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靄有要事面聖,拎著湛藍大裳大步走進宮中。服侍的宮人都被遣到外堂,齊內宰帶著滿心疑竇登堂入室。

 

  他以為看錯什麼,趕緊虛掩上門。太祖披頭散髮,穿著不知哪來的粗麻衣,跪在錦繡地毯上,不停點著腦袋。

 

  「各位好心的大爺大娘,請可憐、可憐小的……」

 

  齊靄用力擠著眉眼再看,那個扮成乞丐的笨蛋皇帝還沒有消失,一國之君卻可以不要臉到這種地步,他不禁生起一股國之將亡的悲哀。

 

  後堂有人撐著桃花傘,翩翩曳著紫衣裙走來,好似出門遊玩,「碰巧」遇到路邊的小乞兒。

 

  「這麼冷的天,你跪在地上不冷嗎?」傘面揚起,是名珠玉似的人兒,約莫二十來歲,面容白淨可親,眉間帶著貴族的華采。「嘖嘖,這麼一個可憐的小東西,著實讓人心疼。」

 

  齊靄在心中尖叫:魏葺!

 

  太祖跪爬向前,一把抱住魏公子的大腿,這個動作做得相當順手。魏公子低下身,憐惜撥弄太祖的軟髮。

 

  「公子,請給我飯吃,我好餓喔……」已經到了太祖平常的午茶時候。

 

  魏內侍解下手上的布包,拿出早就預備好的糕點,切成小塊,捧給太祖享用。

 

  演也不演得乾脆點,怎麼不扔給他一個發餿的包子?齊靄生氣地看著皇帝主演的戲碼。

 

  「公子,您真是個好人,祝您長命百歲,做大官、賺大錢!」

 

  魏葺輕笑兩聲,長跪下來,太祖立刻趴在他腿上。

 

  「好冷喔……」太祖裝模作樣抖了兩下。

 

  「這樣有好一些嗎?」魏葺合袖覆著太祖的背,輕輕拍撫著。

 

  「小的最後,能夠遇見公子,是小的榮幸……」

 

  「噓,別說傻話,咱們會一直在一起。」

 

  「雪,下得真大啊……」太祖抬手去盛,奈何宮裡只有華美的布幔,火爐點了四盞。

 

  最後小乞丐長眠於紫衣公子懷中,如同太祖吃飽就睡的稱帝後人生。

 

  魏葺專心哄著太祖,沒注意到齊靄已經來到他們身後。

 

  齊內宰拍拍魏內侍一肩,魏葺哎呀一笑,然後落到齊靄手中的太祖就被他的副宰相奶娘用雙臂絞著脖子唉唉叫。

 

  「扮什麼乞丐!你想回去討飯,我就順你的意,叫人捆了把你扔去大街,看鄭瑠會不會把你撿回去!」

 

  「齊哥哥,我知道錯了,不要打了!」太祖躲到魏內侍身後。

 

  「齊大人,都是小人的錯,我願以死謝罪!」魏葺執起糕餅小刀,架在自己側頸。

 

  「你不要每次都來這招!」

 

  鬧完之後,魏葺回頭捧來皇帝冕服,熟練地給哭紅鼻子的太祖換衣。俗話說,人要衣裝,等太祖束起皇冠,齊內宰也就沒再揍那顆笨頭。

 

  「魏葺,他亂來,你也別隨他起舞,實在夠丟人。」

 

  「可是只要是陛下的心意,小的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說得那麼偉大幹嘛?你也只是陪他玩不是嗎?」

 

  魏葺俏皮一笑,被發現了呢!

 

  「齊小雨,你不要罵小葺,要罵就罵我……」太祖才幫魏葺說情,就被齊靄用笏板打手板。「嗚嗚,說好用罵的,不可以動手呀!」

 

  「說也沒用,我早知道您是什麼德性。」

 

  太祖趕緊堆出乖巧的笑,反正齊靄氣過就忘了,不會真和他計較。

 

  「陛下,禮官應該向您提過了。」

 

  「小離說想回南方小住,我說好。他會帶許多楚國的果子回來。」

 

  大臣從各國而來,不免較偏心故土的事務,像秦鞅說秦人犯法兩倍處之、趙儀要抽趙地兩倍稅收,根本和故鄉結死仇,給他們屬地封侯變得加倍困難。不過東虞禮官是個好例子,到現在仍稱楚地為一國,希望朝廷不要太干涉楚地事務,他會慢慢讓子民明白世間已經改朝換代。

 

  「不是這件事。」這個朝廷的臣子到底在幹嘛?只有他一個人以為達成共識了嗎?「臣是來向您這傢伙請示娶后及立儲的事。」

 

  魏葺總是柔和的面容略略一僵,隨即收攏好情緒,向太祖和齊靄欠了欠身。

 

  「陛下、齊大人,下官就先行退避。」

 

