經過一番生死交戰,楊中和總算踏上熟悉的土地,立刻跳離腳踏車和車主三步遠。



  「小銀一號,幹得好。」吳以文鎖車的時候,順手拍拍自行車的坐墊,慰勞一下車子的辛勞。



  「老實說,你是不是哪裡的傭兵混進一等中唸書?」楊中和認定這位同學和恐怖份子絕對脫離不了關係。



  「好久沒有騎小銀二號,真想它。」吳以文完全答非所問。



  兩個男孩子來到城堡式的琉璃拱門前,從兩扇緊闔的透明門板往裡望去,長廊盡頭是無盡的黑暗。大門中央手把上方裝設紅色方形機器,看機器上方的凹槽,就知道出入需要辨識身分的通行證。



  「好了,這不是一個高中生能進去的地方,放棄吧!」楊中和力勸吳以文在犯罪事實發生前收手,哪知道吳同學竟然給他搖頭。



  吳以文從口袋抽出晶片卡,直接刷下去。



  天啊,門竟然開了!楊中和驚叫不已。



  「班長好像是多餘的。」吳以文看著楊中和思索其中複雜的利益關係



  「是是,那我可以回去了吧?」楊中和回去一定要抱怨老爸那是什麼爛門。



  「可是學姊沒給設計圖,帶路。」吳以文逮住楊中和逃跑的手臂,一把拉進幽深的建築物裡。



  當吳以文從書包拿出手電筒時,楊中和徹底明白這個小子今天是有預謀來陰他。每一條路的盡頭總有三個選項,而不同的通道卻有相似的擺設,就是個華麗的迷宮,好在小時候來這邊玩到膩,不然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嗚嗚,他好像就是因為知道路才被抓來這裡。



  後面的手電筒忽明忽暗,楊中和不禁從哀怨中回神過來:「沒電了嗎?」



  「摩斯密碼。」吳以文說,燈光繼續像小星星一閃一閃。「翻譯:去大禮堂原本的禮堂。」



  「我哪知道啊!你直接用嘴巴說不就好了!」楊中和又餓又氣,含淚拐了兩個彎,三個門入口選了最左邊一個。



  吳以文突然輕點楊中和右肩兩下,害得十三班班長又叫得花容失色。



  「班長,墊胃的點心。」吳以文把一袋小西點拎到楊中和面前。



  「你這傢伙……」楊中和發火的衝動在看到巧克力小貓餅乾的之後熄滅五成,他們一家人都對甜點不可抗力。「哇塞,這個好好吃,你在哪裡買的?」



  「我做的。」吳以文微微抿住脣,每次被國文老師誇獎也是這個樣子,楊中和知道這是他同學得意的表情。



  「你真的很厲害,長得不錯,體育又強,除了數學,其他科沒什麼唸成績也過得去。」



  「班長,我有認真讀書。」



  「少來,你習作本全被貓咪插圖給占滿了。」身為班長,有時候也會義務幫各科老師改改家庭作業,要不是那些貓畫得很可愛,他早就全打零分了。「而且音樂、美術各科才藝幾乎都有一定的底子。你如果能開朗點,絕對很受歡迎。」



  「班長,原來你一直都在注意我。」吳以文點出楊中和不想承認的事實。



  「才不是,我只是……有點羨慕你,你很特別。」



  「我也很羨慕班長。」



  楊中和聽了,忍不住訝異,轉頭去看他同學的臉。



  「班長有一次打籃球撞到頭,躺在保健室裡,班長的爸爸、媽媽和祖母都來看班長。」吳以文垂著橄欖圓眼睛,楊中和也覺得那雙眼長得好看,只是少了一點動人色澤。



  「那是老師太大驚小怪了。對了,謝謝你那時候把我扛過去。」楊中和很早就認知到自己四肢不協調,球場上常常吃癟,才會鬧出大笑話。



  結束話題,他們繼續往目的地前進。楊中和想了一會才明白他同學想表達的意思──好羨慕他有家人。



  楊中和呼出一口長息,導師會特別叫他盯著吳同學,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明明戶籍上的住址離學校不遠,卻一個人在外頭打工過活,問他為什麼卻死也不說,逼得耐性不好的數學導師大發雷霆,而國文老師循循善誘,也得只到「住在店裡,店裡有老闆」這樣的回應。



