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誤入賊窟,我的人生再也沒有休假這種東西。


  昨天好個大年初一,弟妹還興致勃勃湊過來一起站檯,白的一隻,藍的一隻,當下讓起床的客人大叫「卡哇伊~內!」…真是夠了。蒼築白築毫不在意國中生的身分,高高揚起鼻子。但他們除了討點心,沒有半點實際作用,這點倒是和羊有極大的相似感。


  然後完全不慈祥的老爺爺出現了,把兩個小的從我屁股後拖出來,扔去後院給曬乾的材料削片。憑我弟我妹自力更生的能力,即使安全剪刀都讓人放心不下,沒多久就頂著淌血的手指哭回來。好在這剛好是間藥鋪。


  好不容易把兩個想不開要和死老頭子拼命的小朋友勸回家,客人也三三兩兩地準備離開(沒小孩子可以玩了)。山姊給了一個紅包,葛叔也一個,兩個老護士說要用美色代替,我斬釘截鐵地回絕。


  到了這把年紀,實在不適合再收壓歲錢,反正都會被死老頭沒收。最後排場最大的紅髮服務生,拉手又拍背,感覺得到他的依依不捨。他從單薄的上衣中掏出磚塊厚的紅包,強塞過來,毫無轉寰餘地。


  「餓了就去買點心吃,冷了去買皮衣呀,不夠再來找阿杞我,知道嗎?」他自然而然說著溺愛兒孫的話,揉了揉我頭髮,不知不覺就點頭下去。直到人走了,磚塊紅包被老頭子搶走,我還在考慮要不要到餐廳端盤子。


  「有時間胡想,還不快點工作!」老老的老板生氣了,簡直無理取鬧。死老頭每次看到我跟別人走近就神經病發作,跟吃醋的女人一樣。


  突然,頭一陣眼冒金星。


  「死老頭,大過年還動手!你今年衰定了!」


  「打死你這個蠢才!」他還真的攬起袖子,關上門,打算來個初一殺人案。「站住,不准逃!」


  不跑才是傻子。我往後院奔去,生死攸關,卯足全力,在庭子裡你追我跑十幾圈,再從窗牖閃進廚房裡。臭老頭人老腿短,爬不起高的。等我平安著陸,才發覺踩著一大塊軟墊,軟墊慘叫。


  「殺、殺人啊……」


  「啊,抱歉。」我忘了凌晨才收留一個無家可歸的傢伙,廂房全滿了,只好委屈他睡柴堆。「現在發生一點事情,不想死就先待在這裡。」


  男人聽到「死」字,立刻抓起一根柴躲到角落裡,表現真是可圈可點。「那個,陛陛陛……」


  「除了這個,隨便你叫。」算算時辰,也是上炊的時候。新年時節,菜色總要講究一些。


  「麵很好吃…很久沒有人對我這麼好了。」男人落魄的臉充滿感激,那我是不是可以叫他先去洗澡?「妹婿!」


  每個人都有治不好的神經病,在破藥店操勞五年的感想。如此這般,端著午飯出來被死老頭追加三個頭捶,過了一個大年初一。


  初二的早上,晴空萬里,但假期還是沒我的份。四點多的時候,被本店無良老頭踹下床,起來給他做出差便當,又踩到無辜的遊民一次,老頭嫌他吵所以出拳打昏,而後風風火火地出門了。


  「真是悠閒呀!」春風徐來,裙擺翩翩飛舞。對於削樹枝削到一半有仙女冒出來,我只是努力回想剛才做了什麼好事,想了又想,沒有。「民婦桂枝。」


  「有事嗎?」近來的不可思議事件,愈來愈不受控制了。


  「妾身夫君叨擾黃大將軍府上,給大人您好生不便,真是過意不去。」明明是來道奇怪的歉,她卻笑得風光明媚,幾乎到傻笑的地步。「呼呼呼,好嫰的臉蛋,真想捏一把。」


  我明白了,她是那公主的女官,絕對沒錯。


  「大人您是金枝玉葉,務必保重貴體,千萬小心。」她從櫃台偏身過來,指尖往我臉搔了搔,滿是愛憐。「您如果出事,有人會非常傷心的。」


  她的身影漸漸淡化,愈來愈像光影下的錯覺,我趕緊叫住她,抽開木櫃,把底層的信挖出來。「妳要回去對不對?」


  仙女婉約地點點頭。


  「給妳們公主,叫她別欺負草和苓、不要熬夜,我……」還有很多很多廢話要告誡那個任性的公主。信中沒幾個字,卻寫了一輪月圓月缺,告訴她這輩子即便再也沒有緣分,也要好好過下去。


  「哎,請原諒妾身冒犯。」仙女把信捧在懷裡,只剩下隱約殘影。「耆姬殿下她,放您不下,非常、非常地想念……」


  仙女消失了。該怎麼說?那個恣意妄為的糟糕公主,可惡之處手指加腳趾都數不完,可是我無法克制那種情感在胸口紮根,不斷深入。


  「想些什麼呢?」冷不防,一隻賊手往我下巴勾起,理所當然要把他五隻指頭折成開花的傘架。「哎呀哎呀,你沒有防備的樣子,實在太誘人了。」


  「黎如,初二就趕著進醫院嗎?」我跟該死的不速之客隔著櫃台打起來,他是第一個死老頭放話殺無赦的客人,卻好端端又踏入我們店裡。「放手,你這個變態!」


  「這是對舅舅說話的口氣嗎?」他瞇起一雙細眸,咧開裡外不一的笑容。噁心的十指交扣中,很難不去發現某個不妙的結果:我打不贏他。「黃老還真可憐,只能看不能吃,可我沒那份無聊的顧忌。」