  「不,你留著,宮中的事離不開你。」

 

  太祖抓著下襬,好生為難的樣子。

 

  「我不急,再看看嘛。」

 

  「您不急,我快急死了。從年前到年後,給您時間考慮,結果您哪有在動腦子,都在玩不是嗎?」

 

  太祖憋了很久,才鼓起勇氣說:「我不娶老婆。」

 

  原本以為齊靄會很生氣,生氣到有點難過,但齊宰相卻沒說什麼。

 

  「那就直接立儲好了。」齊靄疲倦地說。他知道太祖所想,還是希望照著規矩來,以確保王朝穩定。「陛下,大巡回來,就冊封太子。」

 

  太祖點點頭。

 

  魏葺習慣隱忍,卻還是不禁插口問道:「陛下在秦楚流亡時,有……孩子嗎?什麼時候尋得的?今年幾許?」

 

  「魏葺,你不知道嗎?我一直以為你很清楚。」齊靄大感訝異。

 

  太祖深深嘆口氣。

 

  「也真是苦了他,和我分離這麼久,想要找人扒背都找不到人。」太祖說著,不住悲從中來。「我在齊宮就有了孩子,明明是我養大的,卻被魏王搶去做世子,沒有一天不想念。我可憐的小葺,嗚嗚嗚!」

 

  「您的意思是?」魏葺睜大一雙分明的眸子。

 

  「跟天下宣告,小葺跟著我姓姒!」

 

  

 

 

 


  當晚,魏葺服侍太祖入睡,太祖拍打床邊的位子,眼神殷切。

 

  魏葺乖順褪下外袍,輕手輕腳爬上御榻,讓太祖心滿意足抱著他清秀溫良的大娃娃。

 

  「陛下。」

 

  太祖眨眼回應,魏葺就再說下去。

 

  「陛下正值盛年,只要加以調養身子,日後子息必螽慶瓜綿。」

 

  太祖怔怔張嘴,魏葺以為說得太官腔,想再淺白點,太祖搖搖頭。

 

  「我聽得懂冬瓜,我常燉給阿瑠降火氣。」太祖抿脣作嚴肅貌。「黔哥哥說我大概沒本錢生孩子,我也不好禍害別人家女兒。」

 

  「天佑大夏,陛下會好起來的。」聽太祖親口承認衰敗的身體,魏葺勸慰的聲音乾澀幾分,這是他在宮中惟一的倚靠。

 

  太祖又說:「雖然阿瑠看我不上,可我要是找了別人一起過活,他會難過的。」

 

  鄭相國霸著那顆心十多年,任他踩踏,也不准旁人撿起來好好捧著。魏葺總想著等那顆心再也不會跳動,鄭瑠會是什麼表情。

 

  太祖揉著魏葺烏亮的髮,魏葺回過神來。

 

  「和魏王打仗前一年,齊地下起大雪。那時還哥阿瑠忙著備戰,聽到我快死了,騎快馬趕回來,從城門到宮前挖出車道,要見我最後一面。黔哥哥看他們都快氣死了,說不能讓我安心下來,不然我這懶人一定會一睡不醒。」

 

  如果太祖當時沒撐過去,天下就會改寫成魏的屬地。

 

  「我只是想,我不能輸給魏王,他還佔著我的人。」

 

  太祖望著魏葺,曾身為魏世子的他情感相當矛盾。魏王並沒有虧待他,反而對他寄予厚望。他也知道,自己與夏王再親,也親不過親生子,但城破之際,所有人都在想著勝負,太祖眼中卻只有他,深怕他被傷著半分。

 

  大夏十五年,仲夏,夏滅魏。魏葺領城中所有兵士,在魏都鳳陽城外捧王印投降。魏宮的珍奇異寶太祖全然不問,只是大步奔向帶頭叩首的魏世子,好像他得了魏國,也只為了這麼一件寶物。

 

  他心想鳳陽應該保住了,夏軍也不會再追趕魏王的敗部,還有自己的前程。

 

  來不及再細想下去,太祖一把深擁住他,直說「我的孩子、沒事就好」。就算冷情如魏人,被全心疼愛著,心頭也會跟著顫動。

 

  「小葺,我記得你說魏人重利寡情,我聽了很高興,只要我拿得出好東西,說不定能贏過你和魏王之間的父子情誼。我想了很久,比世子還要尊貴的位子,也只有太子了。」

 

  魏葺正坐起身,低首辭禮,再拜不受。太祖也拉著他手臂,略略喘息著,撐起沉重的身子。

 

  「這世上不會有比你更好的人選,我很會看人的,你會是個好皇帝。」太祖握住魏葺雙手,溫柔而無比慎重立了私詔。

 

  手中多了件溫滑的器物,魏葺鬆開手指,是一枚紫玉印鑑,主掌大夏王朝的玉璽。

 

  「孩子,朕就將這天下、美人托付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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