喪門真想這麼過上一輩子,只有美好的故事和暖心的情話,耽溺下去,不要醒來。
喪門很想相信陸祈安每一字每一句,但他又清楚明白,自己根本沒有陸祈安說的那麼地好,才能從迷藥般的話語保持一絲理智。
「祈安,你有一個習慣,非得要把人事物挑挑撿撿出所有毛病,沒有一樣落下,你才敢喜歡。因為你一旦喜歡上,就不會再回頭了。但你沒想過這個好壞的標準取之在你,或許對方本身存有天大的缺點,卻因為你眼中的盲點疏忽了。」
陸祈安枕著喪門的右臂,面對面,近距離凝視對方。
「喪門,你怎麼會想不開來教我感情事?我再不濟,至少眼光比你好太多了,你看上的都不是什麼好東西,笨星星。」
喪門知道這是陸祈安轉移他注意的說詞,但聽了還是會生氣。
「你有什麼不好?只是混蛋而已!」
「哎,我說的是那胖妞,記得麼?好像叫什麼蠢福來著。」
「好啊你,竟然給我下圈套!」
「我哪有?是你心虛吧?」
喪門用力勒緊陸祈安的腰身處刑,大道士哀哀求饒。
打鬧一陣,兩人又回到輕擁的姿勢。
「祈安。」
「嗯?」
「你能不能再多說一點關於『她』的事?」
「可是再說下去,就要露餡了。我想在你心中保持深情又純潔的形象──雖然我從來都不是你想的那種純良男子。」
「我知道,但你的虛假和矛盾,我都無法不喜歡。」
陸祈安聽了喪門的保證,眼尾笑得彎起。
「我和她,『我們』從小一起長大。」
喪門覺得這個說法有些耳熟,好像可以解釋一種不是家人又像是家人的親密關係。
「娘親早逝,她也失去屏蔽的屋簷,卻一滴淚也沒流,代替母親守著我,隨時為我擔心受怕。回頭想來,她在我身旁,從來沒有一天好日子過。」
因為她對佳餚、美麗的衣裳、華貴的房舍沒有半點興趣,簡直是天生的仙女,他只能對她長年的厚愛回報相依一生的位子,再也沒有別人。
「我本想成親後,好好待她,別再讓她吃半點苦頭……」
除了上天,沒有人料想得到,華廈一夕傾頹,什麼也沒留下,除了被送去遠方的小少爺。
千里趕回奔喪的他,忘了有沒有落下父兄的屍骨,只是發瘋似地找她,逢人就問有沒有見到一名懷著身孕的女子?她絕不可能死去,因為她發過誓,她會等著他回來。
人們說,偌大陸家,連壯丁都沒能活下,更別提女人和孩子。
但他真的找到了她,重傷加上生產失血,痛苦欲死卻不願合上雙眼,就為了再見他一面。
誓言就是這麼可怕的東西,特別對於重情的傻子。
他無所謂她有多痛,只要她活下來,只求她活下來,不要拋下他一個人。
──少爺……是奴婢命薄……
結果到頭來,她拖著半口氣等他回來,就只為了和他解除婚約。
他漫長而虛無的人生,大概只恨過這麼一個人。
千年過去,陸祈安只是無奈地嘆口長息,說那麼多,也不會改變他被甩掉的事實,連死後給他追魂的機會都不留。
「我當時還很年輕,以為沒結成婚也不會改變我和她的關係。一輩子又一輩子過去,喜歡的人一個接一個,沒替她守身也沒為她守心。自以為掏出心肺的愛戀,也不過如此。」
「你果然很不會為自己說話。」喪門無法不為這個人心頭酸澀,「既然像你說的不愛,你為什麼不停在找她?」
喪門握有仙宮和陰曹的證詞,不信陸祈安還能狡辯。
陸祈安老實承認:「因為一些技術上的問題需要修正:她偷了我的命數,我得跟她討回來。」
能在動亂之中,獨身帶著孩子苟活下來,可見她絕對不是一般弱女子。
那一世的他實在太過悲傷,後來才發現不太對勁,他命中只有絕望和毀滅怎麼會存有「變數」,餘下一絲喘息的轉機?
