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林山寨　林綠

　　龍王因為公主一番挑撥，認真注意起他假掰的人類女婿。

　　張女婿有時候會消失一陣子，又笑咪咪地回來，龍王以為抓到他私下偷腥的把柄，偽裝成海馬跟蹤，沒想到女婿幽會的對象是他孫女。

　　只要小彤在張女婿的視線裡冒出頭，張女婿就是放下手邊的工作，過去和小彤會合。

　　龍王看明明他自閉的孫女什麼也沒說，張女婿就自動跪坐下來，把小彤攬在懷裡，好像整顆心都能獻給她。

　　要不是龍王知道公主懷孕三百年，真以為張女婿是小彤的親生父親。

　　龍王藏不住話，在張女婿和他對坐吃著便當的時候，問他為什麼要疼一個別人家的雜種？

　　張女婿咬著花枝，把城裡的小魚問了一遍，還是不懂誰是龍王口中的雜種，後來才知道龍王說的就是他的寶貝小彤。

　　「陛下的直率還真是非比尋常。」

　　「別岔開話題。」

　　張女婿不正面回答龍王的問題，反倒說起自己的前女友──前女友在他們交往的期間懷孕了，然後他不是孩子的爸爸，因為他大半年都在公司值夜班。

　　龍王被這八卦激起血性：「那你有砍她嗎？」

　　「我腦袋一片空白，只能想我爸會怎麼做。不是我自誇，我爸爸很會養孩子，我出外工作的期間，家裡多了百來個養小鬼的罐子，我爸說是朋友寄放的。我後來才知道，他那個朋友是陸判哥哥，請我爸幫忙托幼。陰差後來把小鬼帶回去，每一隻都圓滾滾的，還講得一口好人話。」

　　龍王聽了只覺得張女婿喜歡他爸，不耐煩地催促：「你到底殺了沒有？」

　　「沒有，我要她把孩子生下來，我們結婚。但大概我不值得她信任，她後來把孩子流掉了。」

　　「又不是你的錯，你哭什麼哭？」

　　張女婿抹去眼淚。做為一個好人最悲哀的事，每個人都是獨立個體，不管再怎麼努力想要守住良善，也無法阻止他人犯傻。

　　「陛下，請相信我，我既然可以把背叛自己的女人骨肉視如己出，何況是我借屍還魂的寶貝女兒！」

　　反正小彤的生父已經死無對證，張女婿打定主意一直造謠下去，直到大家都以為他是小彤的真爸爸。

　　龍王有些了解公主萬中選一的眼光。

　　「你真是奇葩。」

　　張女婿聽了笑開來。

　　「很多人這樣說我爸爸。」

　　龍王的心思幾乎被張女婿拉走了，張女婿似乎有講不完的衰事，把自己遭遇的不幸當作笑話講。

　　久而久之，龍王也說起他這輩子最倒楣的事情，也就是娶到一個不怎麼樣的老婆。

　　比起他堂堂海龍王，龍后只是一隻小水塘的小龍，伴著無數淹死的屍身流落大海。龍王收留她之後，她居心叵測地告訴龍王，想要報答他的恩情。龍王鄙視地看了看她，說她的功能也只有生孩子吧？

　　先后因此成為東海龍后娘娘，怎麼看都是倚傍龍王得來的威勢，旁人卻總說陛下得了好賢后。

　　他們有兩個孩子，龍王不喜歡軟弱的太子，喜歡聰慧的公主，想把王位給公主。可是龍后心疼長子，就請來人類──還是揍過他的人類道士當老師，公主被那可惡道士煽動，不再親近他。

