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將軍從北境被送回夏國,身負惡疾,半癱著身子,眼看就快去了,多虧太祖抱著哭求他殘喘性命,親自挽袖餵湯藥好轉起來。

 

  齊靄很怕死,一直到確認燕還死不了才動身到他靜養的東螺城慰問。這座瀕海的小城雖然駐員不多,但城中井然有序,來往的人們臉上總是笑著,沒有悲慘的哭聲。

 

  城官來見齊相,報告近日東螺的要務。沿海本有匪盜侵擾,總選定國中有大戰、兵防不足的時候來亂,但東螺這三個月來,出現了一名獨臂俠客,單槍匹馬打沉了犯境的海賊船。

 

  照理官家應該表揚這名英雄,可大俠打完賊寇就消聲匿跡,城官想請齊相在夏國都城貼榜尋人。

 

  「不用煩惱這事,我認識那英雄。」齊靄無力地說,城官大喜過望。

 

  燕將軍這哪裡像個病人啊!

 

  「對了,我之前給你塞了個將士和一個(國君)……卻沒給你加給,他們若是需要什麼,和我開口便是。」

 

  「燕將軍身邊有個得力的小侍,說真的沒麻煩到我們。」城官謙遜地拱手。「當初也是燕將軍主力讓長年在軍中服役的東螺人回防鄉里,鄉親都很感激。」

 

  齊靄還記得東螺耆老抱明珠求見的那天,那其實是太祖的主意。雖說本來上位者就該視民如子,但知道善意有所回報,他還是很高興。

 

  見完城主,齊靄驅車前往那兩個病人休養的民舍。東螺很安靜,聽得見海濱的潮聲,他囑咐車伕走得慢些,不想驚動這片亂世外的寧靜。

 

  還不到目的地,他在車上瞥見海崖邊有人在長釣,手持釣竿的那人高大非常,而旁邊為他吆喝的小廝才到那人肚子高,這顯著差異的比例組合還真令人懷念。

 

  齊靄命令車伕轉向,還未到,聲先至。

 

  「齊小雨!」

 

  車馬停下,齊靄斂衣下車,先向粗布短衣的太祖拜過。

 

  太祖仰著頭,一副等他摸摸的小模樣,齊靄也只能如他所願,輕拍兩下國君的腦袋。

 

  「主公,您怎麼知道是我?」他只備了簡單的車駕出宮,車上並未註記任何代表他的標誌。

 

  「這裡的大爺不坐車的,阿央哥哥喜歡騎馬,小儀一定要有美人服侍,我所認識樸素又顯赫的大貴人也只有齊哥哥了!」

 

  「原來如此。」齊靄呼口長息。

 

  齊靄請車伕到路旁歇息,任太祖牽著他的往海崖走去,那裡有個在釣魚的將軍。

 

  「喝啊!」燕還赤裸著結實的上身,舉臂將釣竿橫掃上岸,上勾的肥美大魚略過太祖的小個頭,就這麼不偏不倚打中齊靄。

 

  齊靄昏過去之前,再次驗證他就是跟這群禍國的賊子相沖。

 

 

 

 


  齊靄幽幽轉醒,烤魚的香氣撲鼻而來。

 

  他的青藍袍子被脫下來跟著大魚烘烤,身上僅剩襯衣,好在這時節並不覺得冷。只是看到那兩個傢伙在身邊活蹦亂跳,他就不由得偏頭疼。

 

  「這麼大的魚,也只有真正的大俠才釣得起來,還哥真不愧是我的英雄!」

 

  燕還朝太祖半跪下來,深情款款望著他的小不點兒。

 

  「主公,燕還就把這魚和自己獻給您了!」

 

  「好喏!」太祖感動不已。

 

  齊靄老早就知道,他們腦子壞了。

 

  燕還笑道:「喲,齊靄,你醒咧!」

 

  堂堂三軍統帥,別用這種民家大叔的口吻跟他招呼。

 

  「齊哥哥,你還好嗎?」太祖冰涼的小手按著他額頭,可他被打中的是後腦又不是發燒。

 

  「除了滿嘴魚腥味,沒有大礙。」

 

  燕還遞過酒壺給齊靄洗嘴,雖是罪魁禍首,卻笑得比誰都開懷。

 

  「你也真倒楣,一來就挨魚打。」

 

  齊靄自認一生背運,每個國家都有戰亂流亡的難民,偏偏他齊國撞上了燕還和鄭瑠,三兩下就被這群瘋子亡掉。

 

  「別說了,倒是將軍身子無恙否?」

 

  「過得去,就是少了一隻手。」燕還單手打了記響指,自以為好笑。「我這些日子,釣釣魚、打打人,和主公乘船出海,甚是愜意。」

 

  「齊小雨,還哥說我很能幹呢!」太祖以身為英雄的小僕丁而自豪。

 

  「是啊,主公您當王真是實在太可惜了,哈哈。」齊靄面無表情回話。

 

  等魚身開始淌下油脂,太祖細細刷上一層海鹽,辛勤地給大魚翻肚;又另外給滾著的魚頭鍋灑上細蔥,香氣四溢。

 

  齊靄還記得太祖被帶回齊宮養病,十天中有一天能下床就該感謝上蒼,沒想到一搬來東螺的小漁村,整個人活絡得不像樣。

 

  「齊小雨,你知道嗎?還哥打跑一整船海盜!」太祖忍不住替燕還邀功,想讓天下人都知道他大哥的英雄事蹟。燕還聽得咯咯笑,伸手給太祖的小臉掐捏一記。

 

