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早!」

 

  早安呀,寶貝…嗚哇哇!

 

  沒想到往常愉快的早晨會變得如此傷悲,被困在床底下的我只能透過小七東蹦西跳的腳步聲來感受兔子的活力。

 

  他們今天吃烤土司,因為我聽見土司熟透跳起的聲音。想到我替小七抹果醬的位置被別人佔去,林媽媽就能哭倒萬里長城。

 

  「大姐,昨天晚上今夕哥也沒回來。」

 

  「可是你大哥交代不准去找他。那我們今天回家,就一起去市場買菜填充家裡貧乏的冰箱,然後一邊玩手指打架,一邊等他好了。」

 

  標準答案,我不得不佩服那小妮子的演技。

 

  「反正阿夕不在,今天跟媽媽一起牽手去等公車好不好?」

 

  這是我的台詞,是兔子老母專屬的福利,妳這小偷!

 

  「大姐,只能牽一下喔。」小七伸出了他的兔爪,要是我一定趁機把他撲倒在地板,亂滾一通。「…妳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頭吹到風?」

 

  「我沒事…來,牽爪子牽爪子!」

 

  我在心頭哼哼兩聲,果然還是太嫰了啊,娃娃小姐。小七說話的時候,眼睛總是專注看著對方,澄澈、毫無雜質,連阿夕也會因為那份純真多添一碗飯給他,做賊心虛的人怎麼抵擋得了?

 

  只有像我這般淫念強大…呸呸,大兒子總是給我安上莫須有的罪名…只有像我天生就是要來當小七老母的人,才有辦法狠下心來玩弄他的肉體於股掌之中…難道我真的是個變態嗎?

 

  他們都出門了,剩我一個不人不偶的老女人在家。

 

  其實我迫切想做一件事,我想去找阿夕。

 

  雖然他在手機留言說一切安好,不用擔心他。但連著兩夜沒回家,實在太不尋常了。照顧一家老小是林今夕的強項,但不包括他自己。他就是那種撐到最後一口氣才要去醫院掛急診的舊時代男人,不能不盯著他。

 

  只是現在這副德性,我實在怕阿夕看了,會做出什麼傻事。

 

  有人回來了,我躲在房門後張望著,依稀聽見掏鑰匙的叮鈴聲響,還屢插不中。最後大門打開,阿夕抱著熊,哼著微弱的小調,雙手把睡著的熊寶貝放在鞋櫃上,隨後他就倒在玄關,不醒人事。

 

  這跟昨天小七睡死的場景一模一樣,這對兄弟到底怎麼回事?媽媽有教過他們把都是鞋印的玄關當床睡嗎?

 

  昨天也是我把小七拖回房間,然後被醒來的「林之萍」五花大綁,塞到床底下。她很驚訝我怎麼那麼短的時間內就能掌控她的原身,而我才是嚇得快死掉的那方,一夕之間,自己就變成硬梆梆的木偶。

 

  不過,一看到自家小朋友睡在冷冰冰的地板上,總是會先想把人帶去溫暖的床鋪,等他們睡飽,其他的事情再說。

 

  而大兒子比小兒子高了快二十公分,增加運送的困難度。木頭腳不好走路,我只能一肩扛著阿夕,小心閃避路途中的家具。

 

  「媽媽……」阿夕在夢中呢喃著,和平時的叫法有些不同,但我沒想太多。

 

  媽在這,寶貝,床就快到了。

 

  「爸爸,什麼時候要來接我回家……」

 

  我差點帶著阿夕摔進鄭王爺供桌底下,好不容易才穩住下盤,省得把兒子那張俊臉跌成猪頭。我從來沒聽過他用這種單純,就像小七的口氣說話過,混雜著寂寞和希望。

 

  今夕,原來你記得自己的父親呀……

 

  阿夕猛然咳嗽起來,我趕緊輕拍他的背脊,讓他舒氣。最近發生的頻率有些高,再多個幾次,他那顆喉嚨啞定了。我要是身體找回來,一定押著他到醫院去。

 

  「爾等如叛孤,殺無赦!」

 

  好了好了,我的小寶貝呀,別再跟你的惡夢糾纏了。我可以從阿夕緊繃的睡臉推斷出他有多不舒服,想抱抱他,又怕他夢中多了被木頭怪攻擊的情節。

 

  「之萍……」他突然叫我名字,嚇得老娘絆到自己腳。「愛我……」

 

  當然愛呀,傻孩子。我不由得,給他瀏海偷偷撥了幾下。

 

  「不然我拔光小七的毛,丟到鍋裡清蒸,半口都不留給妳!」

 

  哇啊啊,住手,把夢中的小兔子放下來!