查了又查,奈何那個煮湯的大姊才鬆口:哎喲,你那無緣的妻子,每一輩子都經歷慘絕人寰的「結局」死去,還真是見鬼的背運。
雖然她已經忘記受苦的原因,在審判殿卻從來沒說過一句埋怨,可見她靈魂深處一點也不後悔。
「和我這個倒楣鬼分離之後,她還是沒有一天好日子過。」陸祈安兩指按著眉心,才能保持平靜的口吻:「所以我得找到她,解除她身上的詛咒。」
喪門心中浮起一股莫大的悲哀,他找人是為了把人帶回身邊,陸祈安卻是要與對方徹底斷絕關係。
「祈安,你找到她了嗎?」
「就是找到了,才有辦法說出口。」陸祈安抿高脣,看不出來是開心還是失落,「在一間古物小鋪養小貓仔,不認識我了。」
喪門掩面哭著:「這真是……太好了。」
「就是說啊。」陸祈安笑了笑。
因為司南醫師受傷療養,陸祈安的主治醫師掛上「陸青枝」的名牌。
第一天上工,陸大哥就忙得昏天暗地,半夜三更才有空過來看弟弟。
可惜少了一個弟弟,喪門回棺材鋪處理積累的工作,就剩陸祈安和陸青枝四目對望。
「老四,你和喪門抱著睡了一天,應該很有精神吧?」
陸祈安讀出陸青枝毫無惡意的言外之意,只是笑著不回應。
「喪門就像一個大型的充電器,只要他在你身邊就無需擔心你這身軀能量不足的問題,某方面說起來,你目前的狀態很貼近無機的『機器』。」
陸祈安歪著腦袋,好像聽不懂大哥的分析,不承認他已經不太算是個人的事實。
「但這不是長久之計,你不死,你身上的癌細胞也不會停止增生,到最後,你的內臟、血管、大腦都會被佔據,眼珠被挖出來的活著,也叫活著。」
陸祈安聽了兄長幾近恐怖的診斷,仍是彎著漂亮眸子微笑。
「我沒病,哥哥費心了。」
陸青枝不像陸判暴跳如雷,要陸祈安吐出像樣的人話,他只是繼續說下去。
「關於你的治療,我有兩個建議──」陸青枝比出兩支長指,要給陸祈安選擇。
陸祈安望著窗外的星空,要不是雙腿痛得麻痺,真想逃跑。
「『你』的確沒病,只要把你給還恩的身子換回來就好。」
陸祈安終於有了微笑以外的反應,昂首面對毫不猶豫點破他天大騙局的兄長。
「雖然換回來,還恩必死無疑。但我是大哥,我會幫小么辦好葬禮。」
「不可以。」
「那孩子這輩子過得這麼辛苦,都怪你和廷君的私心。」陸青枝直言他對陸家兩代傳人作為的不認可,讓小弟拖著一身病長大,在自然眼中有何意義?
「至少他活下來。」
「你有沒有想過,還恩要是知道他最親的四哥哥拿自己的命換他的命,你要他怎麼活下去?」
「永遠不要讓他知道就好。」
「祈安,你終究還是人類,自欺欺人。」
陸青枝走過去,拉起陸祈安手臂,直接刺下一根木針,給他輸送止痛的藥液,讓陸祈安半靠在他身上。
既然第一種方式,四弟死都不選,那麼陸青枝來到第二個選擇。
「哥哥現在接下司南醫院的工作,院長同意給你排一個長期照護的病房,我會想盡辦法把你的病治好,這樣可以嗎?」
陸祈安沒有吭聲。如果留下來,他給喪門編造的痊癒謊言就會被揭穿。
喪門放下學業和志向,什麼也不做,全心盼著他出院,他不想再讓喪門傻傻地等下去。
「大哥,你幫我騙過喪門,說我出遠門還是找爹爹,我就留下來治病。」
「弟,你說什麼傻話?沒了喪門,你怎麼活下去?」
「我會找到其它補充精氣的方式,像是多吃點肉。」陸祈安誠懇說道,但陸青枝記得四弟從小就挑食到不行。
「精氣是一回事,以你的本事,大哥相信很多人都願意脫光衣服讓你採補。但你眼光挑剔也是事實,光是找到可以入你眼的對象,大哥都老了一半。不過最重要的,是你不能沒有喪門在身邊,我是說心理上的依賴。」
陸祈安輕聲道:「很明顯麼?」
「木頭也看得出來。」
陸青枝早從陸判那邊聽到各種疾言厲色對老四的告狀:病發急救千萬交代不要告訴喪門、加護病房醒來第一件事就是要找喪門、替喪門擋刀都要瞞著喪門。上天下地全都不怕,卻害怕喪門知道他真正的心意。
「大哥,喪門還年輕,我不想他最好的年歲只能待在醫院,到最後看著我死去。」
說好了這輩子,小道士和小星星要上天下地玩個夠本,他卻背棄諾言。一而再,再而三,陸家、人們、星辰,總是把一心待他的星子放在最末。
「好啊,你就和喪門回學校唸書吧!」
陸祈安仰頭看著自信保證的陸青枝,就像兒時找不到路,一個人亂轉的時候,發現哥哥來接一樣。陸青枝也像從前一樣,揉了揉陸祈安的腦袋。
「你身體耗損太快,有部分也是因為你靈魂太過強大,我可以調整這個身軀的機能,讓你活多一點時間,代價是你會漸漸失去法力,變成一個平凡人,你願意嗎?」
陸祈安垂下眼:「我仇家太多了。」
「你擔心變弱就不能保護大家了對吧?」陸青枝彎下腰,把四弟牢實抱在懷裡,「沒事的,有哥哥在,你不用再一個人承擔這一切。」
「大哥。」陸祈安反手抱住陸青枝。
陸青枝心底一片柔軟,哪怕是燒盡林野只餘下枯土,他也會賭上所有守著他的心肝子。
「祈安,以後不管你要做什麼,想做什麼,就去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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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好了,趕上假日的尾巴。
下篇完結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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