  「從城主那聽說過了。」說意外又不是多意外,燕將軍威震諸國,多半由於他專門打出兵力懸殊的勝仗。

 

  東螺雖地處邊境而遠離戰火,但地方官兵和壯丁被調往前線,海濱的守衛不如往昔。東螺產海珠,有利可劫,就被海賊看上了。一開始只是兩戶民家被破門,城兵很快就來了,海賊也退得很快,沒來得及抓住。

 

  燕還知道這事,摸摸下巴說,那是哨子,故意犯事來打探東螺城守軍數目。探得虛實後,下次就會傾巢而出,幹一票大的。

 

  燕還覺得坐等海盜來攻不是辦法,應該縮短待命的時程,就請出海漁民放出消息──夏國主君在此休養,無駐兵。

 

  「什麼!」齊靄失聲尖叫。

 

  「還哥沒有說謊!」太祖用力拍打乾癟的胸脯,夏國君主是也。

 

  「這不是重點,您就由著他亂來!您要是真被劫走,國庫為了徵兵都空了,哪有錢贖您回來!」

 

  太祖被齊靄吼得縮了縮,噘嘴應道:「還哥又不會輸。」

 

  如燕還所料,海賊船深夜來襲。他隻身抱著一枚水雷(滕穰製)潛下船底,炸了整艘大船。海賊有的落海有的搭上小船,被迫分散開來,燕還在水上沒打握一打二十,但一打一打個二十次還可以,如此激戰到天明,燕還終於拿下海盜頭子。

 

  海盜敗得很冤枉,他們一定認為自己碰上千載難逢的好時機,可以輕而易舉拿下守備鬆散的富饒小城,沒想到卻被隱匿在此休養的大將用國與國對戰的兵法和鬼神一般的勇武解決掉,雙方不在一個層級上。

 

  「還哥真是出神入化、高深莫測,最厲害了!」

 

  太祖會的詞彙不多,幾乎全拿來讚賞燕還。燕還樂得大笑,很是受用。

 

  「不如我就一直待在這裡,當個為民除害的大俠?」

 

  「燕將軍,別鬧了,夏國沒你駐守,沒多久魏國十萬鐵騎就會把我們整個踏平。」

 

  燕還合著眼道:「我不在,其實鄭瑠做得也不錯。」

 

  齊靄低頭不回,雖然他討厭鄭瑠那個沒人性的東西,害慘他身邊所有人,但光是能在這時代讓人們吃飽飯不用擔心下一餐挨餓、敵軍打不進都城,即是治國的良臣。

 

  「那我也留下來當大俠的小弟。」太祖眼巴巴看著燕還。

 

  「您火上加油做什麼!」

 

  燕還柔聲地問:「主公,鄭瑠又怎麼辦?」

 

  太祖頓了頓,抬頭往西南邊望去,即使明知望不見他的美人。

 

  「對,我不能丟下阿瑠一個人……還哥,不如你把我砍成兩半吧?」

 

  燕還往膝頭一拍:「就這麼辦吧!」

 

  齊靄還沒反應過來,燕還就抽起青銅寶劍,揮向太祖巴掌大的小臉,劍尖恰恰停在太祖的鼻頭前。

 

  「燕將軍,你瘋啦!」齊靄連滾帶爬過去把太祖拖走。

 

  「嗯。」燕還輕應一聲。

 

  太祖冷不防大笑起來,忘了自己喉嚨一使力就會咳嗽不止,邊咳邊笑,看起來非常滑稽。

 

  「燕還,哼咳哼咳,哈哈哈!你以為我還是天冷只想你抱著的小阿呆嗎?來人,把這冒犯主君的俠士抓起來,關進我夏宮的房裡,罰他天天抓背哄我睡覺!」

 

  「來什麼人?這裡不就只有我?您以為我打得過他嗎?」齊靄不知道太祖又是在演哪齣戲。

 

  「主公這麼說,燕還也只能束手就擒了。」燕還收劍,伏地向太祖叩首。

 

  燕還被送回來的時候,軍士流著淚說,燕將軍已經被燕君折磨得心神喪失,只有提起夏國的小主君才會短暫恢復清明。即使書信全被燕君銷毀,燕還仍是知道,太祖一直等著他回來。

 

  太祖也是,那時就剩口氣了,但不見他的英雄哥哥,不肯瞑目死去。

 

  齊靄瞞著鄭瑠把這對難兄難弟送走,心想讓他們過完最後一程也好,結果連吳國的神醫也誤判病情,兩人不僅活了下來,還活得比誰都快活。

 

  太祖看著燕還向他卑微伏首,閉了閉眼,淚光才不致於匯聚成淚。

 

  「大哥。」

 

  燕還抬起頭來,滄海桑田,這人卻好像還是他初遇的少年乞丐,只是吱喳的清脆嗓子已經變成男子溫潤的嗓音。

 

  太祖瘦小的身軀過來摟著燕還寬闊的臂膀,想要承擔他所經歷的滄桑和悲傷。

 

  「你說你沒有孩子,可憐我這沒有父母;你說我一無所有,要為我打下整片天下;你說我是個傻子,沒有你在,我這個傀儡國君什麼也不是……夏國沒有燕還還撐得住,可阿呆沒有還哥是不行的。」

 

  「真傷腦筋啊!」燕還紅著眼笑道,「那我還是在您身邊,苟且活下去好了。」

 

  人說亂世沒有恆久的真情,但齊靄以為扔著他們不管的話,他們說不定就這麼白頭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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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唉,開國史……明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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