 

  阿夕的表情緩和許多,應該是欺負完他弟弟,把壓力抒解出來。

 

  如果以前的夢那麼不開心,那就一直夢著這個家,至少在這個屋簷底下,不會有人讓他傷心。

 

  我終於把熟睡過去的兒子搬到床上,還去鞋櫃把快滾下來的熊抱到阿夕床頭邊。熊寶貝很黏阿夕,近來進化到會偷爬進阿夕背包裡,混入學校去,愈來愈聰明了。

 

  阿夕在電話裡表示無奈──當他想拿筆記卻掏到熊耳朵的時候,旁邊傳來小草他們玩熊的笑聲。我想反正大學校風自由,還有三個免費保母在,就讓他去吧。

 

  我離開兒子房間,到客廳閒坐著,不意外對上鄭王爺慈祥的眉目。

 

  小七說,他的王爺公乾爹只剩一抹精魄,不時在人世和冥世擺動,再也沒有辦法庇佑土地上的人們,請別責怪祂,他會代替祂的位置,守著這個家。

 

  我覺得現在鄭王爺不在家裡,要是在的話,我都會倍感心安。我雙手合十,朝神像拜了拜,林之萍自求多福,請他用那分僅存的神力,保佑他的乾兒子。

 

  阿夕才睡兩個小時,又風風火火地出門了。我在房間偷偷地和他揮手再見,沒想到阿夕臂彎裡的熊疑惑地看向我這邊,我趕緊躲起來,然後聽見清脆的關門聲。

 

  我的感覺似乎漸漸地在鈍化,從日中到日落,感受不到一天時間的變化。

 

  大門又開了,「我」踢開高跟鞋,忿恨不平地走到房間,摔門。

 

  (妳回來啦…嗚呃。)反射性歡迎家人,一時忘了這是我的死敵。

 

  「那個該死的胖子!」林之萍二號抓了枕頭,把它當老王肚子搥了又揍。

 

  (王先生怎麼啦?)

 

  「我都說我快累死了,他還一直把事情丟過來!囂張的胖子禿,難怪沒女人要!」看她都快把枕頭撕成兩半,我只好柔性勸導一番。

 

  (因為我沒事就把「好累」當口頭禪,就像放羊的孩子,而且我今年請的假數已經爆表了,他不可能輕易放過妳。)

 

  「妳為什麼不嫁給那個誰當貴婦,害我得拋頭露面出去幹活養家!」林二號揪住我的領子,這是遷怒。

 

  (如果妳認識那個誰的老媽,妳就知道為什麼現代女性要自立自強。)

 

  「可是,那個誰的爸爸,我看過無數的老頭,沒見過這麼帥的。」她安靜下來,手指攢著枕頭一角,像思春的少女,遙望遠方。

 

  哦,她遇到總經理老大了。就算一頭白髮,還是讓女人前赴後繼,總經理的魅力據說已經燃燒了四十多年,至今依然旺盛非常。

 

  「勾引他會有什麼代價?」林小姐語出驚人。

 

  (死無全屍。)我不想哪天身體回來了,卻是住在消波塊裡。

 

  「他對妳很有好感,只要我略施小計……」

 

  (不不,他就當我是親生女兒那樣。妳可以回想過去我遭受到董事長的魔爪,最毒婦人心啊!)

 

  她是個聰明的女孩,衡量一下利害得失,選擇放棄總經理這個肥美的目標。然後眼神一冷,瞪向我這個諮詢專員。

 

  「我都已經給妳綁死結了,妳為什麼還是遛出來了?」她咬牙切齒,恨恨把我逼向窗邊。

 

  沒辦法,這裡是我家,我能用的工具可多得很。

 

  「大姐、大姐,我回來了!」外頭傳來小七綿軟的嗓音。

 

  小心肝,你回來啦!