  「你別以為全世界都像你性格扭曲!」雖然死老頭也是個瘋子沒錯,但比起眼前的混帳,好得像天使一樣!「你要做什麼!」


  「小生,要不要跟我們去家族旅行?」既然是那麼清新自然的提議,就別把臉貼上來!「小蒼和白白都很期待呢!」


  「去哪?」我把腦袋撞過去,笨死總比少塊肉好。


  「澳大利亞。來吧,當做我們倆的蜜月,我會說服大家的。」他摀著紅腫的額頭,神經似地笑個不停。「我真的很喜歡你。」


  少來,我很明白他想要的是什麼。「我不會給,半根都不會給你,不送!」


  「好漂亮的頭髮,摟著入睡不知道是什麼滋味?」他就是出天價買這頭角蛋白的澳客。我一離家來藥鋪工作,他追上門,不為我父母,而是強抓我的髮絲,苦苦索求,原形畢露。


  「等我死了再說。」自從那次腦袋差點被整顆摘下來,老頭子開始有意無意訓練我如何把敵人揍爛。「我不去,叫他們好好玩,離你遠點!」


  「不要讓他們失望嘛,小生生~」他從來的目的只是頭髮,伸手拈起我胸前那綹,反覆撫摸著。我沒死老頭那麼厲害,只能拿匕首往他手指切去。


  他總算縮回無恥的手,冷冷笑著。


  「敬酒不吃吃罰酒。」他往西裝裡頭摸索,我提起十二萬分防備,不料卻出現一枝花蕊。「人面桃花相映紅,給我的愛。」去死一死吧你!


  變態竟然瀟灑地邁步而去,而我不得不埋怨死老頭,為什麼沒在櫃台放一把刀劍來除暴安良,然後本店之長就回來了。


  死老頭看了櫃台的花,又瞪向我。要把來龍去脈解釋清楚得花好一會工夫,更何況被個雜碎送花根本是件家醜,我裝作沒看見他火氣正旺的老眼,沒想到劍就劈下來了。


  「喂,沒聽過憐香惜玉是不是?」這枝出去花市叫賣,沒有五十也有一百,在我找到花瓶插好前,死老頭休想動它一根寒毛。


  「哼,我只知道玉石俱焚。」他的意思是要連我一起砍,大年初二,我跟他拼了。


  昨天的戲碼再次上演,廚房果然是我人生的避風港。流浪漢已經醒了,捧著碗和筷子,盡在不言中。


  「好香。」真看不出來是個喜歡花的男人。「我妻子也是棵樹。」


  「拿好。」我得空出兩隻手穿圍裙、生火、煮食、把老頭子關在外頭。「你沒事就隨便坐…不用幫忙,真的不用。」之前遇到太多破壞狂了。


  「不行!我才沒他們說得那樣混蛋!一定要報答你的大恩大德!」男人義正辭嚴說道。想留下來吃晚餐明講不就好了?


  這種送上門的好處,多考慮五次也不算少,我擺出嫌麻煩的嘴臉,而什麼王爺的非常堅持,不然就換他來做菜,好吧。「說說你們國家的事。」先轉移注意再說。


  「您都不記得了?」男人把嘴張得老大,他跟那個公主還真是不像。「那耆姬怎麼辦?」


  應該把他推出去給老頭遷怒才對。如果有辦法讓她不傷心,我會留在這裡打雜嗎?


  「您別難過,這又不是您的錯。」男人笨拙地勸慰,我沒有難過,只是不甘心罷了。「啊啊,我還記得幾個有趣的,說給您聽,您不就有印象了?」


  其實這種小事,問山姊他們,或是拿酒脅迫老頭子都可以,可是在他們面前,我只能裝成什麼都不曉得,才能躲過他們眼底的哀傷。


  「咳嗯,話說,傾城傾國的先王陛下,最寵愛身旁的男侍!」


  …這個開頭一點也不討人喜歡!


  「因此男侍三番兩次遭受公主的毒手,陛下都在千鈞一髮之際救回心愛的阿草,讓耆姬氣得牙癢癢的。」而且內容聽起來像宮庭祕案。「但是根據白侍官的說詞,草只是個會添麻煩的草包,真不知道陛下哪條根沒長好?」


  就是那個笨蛋太會惹事了,才不得不去照顧他!


  「我就和小耆講,妳只要像人世的女孩那樣,三不五時在他面前示弱,而不是拼命展現自己的長才,陛下就會把妳抱進懷裡疼。」男人嘆口氣。「她就把我轟飛出去。」


  真像她的處世風格。天塌下來,她會一邊笑著,一邊踮腳尖扛下來。


  『所以呀,要是我累了,就只能倚靠你的大腿了,小生生~』這是她的名言之一。『全脫吧!第一美人!』


  一般來說,不都是肩膀嗎?我想了想,原來消逝的一切在遙遠之後,還是多少填補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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