  楊中和拉開沉重的門栓,映入眼前的是簡樸的小教堂,一排排木色長椅延伸到木造的禮台前。銀輝灑落滿地,抬頭望去,近二十尺高的水晶圓頂好比蒼穹,天上的星月都一清二楚。



  「真可怕,一模一樣。」楊中和倒吸口氣,踏上中央的紅毯,緩步走向禮堂中心。



  吳以文沉默打量著四周,才跟著走過去。



  楊中和情不自禁,哼起結婚進行曲。



  「班長,回魂。」吳以文記得溫柔的道士哥哥說他八字很怪,叫他不要晚上到郊外散步。



  楊中和轉身過來朝吳以文笑著,跟平時應付同儕的笑容很不一樣,臉上泛著難以形容的興奮。



  「你知道嗎?這裡跟五年前爆炸現場一模一樣,日期也應該是今天沒錯,長椅坐滿捧場的政要人士,但真正的高層卻一個都沒有出席。以延世相的眼力,應該察覺到不對勁才是,但他平步青雲,一路以來都一帆風順,現在正是他最得意的時候,娶了望族林家的女兒,聲名事業又會更上一步,所以他輕忽了……」



  楊中和沒有絲毫停頓,一口氣說完他的推論,吳以文仔細聽著。



  「你想像一下,那位魅力十足的男主角站在那邊,對,牧師的右手邊,但那個不是真正的牧師。事發之後有人查到原本要邀請的本尊已經出國到澳洲;然後我們美麗女主角──也是再婚,聽說林家樂見這門姻親,但反對聲浪也不小。牽著新娘的只是她的奶母,林家沒有重要人物出席,一個都沒有。很明顯地,這是一場陰謀。」



  楊中和說得眉飛色舞,彷彿人物正在眼前上演,自我陶醉一陣子,才赫然驚醒。



  吳以文由衷鼓掌:「班長說得好,我想到屍骨無存都想不出來。」



  「這是讚美嗎?」楊中和從來沒在人前這麼表現,只能佯怒掩飾羞怯。



  「然後?」吳以文期盼追問。



  「然後就爆炸啦!」楊中和沒好氣地說,「聽說新郎新娘手上都沒有戒指,可能案發就在交換婚戒之前。至於新郎,有個傳言鬧得很大……」



  「沒有新郎的屍體。」吳以文接續。



  「沒錯,法醫──那個法醫後來改行做整型醫師──說是新郎靠近爆炸中心,都炸成碎屑和其它屍骨黏在一起,加上後來下大雨,沖走不少肉屑,以現場DNA鑑定為準。爆炸兩天後,警方才封鎖現場,很詭異吧?然而更詭異的地方……啊!」



  「是什麼?」吳以文的眼睛放大十倍逼近,楊中和總算發覺無人大型建築物的恐怖氣氛。



  「就、就是工人搬開最大一塊屋瓦,三個人大,底下竟然有一塊非常清晰的人型白印。我爸說,就算真得靠那塊防熱墊片不被炸爛,可是如果沒有緩衝的東西在,人也一樣會被壓爛……」說到這裡,楊中和開始哆嗦起來。



  吳以文的臉色跟著不對勁,死人臉重重皺起眉頭。



  「吳同學,怎麼了?你、你是不是感應到什麼?」



  「班長,有後門嗎?」



  「有,問這個幹嘛?」



  「一、二、四、六、九、十一……」



  「你不要突然數數!」



  「完了。」吳以文平靜地說,「班長,趴下!」



  槍聲響起。






  手電筒滾了兩圈,停在前方的角落,一閃一滅。楊中和抱著腦袋,蜷成一團。前一刻,他被吳以文用力打趴在地上,耳邊呼嘯過尖銳急促的風聲,而後四周響起撞擊聲響,就像工人在地板打釘一樣。



  等他鼓起勇氣張開眼,一股腥鹹的氣味先侵入鼻梢,一等中那襲白襯衫映入眼廉,吳以文倒在他指尖可碰觸的邊緣,鮮紅在白色制服上蔓延開來。



  「喂,你怎麼了……」楊中和微弱地問,可是沒有聲音回答他。



  月娘被烏雲遮掩,禮堂跟著被夜色掩沒在黑漆之中。楊中和全身發軟地爬近他同學倒下的身軀,試著搖動一下對方,不料卻摸到濕黏的液體,溫溫熱熱……



  他嚇得呼吸不了,腦袋一片空白。



  雲層掩沒月彎,禮堂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深黑色,安靜得可怕。後方隱蔽的高台上,幾抹影子晃動,夾雜人類的私語聲。



