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林山寨　林綠

　　他房間放了一台古老的舊電視，吃完飯就會坐在電視前發呆。

 

　　本來一個人住的他不會有人來說些什麼，但因為這個那個等等不可言說的原因，理應存在夢境金髮碧眼的小祭司和褐髮藍眸的魔法師，現正與他同居中。

 

　　他看著全黑的電視螢幕，微聲喃喃著：「醒來、醒來……」

 

　　「克希，你在幹嘛？」

 

　　「……請不要突然叫我的名字，我會嚇到。」

 

　　克希都快忘了，他現在不是一個人住，小房間多了來自異世界的小祭司和魔法師。可能這兩個人只是他幻想出來的人物，獨居多年缺乏人際互動已經造成他精神問題。

 

　　「機體映像管壞了，現在已經沒有生產舊時代的零件，沒辦法修。你們要看新聞還是動畫，先開我的筆電，密碼是愛西可吉兒西莉絲。」綁著長褐馬尾、藍晶眸子的年輕人，挽起襯衫袖口洗著所有人的碗盤。

 

　　順帶一提，這個月的房租、水電和餐費，都是魔法師用工作的薪水付的，比克希這個「在地人」還適應現實的生活。

 

　　「看卡通～看卡通～」金髮碧眼的小祭司開開心心地點開筆記電腦。

 

　　「你修過了？」

 

　　「我只是閒著無聊，才不是為了你這個平庸的地球人。」魔法師昂高俊臉，白皙纖長的指頭用力指向愚蠢的少年。

 

　　「抱歉，它本來就是壞的。」

 

　　魔法師不住暴怒：「那你看什麼看！害我以為修好你會很高興！」

 

　　克希不知道該怎麼解釋，那個原因實在難以啟齒──他離家的時候，爸爸、阿姨和妹妹，在看電視。

 

　　雖然他明白那個家沒有他的位子，但他偶爾也會想假裝一下，幻想屬於別人的天倫之樂。

 

　　「克希想要家人陪伴對吧？」小祭司在動畫主題曲輕快的旋律中，代克希說出心裡話。

 

　　「別人就算了，在你們面前說自己可憐，總覺得很不要臉。」

 

　　教廷的神職者都是戰亂天災的孤兒，而魔法師是教廷製造出來平亂的失敗作品，被勇者大人打爆、凡特希的公主殿下撿回去之後，才過著像人的日子。

 

　　「愚蠢的少年啊，你知道伊美旋大陸最強盛兩大勢力是什麼嗎？」

 

　　克希想也沒想地說：「聖堤凡教廷、凡特希帝國。」

 

　　魔法師瞇起雙眼：「說穿了這兩個地方就是東西大陸的可憐人集合團體，加總不到一成的人口組成卻擁有世界數一數二強大的戰力，你以為是為什麼？」

 

　　克希像個考生放空：「我不知道。」

 

　　「你只要被教廷納入，你就是神明的孩子；你只要來到凡特希，你就是國王的子女，陛下瘋了，還有公主在。從此只要煩惱明天下午茶吃什麼，不用去想有誰會來愛你，多麼美好幸福。」

 

　　雖然魔法師將他們的世界說得像詩歌，克希還是忍不住說出實話。

 

　　「瑞，公主已經死了。」

 

　　「愛西可沒有死，絕對不會！」

 

　　那位愛著所有子民的公主殿下，已經耗盡生命的所有去阻止末日。而對凡特希人來說，失去公主等同世界滅亡。

 

　　克希就算只是一個作夢的外人，也不希望這是童話故事的結局。

 

　　該怎麼挽回這場悲劇、該怎麼不讓他們哭泣？克希坐在電視前的時候，總是用笨拙的腦袋想了又想。

 

　　他一無所有，願意用自己微薄的性命作代價，交換一絲希望。

 

 

 

 

　　克希從少年的夢中醒來，已經是年屆四十的中年人──雖然因為詛咒，他這二十多年臉都不會老。

 

　　「陛下、陛下！」

 

　　克希抹開嘴邊的口水，打起一點精神：「吃早餐了嗎？」

 