　　龍王為此不再給心機深沉的龍后好臉色，龍后也不來向他賠罪，反倒在太子成婚後，向龍王請求到人間去找離家的女兒。

　　龍王哪裡不知道龍后打什麼主意，美其名要找女兒，說到底只是想回去看她破爛的故鄉。

　　龍王告訴龍后，只要她膽敢離開東海，立即給她除名，讓她爛死在淺灘上，永遠都回不來龍宮。

　　龍王不記得龍后回他什麼或是她有沒有哭，只知道過沒幾天，白髮蒼蒼的龍后就倒下來，沒有睜開眼。

　　龍王不太記得年輕時候妻子專注聽著他的理想還是妻子依偎在他身側的樣子，只記得妻子痛苦殘喘的那些日子，最後在他懷中化成泡影。

　　向來溫順的太子紅著眼眶和龍王打了一架，勝出登基為王。從此龍王只能退居在深宮，每天看著沒有妻子打滾撒嬌的宮室。

　　龍王憋了數百年，才咬牙說出心裡的感想：「早知道就不要結婚了，惡妻孽子。」

　　「陛下。」張女婿一臉嚴肅地發話，「您仍未意識到，先后娘娘心機多麼深沉嗎？真是太可怕了！」

　　「什麼？」龍王以為龍后邪惡的一面都是他的幻想，突然有人支持他的想法，讓他一時反應不過。

　　「一定是娘娘吩咐太子殿下在她死後爭王，太子才會忍痛揍了您一頓。不然您想，依阿洋殿下的為人，他會喜歡暴力嗎？他只想讓位給漂亮能幹的妹妹去找老婆吧！」

　　龍王竟然覺得這人類的一面之詞有點道理。

　　「娘娘都要死了，都還想著王位不可以被他人搶走，可見她有多自私貪婪！美麗的壞女人！」

　　「是啊……」

　　「明明想要回家鄉埋骨，想了想還是寧願留在陛下身邊死去，讓陛下這麼痛苦，只想著自己，可見娘娘深愛著陛下。」

　　龍王終於察覺到這是個圈套，張女婿拿自己當誘餌，為的不是拉攏他們之間的關係，而是為了解開他的心結，弱小卻很會多管閒事。

　　張女婿微笑道：「我是想，我母親應該也是這般心情。」

　　「因為你爹是普通人，什麼也幫不了你娘，不離不棄就是他全部的心力。」

　　張女婿沒有反駁「我爸當時還抱著一個我呢，你這白爛王」，只是安靜望著傷心的龍王。

　　「我不該讓她選擇，我可是東海的王，呼風喚雨，讓人類滾蛋，幫她再打造一個小池塘有什麼難的？我卻什麼都沒做……我很後悔沒能帶她回人間。」

　　張女婿輕聲詢問：「陛下，我能抱抱你嗎？」

　　龍王別過臉，任女婿抱個滿懷。

　　翁婿感情變得很好，張女婿身上總有龍王陛下私賞的小玩意，讓公主看得直皺眉。

　　龍公主曾向親信吐露煩惱：「我讓兩個笨蛋混在一塊，真的好嗎？」

　　至少小彤覺得是件好事。小彤最初回到龍宮，被龍王爺爺說了不少難聽話，對比溫柔的阿善阿公，小彤不只一次向海神請求換掉祖父。但她近來不再閃躲陛下，跟著叔叔混久了就能發現，陛下不是對她這個混血兒刻薄，他只是不知道怎麼對待孩子。

　　小彤有時也會為龍王爺爺感到悲傷，尤其龍王看著她說，真希望她能早點出生，讓阿什看一眼也好。「阿什」就是過世的龍后奶奶。

　　小彤可以明白為什麼天差地遠的叔叔和爺爺能相處得好，因為他們兩人心裡都充滿遺憾。

　　後來太子舅舅告假去人間進修，常常捎來阿善的消息，讓小彤更想念人間的阿公。她這個多出來的孫子都想得受不了，更何況和阿善阿公相依為命長大的叔叔？

　　叔叔讀著信，什麼也沒說，只是會躲去海溝裡偷哭，被媽媽發現眼眶紅，還是笑著說眼底進砂子。

　　「深海，對不起讓妳擔心了，我以後不會再和大哥討消息。」

　　「你為什麼要跟我道歉！」

　　小彤看母親和叔叔吵了一架。當天，母親就率軍到海的另一頭巡視邊境。那是為了她和叔叔遲遲未做的演習，沒十天半個月不會回來，母親卻在她最需要陪伴叔叔的時候遠去。

　　小彤很不安，去寢宮找叔叔，門卻從裡頭上鎖。

　　小彤剛認識叔叔的時候，他也常常把自己關在房間，可是這裡不會有夜夜為叔叔守在門外的阿善阿公。

　　「得仁。」

　　宮中響起龍鳴，小彤往窗外看去，是環繞宮城的巨龍。

　　「走，我帶你去見你爹。」

　　「陛下，叔叔不能離開海面，會死掉的。」

　　龍王噴出熱氣：「本王代表東海，只要我帶著他，同他在海上！」

　　房門開啟，張女婿身上僅一件單薄的白衫，赤腳衝出來。

　　「真的……可以嗎？」

　　「當然，我可是龍王，神也攔不了我。」龍王昂起頭，頂起頭前的包袱，「喏，我給你爹包了海草餅當作見面禮，你把這包綁在我鬍鬚上。」

　　張女婿跑過去，用力抱住龍王的龍首。龍王低眸望著他的人類孩子，輕蹭回應。

　　一人一龍就要破浪前往人間界，小彤趕緊喊住他們：實在太冒險了，媽媽知道會生氣的。

　　一人一龍聽見公主的名號，同時抖了抖。

　　「小彤，不要告訴小海，拜託了！」

　　「啊，叔、爺，等一下……」

　　巨龍奔騰而出，小彤只能瞇眼看著旋起的海流扶搖直上，大海為之震盪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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