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林山寨　林綠

　　沈自清開口向未來的合夥（好）人借錢，就是為了買唱片。

 

　　他早就打探好唱片行的位置，雖然有點遠，從二中到市中心要走一個多小時，但他心情雀躍，一點也不覺得疲憊。

 

　　來到熱鬧的商圈，一樓的店面幾乎都是服飾店。沈自清循著兩家店面之間狹窄的樓梯上樓，外頭的噪音逐漸遠去，取而代之的是鏗鏘的女聲。

 

　　雖然沈自清心目中的歌手只有一個人，但常聽廣播的他還是認得這首歌出自國內第一樂團「百仟拾」。主唱叫「阿百」，沈自清推斷她應該長得不漂亮，不然每次DJ介紹都說阿百是史上最強「才女」而不是美女。

 

　　沈自清來到唱片行門口，一眼望去，店裡相當明亮寬敞，櫃台看不見人，只有音樂的播放聲。

 

　　沈自清本來叫人來問，沒想到百仟拾的新歌放完後，緊接著是他日夜聽著的前奏聲，然後一聲嘆息。

 

 

　　終於──終於──

　　明白自己　只有自己

 

　　夜再深　不敢睡去

　　害怕作夢　夢得太美

　　不願醒

 

　　而我終於　終於　開始前行

　　一點點也好

　　我想要夢　不再是夢

　　Don’t be afraid

　　沒有不停的雨

　　相信天明

 

 

　　沈自清全神聽著他心目中的神曲，唱片行的音響設備比老家的收音機好上太多，高音格外清澈，讓他又重新愛上一次。

 

　　因為他太沉浸於歌曲之中，轉身的時候沒注意撞到人。

 

　　沈自清及時扶住對方，看過去，是個戴軟帽的少女。因為少女鼻樑很挺，頭髮又塞在軟帽裡，乍看之下容易誤認成少年。

 

　　「對不起。」

 

　　「沒事。」少女回道，聲音很低。這讓沈自清特別瞄了下她胸部，確認她的性別。

 

　　因為少女手上抱著一大疊CD，幾乎蓋住她的臉，沈自清以為她是唱片行店員。

 

　　「我要找林洛平的歌。」

 

　　少女定定看著沈自清兩秒，才低沉回話：「在第二排角落。」

 

　　沈自清總覺得在哪裡聽過這個聲音。

 

　　「妳要拿到櫃台？」

 

　　「嗯。」

 

　　沈自清沒問少女需不需要幫忙，直接捧起她手上的唱片小山，拿去櫃台放好，再去第二排找CD。

 

　　沈自清在少女所說的角落找了許久，只找到一張「林洛平」的小標籤，可是架上什麼都沒有。

 

　　他再回到櫃台，詢問少女CD的事。

 

　　少女回：「昨天還有一些，可能賣光了。」

 

　　沈自清臉上面無表情，內心晴天霹靂。

 

　　「會再進貨嗎？」

 

　　「林洛平首張單曲因為發行的唱片公司倒閉，市面已經絕版。這家店因為老闆是歌迷，把庫存全買下來，也因此全國的歌迷都會來這裡問消息。很遺憾，你去別家問，應該也問不到了。」

 

　　沈自清以為來到城市到處都買得到CD，沒想到會得到這麼一個絕望的結果。

 

　　少女看沈自清打擊很大的樣子，特別透露給他一個唱片界的私密消息。

 

　　「目前沒有，不過你可以再等等，林洛平好像要出新歌。看看他的新東家會不會將單曲版權買下，和新專輯一起發行。」

 

　　「妳說……林洛平要出新歌了？」

 

　　「嗯，內部消息，請別外流。」

 

　　「我……等了兩年了。」沈自清因為太過激動，連話也說不清楚。

 

　　「我也是。」少女真摯地點頭。

 

　　「謝謝妳。」

 

　　「嗯。」

 

　　沈自清走後，一個蓄鬍的高大男人才急忙從店內的休息間跑出來。

 

　　男人連聲道歉：「對不起，大便大太久了。」

 

　　「沒關係。」

 

　　「店裡剛才有事嗎？」男人是這家唱片行的店長，但少女並非店員。

 

　　「有人來問林洛平的CD，結果沒找到。」

 

　　「本來還有幾張，來了一個笑咪咪很漂亮的女孩子和一個長得超像林洛平的少年，全打包走了。」

 

　　少女頓了下：「長得像洛平……還真巧。」

 

　　店長大叔再三致意：「阿百，不好意思，妳是客人還讓妳看店。要是被歌迷撞見，妳以後就沒法常來逛了。」

 

　　「別擔心，我沒被認出來，沒那麼紅。」

 

　　「太謙虛了，百仟拾這張專輯一定會大賣。」

 

　　少女不置可否，唱片業蕭條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不必奢望過往的榮景。

 

　　只是不知道幸或不幸，她說不定能看到一個逆轉潮流的奇蹟。

 

　　「店長，林洛平發片，你要多進一點。」

 

　　「當然了，他唱的歌，又是妳編的曲，我是歌迷，賠錢也要賣。」

 

　　阿百說不清楚她的感覺，兩年前的人們聽見那首歌，未察覺那個可愛的小歌手有多麼特別。兩年過去，喜歡上的人都在等待那孩子歸來，渴望把他擁有下來。

 

　　「我不過是一個唱歌的，而他是真正的明星。」阿百認真做下評論，並向未來預言。「等他真正閃耀天際的那天，會讓人們忘記黑夜。」

 

 

 

　　沈自清盼了兩年，還是沒能買到唱片，好不失落。

 