　　「請您不要老是講些獨居老者可憐話，還有，您才剛吃過午飯，恕臣直言，而且吃了很多。」

 

　　「這樣啊，我不記得了……」克希一臉痴呆樣回應。

 

　　宰相塔蜜兒咬牙切齒，但心底又明白國王陛下是因為末日之戰重傷才會記性不好，捨不得罵他。

 

　　「今日有教廷的貴賓來訪，別讓人等！」

 

　　「可是公文……」

 

　　「臣會替您處理，您快點去赴約，梳好頭髮，穿帥一點！」

 

　　「哦。」

 

　　「快點！……啊啊，別在臣面前脫衣服，我還沒嫁人！」

 

 

 

　　等克希穿好貼身剪裁的私服、戴上金冠來到王宮二樓露台的貴賓接待室，三名白袍人已經笑著在等他。

 

　　「克希，抱抱！」斐林先用身體打個好久不見的招呼。

 

　　克希身上掛著一隻教皇，開門見山問道：「你們來幹嘛？」

 

　　諾兒單手托著她絕世美貌，取笑問道：「親愛的陛下，你該不會忘了我們一個圓缺之前寄的邀請函？」

 

　　「饒了我吧，我昨天吃什麼都不記得。」

 

　　瑞格爾拿十字杖去戳國王的臉：「你這蠢樣子怎麼治理一個國家？」

 

　　「我也不知道。」克希無奈打開主教大人精心做給他的豪華大便當。

 

　　克希只有隱約的印象，當他昏睡的時候，有人叫醒他，問他想不想留下來，他哭著應好，乞求一個容身的位子。結果一覺醒來，所有王族全跑光，說什麼前任國王已經下詔傳位給他。

 

　　克希嚼著飯菜，沉重表示：「這是詐欺。」

 

　　「凡特希人不會勉強別人，那一定是你心之所願。」

 

　　這時，王宮前的廣場傳來孩子們的笑聲。

 

　　「陛下！是陛下耶！」

 

　　克希雖然眼睛都要張不開了，還是往廣場的孩子們揮揮手。

 

　　世界重啟後，一個人抵上所有青春，毫無怨尤撐起殘破的國家，溫柔而堅毅──這就是西方諸國給凡特希國主的評價。

 

　　瑞格爾目不轉睛看了他二十來年，只有一個感想：「你真是蠢得沒藥醫。」

 

　　「大概吧？」

 

　　比起年少的他，克希現在稍微有點自信，能隨口說出他不切實際的願望。

 

　　「我希望大家都能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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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主夢見她無比盛大的婚禮。

 

　　諸國代表都來為她慶賀，像是白痴無知的南瓜王子、活該殘廢的諾蘭王子以及窮不拉嘰的細倪王子。東邦聯就不用來了，那群沒水準的王族，不管男的女的都一副賤人樣，她看了就反胃。

 

　　在這世上，唯一配得上她的只有親愛的騎士哥哥，溫柔又強大，幾乎無可挑剔，要是他身高再矮一點還有別那麼濫好人就更好了。

 

　　夢中的她在神見證的當下，和騎士哥哥親親了。呀，好害羞、好害羞！

 

　　然後公主就在該死的晨光中醒來。

 

　　公主散著及腰的銀絲，赤腳走出寢宮，來到隔壁的守備室，照著幼年的習慣爬上床。

 

　　「艾瑞，我要抱抱……」

 

　　可公主手腳纏住冰冷的棉被捲才想起，她的騎士哥哥已經搬出王宮，和一群混蛋男人同居去了。

 

　　公主無聲鬧著一會的起床氣，最後還是接受無情的現實，命人過來為她梳洗，準備上朝理政。

 

　　只要她能讓白諾拉足夠強大，她就可以盡情愛著她所愛的人，從小看她長大的國民不會反對，大臣也不敢反對，就這樣一直拖拖拖到兩人變老，她醜得沒人要了，艾瑞歐應該就會娶她了。

 

　　這個完美的計畫只有一個小小的風險尚待確認：他或許從來沒有喜歡過她，對她只是一個不得已的責任和包袱，才會連夜從她身邊逃走。

 