 

  林二號又把我塞進床底,再燦爛地出去迎接小七。

 

  「蘇老師要我拿『這個』給妳。」窸窸窣窣,小七正在掏書包找東西。「他拜託朋友把劇團的令旗找來,希望給妳防身。」

 

  太晚了,但我還是感謝蘇老師的好意,真虧我把他當壞人,他卻以德報怨。

 

  「先、先放在鄭王爺那邊好了,我出門只要帶著你就足夠了。」林二號強顏歡笑中,看來那張旗真的是她的死穴。

 

  「大姐,我覺得妳最近真的不太尋常,是因為今夕哥不在嗎?」

 

  「媽媽沒事,只是生理期到了,比較躁鬱。」

 

  「妳不舒服就待在家裡,菜我去買就好。」小七忍不住擔心起來,一點小事就杞人憂天也是他可愛的小缺點。「還是我帶妳去看大夫?生病不能硬撐,不然會愈拖愈嚴重。」

 

  兒子,你好窩心,來,給媽媽抱抱。

 

  「沒事,我們走吧。」一生能有幾次兔子在懷?林二號竟然錯失這麼難得的機會。「啊,媽媽先回房間拿錢。」

 

  不一會,我看到美麗的「我」拿著童軍繩獰笑。

 

  「乖乖的。」她撂下食指,瀟灑遠去。

 

  嗚哦、嗚哦,她去遛兔子,我被SM。

 

  我從床下蠕動出來,腳底板順帶拖出電鋸。她絕對沒料到一個中年婦女床下有這麼好用的工具,連我自己也差點忘了。刷刷兩下,童軍繩算什麼?比得過我的智慧嗎?

 

  這種日子真不知道要過多久?去找大師,又怕自己先當妖孽被放火燒。小七這孩子絕對不列入考慮,也不能讓阿夕操心。最後我頭頂的電燈泡一亮,有了!

 

  王包包,救救民婦~

 

  照林二號的說詞,總經理今天帶著二世祖去公司,這樣老王的處境一定很尷尬,非常需要我來斡旋。總經理雖然疼他親兒子,但更愛林之萍。我不覺得小妮子能明白這層關係,人類太複雜了。

 

  想到這裡,我真的得快點回去,即使不想面對,還是得面對,這是我份內的工作。

 

  我往家用電話走去,在我使用之前,它卻先響了。我接起來,才想到現在沒辦法出聲。

 

  「是林太太嗎?妳好,我們想了解妳養子一些事情,我們收到委托,這關係到非常龐大的財產繼承權……」

 

  詐騙電話,我二話不說就掛了它。

 

  好了,現在來騷擾王胖子吧!我撥了一組非常熟悉的疑難雜症諮詢專線。

 

  「喂~找誰呀~」

 

  是年輕女人的聲音,有些刺耳,背景充滿嘈雜的音樂聲。

 

  「怎麼不說話?我告訴妳,王董現在可忙得很~別再糾纏他!」

 

  怎麼辦?我被斷話了。再試著打一次,卻是生冷的關機訊息。

 

  不久之後,林二號和小七甜甜蜜蜜地回來了。她發現我還窩在床底下,眉頭抬得老高,大感驚訝,原來她對自己的繩結技巧這麼沒自信。

 

  「怎麼一副發霉的死德性?遇到白蟻了嗎?」她這樣不行,一聽就知道是木頭做的。

 

  (孩子,我告訴妳,男人啊,都是一樣的……)

 

  「我早六十年前就知道了。」她從鼻頭哼出一口氣。「喂,妳不會煮飯對吧?我現在該把廚房交給白仙大人,還是親自下廚謀殺自己跟他的胃?」

 

  (我的飯菜沒難吃到那種地步!)被說成這樣,我的小心肝也是會受傷的。

 

  「妳總是如此,自欺欺人。」她攤開手,握緊拳頭,應該是決定讓小七弄個簡單的炒飯就好。「先告訴妳一聲,客廳那面旗妳千萬不要碰。妳現在死了還能去輪迴,被它鎮住就永遠只能當個不死不爛的娃娃。」

 

  (我說,妳很討厭娃娃這個身份嗎?)聽她說話,就有豬肉販其實吃素的微妙感覺。

 

  「我一輩子都受人操縱,就像天意操控人類那樣。」她比向上方,臉上帶著我不曾有過的決心。「我一定要到天上去,當主導的那一邊,再也不要為任何人演戲。」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woodsgreen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7)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