　　他在街上失魂落魄遊走著，就算情緒低落，還是沿路研究各家餐廳。

 

　　沈自清腦中盤算不停：起步階段，平日中午只做訂單，假日全天供給午茶。等路通了之後，再擴充人力。

 

　　他發誓，來城裡一定要成功發達，才要回老家見阿公和阿婆。不然寧願死在外鄉也不要回去給人笑話。

 

　　就像他兒時夜夜咒誓，一定要讓拋棄他的父母，後悔莫及。

 

　　沈自清正想著，突然被人叫住。

 

　　「阿清！」

 

　　沈自清回頭，林艾書朝他熱情揮手，旁邊還有牽著淑女車的江流湍。

 

　　沈自清看見林艾書燦爛的笑顏，頓時把對父母的怨恨忘得一乾二淨。對了，好像從他聽見歌之後，再也沒有餘力去詛咒世界。

 

　　「笨蛋，你們來這裡做什麼？」

 

　　林艾書雄糾糾地挺起胸膛：「問得正好，我跟阿湍特地來了解小老百姓的民情！」

 

　　沈自清盡量不要流露出失禮的眼神：「什麼民情？」

 

　　「阿清，CD一張三百會不會太貴？」

 

　　「看是誰唱的，難聽的送我都不要。」沈自清對著本人，散發出沒買到唱片的怨氣。

 

　　林艾書拿出企鵝筆記本，記下沈自清寶貴的意見。沈自清發現前面一頁也是寫滿他們之間沒營養的對話：「你是笨蛋嗎」、「笑屁」、「給我用點腦袋」，真是吃飽太閒。

 

　　「所以，你特地來陪他逛唱片行？」沈自清看向微笑不語的江流湍。既然江流湍不打算說明自己和林艾書的關係，他也沒興趣追問。

 

　　「阿清，你怎麼知道我們去逛唱片行！」林艾書驚訝大叫。

 

　　沈自清傾身貼向林艾書，做出嗅物的動作：「因為你身上有剛才那間店的芳香劑氣味……不要趁機撒嬌，滾開。」

 

　　「對不起，看阿清湊過來，忍不住想抱抱。」林艾書捨不得地收回手。

 

　　換作其他人，沈自清早就一拳過去，但因為是偶像，可以忍耐被抱抱。

 

　　沈自清瞥見腳踏車籃中隱隱反光的物品，伸手抽出一疊很像是CD的東西。

 

　　「這是什麼？」

 

　　「呀啊啊啊！」林艾書大驚失色。

 

　　沈自清看著唱片封面上青澀微笑的小歌手，突然明白晚哥為什麼始終把買來的CD鎖在保險箱不給他。

 

　　真的很像，彼此的五官像是互借過來，像到無法用巧合輕易帶過。

 

　　沈自清現在忙著在這座新城市立足，沒有心力去調查他們之間的關係，只能先處理眼下的實務問題。

 

　　「你幹嘛買自己的CD？」

 

　　林艾書結結巴巴：「就是……想要收藏……」

 

　　「就是你害我買不到！」沈自清兇惡地指責林艾書這個該死的原唱，竟然讓這麼棒的神曲絕版，不負責任，可惡至極！

 

　　林艾書被沈自清的兇臉嚇到，連忙奉上所有的唱片。

 

　　「阿清，送你，你不要生氣。」

 

　　「不要，我是乞丐嗎？」

 

　　「給你。」

 

　　「不要！」

 

　　兩人在大街上僵持不下，引來路人側目，竊竊私語「好帥的男生」、「雙生兄弟嗎」，讓沈自清聽了更加煩躁。

 

　　「那我幫你簽名……好不好？」林艾書快要哭了出來。

 

　　沈自清板著臉說：「要簽快簽！」

 

　　「阿湍，簽字筆！」林艾書很著急，深怕沈自清掉頭就走，不要他了。

 

　　「是。」江流湍恭敬遞上一支黑色簽字筆。

 

　　林艾書想要簽在CD上，沈自清拒絕。因為那不是他買的唱片，簽了也不是他的。

 

　　「簽在這裡。」沈自清拉開左手臂袖，裸露出結實的臂膀。他想，這個部分的皮膚一個月不洗應該不會影響到日常生活。

 

　　林艾書右手拿筆，左手拉過沈自清的手，咬開筆蓋。

 

　　「阿清，你好像在發抖。」

 

　　「只是電解質缺乏。」

 

　　沈自清看林艾書在他手臂簽上「林洛平」三個大字的時候，心臟幾乎要跳出來。

 

　　真是真的，不是一場自以為是的誤會。

 

　　林艾書慎重寫上沈自清的名字，再畫上一枚小星星。

 

　　「阿清，這是我第一次幫人簽名，好不好看？」

 

　　沈自清握住林艾書的手，無法回答。

 

　　夢寐以求，哪裡不好？

 

　　沈自清按捺住情緒，確認一件要事：「聽說你要出新專輯。」

 

　　林艾書仍是牽著沈自清的手，害羞說道：「是我這兩年偷偷寫的歌。阿清想聽，我唱給你聽。」

 

　　「別開玩笑了，你是為了我才重新唱歌？」沈自清快要瘋了，以為是一場虛幻的夢，卻是有著溫度的現實。

 

　　「因為你說喜歡，我才敢發片……我就是這麼一個沒用的傢伙。」

 

　　「說什麼傻話？」

 

　　林艾書垂著綿長的眼睫，款款笑了起來。

 

　　「阿清，你說喜歡我，我想要讓你一輩子都能喜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