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林山寨　林綠

　　「小七，媽媽昨天做了一個惡夢。」

　　我嗚咽兩聲，眼前堪稱清秀佳人，比白雪還要雪白的少年陷入掙扎，看來真的被我騙怕了。

　　「昨天阿夕跟你都不在，我閒著沒事就亂想，夢裡電話還響個不停，胖子一直喊：『還敢睡，妳遲到了！』，然後我就醒來了。」我扳動一下僵硬的脖子，總覺得血液沒送到腦袋裡。「小七，好可怕喔，嗚嗚！」

　　七仙沉重地放下筷子，把手空下來拍拍我的頭，我繼續發出狗狗的泣音騙取同情，直到他快掐住我脖子才收戲。

　　「大姐，昨天我去搶魂，沒陪著妳，真的很抱歉。」

　　「其實我沒事，你別想太多。」他又把我的玩笑話當真了，這讓我怎麼忍心再胡鬧下去。「媽媽一大早看到你睡倒在玄關，才真的被嚇了一大跳。發生什麼事？」

　　晚飯談心時間，母子專屬，只是阿夕不在，這頓飯總是少了一味。

　　「下界出亂子，波及到人世來，有機會真要跟他們管理者申訴一下。」小七奮力嚼著花枝。「昨天晚上，這座城市突然冒出好幾隻餓鬼，見人就奪人魂魄，公會還派錯人過來，沒一個會降鬼，除了紅綢…不過看到她我就頭大。」

　　「聽起來還挺可怕的……」

　　「所以大姐妳最近晚上都別亂跑。我雖然遣送回去一部分，但更多的遊魂都被另一個勢力吃掉。我從小在墓地長大，太習慣鬼氣了，沒有注意到這塊土地早已被黑暗的氣息包圍，就像地面的鬼城一樣，適合冥世的物質生存，這很糟糕。」

　　小七說的話讓我想到前些日子阿夕跟我解釋什麼是程式語言，大部分都不太懂，但最後能不能操作、到底糟糕到什麼地步，我還是能明白一二。

　　「如果真要出大事的話，一定從這裡出事。」小七把一大口飯扒進嘴裡，憂國憂民。

　　「到時候怎麼辦呢？」我是真的想不到有什麼法子能抵抗世界末日。

　　小七深深看了我一眼，害我心頭戈登兩聲。

　　「阿夕和熊都不在，今天只有我們母子倆相依為命了。」我趕緊轉開這個不愉快的話題，小七聽到「相依為命」，眼睫毛又垂下幾分。

　　這孩子實在容易多愁善感，這樣怎麼快樂得起來？

　　「小七，媽媽的房門永遠為你敞開喲！」吃飽飯，該睡覺了，來吧，兔子，投奔到我的懷抱裡。

　　「妳不要以為今夕哥不在，妳就可以亂來！」小七那種以為我想對他幹嘛幹嘛的神情，讓我一瞬間鄭重反省，該不該去投胎重當一次母親。

　　我們把空碗盤合力拿去廚房流理台，一起把它們洗乾淨。

　　「我只是想到你以前過了那麼久苦日子，一定要把握機會疼你。」水聲嘩啦，我一邊刷著油垢，一邊輕聲地說。

　　「那個是歷練，稱不上痛苦。」小七擦乾洗好的碗盤，嘴硬說道。「大姐，妳已經老到能當我老母了，假使妳有遇到良人，一定要好好把握，不用顧慮我。」

　　「我本來就是你老母，不准用假設語氣。」

　　「就叫妳要避諱，都聽不懂人話！」

　　「死小孩，這麼好的老母哪裡找？要是我的話，早拿出去炫耀了！」

　　小七露出猙獰的兔子臉，我忍不住去揉他頭髮，被他擋掉，我再來，他拿洗碗精泡沫潑我，我壓住水龍口出口，來個你死我亡。

　　最後，廚房就淹水了，好在阿夕不在，不然看到我們破壞他最心愛的小天地，可能要去客廳跪上一夜。

　　小七頂著大毛巾，眼底深含懊悔之意，不過我倒是玩得很高興。

　　「我沒有要跟妳睡啦，別在房門口含情脈脈看著我！」

　　都已經長這麼大了，還這麼可愛。

　　「那麼，小七公子，晚安啦！」我關上房門，身心都獲得相當大的滿足。

　　突然，咚地一聲，床底下掙出一具木偶，長髮散落一地，永遠美麗的少女臉龐，竟然顯露出哀怨的神情。

　　我呼出一口氣，差點被她嚇死。

　　「我不是叫妳要聽話？沒有娃娃會隨便跑出來嚇人的。」我只好用這身中年骨頭蹲下來，七手八腳把東西塞回去，沒想到她卻拼死抵抗，精神力這麼強韌的靈魂還真少見，要不是她這幾天心煩意亂，還真不容易得手。

　　（妳想對小七做什麼！）她想張開嘴吼叫，卻沒有喉嚨，可悲的娃娃。

　　我呼嚕嚕笑著，記得這女人得意的笑聲是這樣子。

　　「我今天呀，瞞過認識妳的公車司機、妳的下屬們，沒有人懷疑我呢，包括親愛的白仙大人，妳的存在，也不過爾爾。」我好心揪起她的木頭耳朵，再鬆手讓她摔落在地，身為娃娃，真的很可憐呢。

　　（笨兔子……）她哀叫一聲。

　　「妳要安分點，我還有許多地方要請教妳。」雖然承載了她的記憶，但人和人之間的應對並不是那麼好掌握，我必須保證在達到目的之前，不露出破綻。

　　（等我寶貝們發現，妳就完蛋了！）她似乎不明白自己的處境，還以人類的身份自居著。

　　「妳的身體在我手上，妳的靈魂又在我原身裡，我隨便破壞一個，妳就甭待在人世了。」

　　她看起來還想垂死掙扎，妨礙我的計劃。不過只要是人，都會有那麼幾根軟助，我了解她。

　　我閉上眼，睜開，淚眼汪汪，她生得一副令男人憐愛的面容，可惜不會善用，總想把身邊的事一肩扛起，這不叫堅強，而是愚蠢。

　　「小七，對不起，媽媽又被你害死了，連身體都沒有了呢！」

　　雖然娃娃的表情無法更動，但我看得出來她有多害怕，就因為她深愛著白仙大人。

　　「要反抗，還是要保全這個家？我很好心的，給妳選一個吧！」

　　我會替她扮演好母親的角色，盡情說著漂亮話、哄他開心，直到再也沒有人分辨得出真假。

　　（別傷害他……）終究，她也只能趴在我腳前，低聲哀求。

　　人類，實在太脆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