  「叩」,子彈再次上膛,今晚不會有小孩子走出禮堂的大門。



  吳以文猛然坐起身,銀槍托在雙手,一連往高處的觀禮台連開五槍。楊中和看著要死不活的同學睜著要死不活的眼,兩人對望一秒。



  「跑!」吳以文大喊,拔腿狂奔之中,楊中和被他同學拖著掃地板,皮鞋差點就飛出去。



  背後傳來機關槍掃射的聲音,目標不是底下的兩人。吳以文為了不同於剛才的嘈雜槍聲頓了一下,又繼續邁步逃離大禮堂。



  「瞄準腿。」黑暗中,狙擊手冷聲地說,但卻無法實行動作。



  「ㄅㄧㄤˋ!」同是黑暗中,有人發出誇張的聲音,隨即各個位置槍手的大腿上都冒出一個血洞,眾人發出慘叫。



  「誰!」



  「唉呀,我都浪費這麼多力氣展現本人絕世的槍法,竟然認不出來?」一身黑的男子站在天主像正前方,亮了亮他寶石黑的愛槍。



  那種讓人想掐死的痞子口氣,聽過一次,一輩子都很想把槍口對準他。



  「闇!」



  「別這樣喊我名號,活像罵髒話,壞壞。老子被你們害得收手五年了。林家的尾款還沒收到,我的可愛目標怎麼可以死呢?討厭。」黑衣殺手開始裝可愛,即使檯面上是一把槍對十把。



  「你!」



  「十秒,走還是死?」黑衣男子依然談笑風生。



  十名兇狠的槍手同時咬牙切齒,緊接而來一場激戰。








  兩名高中生模仿壁虎,正在建築物室與室的夾層間隙螃蟹走路。



  楊中和無法不去看吳以文脖子上的血流潺潺,對方制服衣襬還滴著一顆顆血水。



  「想辦法止血啊你!」



  吳以文只是加快往出口的腳步,臉龐褪下血色,喘息的頻率慢慢拉長,抓緊楊中和的指頭也降下溫度。



  「要快點回去……煮飯……」吳以文斷斷續續說道,心心念念都是店長的晚餐。



  「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楊中和再也受不了,現在他應該和老爸老媽和阿嬤一家和樂地享用晚餐,不是在這個鬼地方被歹徒追殺!



  「班長,哪邊……」吳以文指向第七個不吉利的岔路,楊中和不爽又用力地比向右邊,順著視線又看見吳以文拿著的手槍。



  「你不是說它是假的?」楊中和徹底失去對社會治安的信心。



  「班長,被騙了。」



  死板的聲音夾雜一絲愉悅感,這不是尋常人該有的反應,楊中和所有毛細孔同一時間竄上來,退開吳以文三大步。直到持槍少年往上踹飛連接腳踏車停放區的通氣孔蓋,他都不敢再靠近他分毫。



  吳以文帶著一身血跡斑斑把愛車牽出來,似乎認定危機解除,把書包和槍從容不迫地塞進車籃裡。看向一邊抖得像隻落水雛鳥的同學,他輕聲表示他的精神補償。



  「班長,上車,載你回去……」



  這句引爆點一出來,楊中和再也忍受不住,放聲大哭。







  又是一路無視交通安全的加速,腳踏車騎士發瘋似地橫掃半個市區的街道,總算來到房舍緊連的一般住宅區。



  楊中和雖然回程一個字都沒叫出來,但踏上地面雙腳根本站不穩的他,也差不多快尿失禁了。



  吳以文幫眼睛還沒對焦的班長按了門鈴,就回頭跨上自行車。



  楊中和用他僅存的力氣打開溫暖的家門,又轉身叫住就要離去的同學,他沒有辦法把疑惑放過夜去睡覺。



  「吳以文,你都不怕嗎?」這場槍擊事件從發生到現在,他找不到對方應該表現出來的恐懼。



  屋裡趕來的女人、老奶奶打斷問題的答案,楊中和被她們拉進屋內,裡頭的男人罵了幾句。



  吳以文看著平凡的房子發怔,久久無法移開視線。







  銅鈴清響,吳以文拖著無力的腳步回來了。連海聲忙著審閱資料,看也沒看店員半眼。



  「查到什麼了嗎?」



  「不清楚。」吳以文低聲致歉。



  「真是個廢物。」連海聲刻薄的話脫口而出,「我快餓死了,快去煮飯。」



  「老闆,今天吃咖哩可以嗎?」吳以文判斷一下身體狀況,可能煮不出滿漢全席。



  「勉強接受。」連海聲不耐煩地把店員揮斥下去。



  等了比往常還要久的時間,服務生才托著銀盤出來,咖哩醬燉煮成紅艷的血色,香氣十足,可是店長看了就倒胃口,生氣地叫吳以文重做。



  吳以文再三道歉,端走惹店長不高興的南洋料理。



  連海聲揮了揮鼻子,有股噁心的血味在他鼻間停滯不去,加上他肚子餓,心情惡劣到極點。



  等了又等,店員卻再也沒消沒息,像是死了一樣。店長和他的胃終於忍受不住,跑去廚房罵人。



  「笨蛋,你到底在做什麼……」連海聲的吼聲一到廚房外邊,瞬間靜下。



  吳以文橫倒在白瓷地板,動也不動地,血流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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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oodsgreen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6)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