　　光是想像這個可能，公主就快呼不過氣，真是沒用的東西。

 

　　身為堂堂公主殿下，怎麼可以一個男人不在，就要活不下去？

 

　　「殿下，騎士團長求見。」

 

　　「哼，這時候才想到要來見我？是為了騎士團的伙食對吧？本殿才不要見他……嗚嗚，我開玩笑的，快叫艾瑞進來！」公主連忙攔住要去宮門趕人的女侍長，想死他了。

 

　　不一會，公主夢寐以求的男人，帶著陽光燦爛的笑容特來晉見。

 

　　「碧翠絲！」

 

　　依禮應遵守君臣分際，不過宮人對兩人直呼其名已經見怪不怪。

 

　　今早的騎士團長和平時不太一樣，少了齊整的制服，戴著農家草帽，短袖上衣搭上短筒褲，活像去郊外遊玩回家的幼年生。

 

　　公主盯著她家騎士哥哥短褲露出的雙腿：啊啊，腿好長，好羨慕。

 

　　「妳看，這是我和星藍他們一早捉到的脂粉蟲。」騎士拿下草帽，捧起一只透明方盒，邁著長腿來到公主身邊。

 

　　「你一大早跑去捉蟲？」

 

　　「是的，殿下！」

 

　　公主初識騎士，人們都說他少年老成，結果搬出去和混蛋們同居後，反而變得像小孩子歡樂。

 

　　「不過是蟲子，有什麼好稀罕的……哇，是兔子造型耶！」

 

　　「很可愛呢！」

 

　　公主和騎士腦袋湊在一塊看著粉紅兔子蟲。

 

　　「艾瑞，它吃什麼，要怎麼養？我準備個宮室給它好了。」

 

　　「回殿下的話，它並非寵物，臣等一下會放回它的棲地，蘇夜說要維持生態平衡。」

 

　　公主不滿地噘起脣，又來了，滿口都是混蛋室友。

 

　　「那你快去吧，慢了就趕不及團訓了。」公主冷然擺擺手，騎士擊胸受下命令。

 

　　公主看著騎士離去的背影，大嘆口氣。騎士停下腳步，回眸而來。

 

　　「碧翠絲？」

 

　　「沒事，只是做了一個很難實踐的好夢。」

 

　　隔著紅毯鋪成的階梯，騎士遙望公主美麗的碧眼。

 

　　「殿下，只要是妳的心願，我都會為妳達成。」

 

　　「我不想聽這種忠誠宣示的話──雖然也不討厭，我想知道的是，你心裡是怎麼想的？你這十年就像聽話的人偶，從來不曾對我說過一句心裡話。」

 

　　「臣罪孽太過深重，說不出口。」

 

　　「你就說說看，因為是你，再痛我也會接受，絕對不會逃開。」

 

　　騎士垂著幽深的血眸，呢喃北地的官話：「如果我的國家沒有滅亡，就算朕殺光妳母后和父王，屠盡白諾拉每一個生民，妳也是朕的所有物──我就是帝國思想養成的怪物，無時無刻，我都想狠狠掐碎自己。」

 

　　公主拎著蕾絲垂綴的羅裙快步跑下圓階，過去抱緊騎士。

 

　　騎士柔聲低語：「碧翠絲，若沒有妳，我該怎麼像個人活著？」

 

　　「你還不是有那群臭男人……」公主哽咽說道。

 

　　「穆絲他們也很可愛呢。」騎士忍不住笑，尤其是今早小魔法師被森林蟲子嚇得大叫，連聲叫他「哥哥」的樣子。

 

　　公主鼓起右頰，夠了，是有多可愛啦！

 

　　「聽聞白諾拉的公主殿下，十年前開城收容北方帝國的難民，賢仁慈悲。這讓我不禁奢求，如果我老到拿不起劍，她就會可憐我一個餘生。」

 

　　公主抹乾淚，傲然下達命令：「艾瑞歐，跪下。」

 

　　騎士遵命，任由公主捧起他的臉龐，深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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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熱情的夏天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