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記當年,道士做了整屋子的泥娃娃給他,有半身大,很有誠意的家家酒。

 

  「星君大人,容小人向您介紹,這是我爹我娘我大哥二哥三哥和最疼我的姊姊,而這像顆糰子的小不點兒就是區區在下。」

 

  祂貼上鏡面,好想摸摸圓潤的小泥團偶。

 

  「阿靜,你能不能再做一個?」

 

  十指沾滿泥巴的道士仰起頭來,祂對這帶笑的視線感到侷促難安。

 

  「再一個小小的,放在你的糰子身邊。」

 

  道士聽令捏了一只小星糰子,讓小泥偶捧在懷裡,直讓祂恨不得馬上變成地上的泥小星。

 

  「星星,若我此行晚歸,就讓泥娃娃陪著您好麼?」

 

  祂美滋滋的心情一下子蕩到無底洞去,泥娃娃怎麼抵得過會笑會說話的真人,一點也不想將就。可是遠在天邊的祂什麼也不能做,天明時分,只能眼巴巴望著道士走下山。

 

 

 


  之後每個晚上,祂只能數娃娃度過漫漫長夜。

 

  祂看著被泥人圍繞的小泥偶,心想那應該是道士最想回去的時光,捏著泥娃的道士笑得就像個孩子。只是星辰無法倒轉時間,不然祂也好想見一見道士兒時的笑容。

 

  天有不測風雨,轟隆一聲,少雨的山頭竟下起大雨,祂幾乎要被這片吃人的雨勢給嚇壞了。

 

  怎麼辦才好?娃娃都要溶掉了!

 

  「不要下了,拜託!」

 

  可祂實在離得太遠,阻止不了人間區區一場雨,都要急得哭出來。

 

  直到道士撐傘而來,屈身撈起僅存的兩個小泥偶,其餘屋子、花園和大的泥偶,都被大雨給沖下山溝。

 

  「阿靜,你的娃娃……」

 

  「沒事,還有星子在。」

 

  道士這麼說,祂卻不覺得有半分慰藉,因為道士口氣有股說不出的落寞。

 

  「天地之間,我倆相依為命,卻不知道祂名字,總顯得生疏。」

 

  祂本來決心隱瞞到底,事到臨頭寧可拿福德的名號來欺人也絕對不說出口,可是雨中的道士身影看起來那麼地單薄、那麼地可憐。

 

  「吾名為『喪門』,人稱掃把星君……」

 

  「這名字與陸某般配,我很喜歡。」

 

  道士笑了,可是傘面遮住他大半面容,讓祂看不見他雙眼。

 

  雖說喜歡,但道士問名後卻從來沒喊過他名字,讓祂有些沮喪。

 

  福德安慰他:畢竟舉家被滅門對人類來說不是一般的傷痛,代表家破人亡的喪門星君吶,你就不要跟一個小人兒計較這點小事了。

 

 

 

 


  「喪。」林然然在地道中,喊住恍神的喪門。

 

  「沒事,只是想起以前寫寒假作業,祈安躺在小床上,不停打滾喊我名字:『喪門、喪門、喪門!』非要我放下筆,過來抱抱他才肯罷休。我父母總說我對他們和對祈安雙重標準,他們生事不行,祈安亂我就可以,可這我實在無能為力,祈安都揮著肉實的小手招呼我了,我怎麼有辦法不理他?」

 

  先不論喪門為什麼會在堆滿泥偶的陰森地道想起他青梅竹馬、親親男友、現任小別勝新婚的前妻,林然然比較好奇,喪門為什麼來這種鬼地方像在走廚房?

 

  「祈安和我小時候,常常去冒險。」

 

  林然然不慎開啟與陸祈安相關的話題,要知道喪門處事原則、理智、思考,遇到陸祈安就會陷入黑洞。

 

  「我們常去陰間看花,因為陰曹是二哥的地盤,等同祈安的地盤;我們也常在各個山林闖蕩,因為大哥是山林的守護神,山林就是祈安的小花園。天空基本上是三哥的轄區,很安全。」

 

  「小陸也活得太囂張了。」看來除了大海,世界都遭到大道士的魔手。

 

  「哥哥們也不是存心放任祈安亂來,但要是祈安帶我踩到外山妖怪的界線,照山林的法則,我們被當作糧食也是應該,但青枝哥二話不說就把要吃弟弟的對方埋進山洞,所以大部分的山妖都知道,不可以招惹祈安。判官哥沒做得這麼明顯,但大致上也一樣。」

 

  「就是很寵啊!」

 

  「因為父母不在,哥哥們捨不得祈安,祈安也是。你或許覺得我在為祈安辯解,但我覺得這是他撒嬌的方式,非要人放不下心才甘心。」

 

  「喪,你不用解釋,真的。」

 

  「我不能說我無辜,可是祈安他耍賴的時候,真的很可愛。」身為幫兇之一的喪門,至今仍執迷不悟。

 

  所以說,林然然等著看,他們什麼時候會再婚。

 

  喪門停下腳步,回眸望來。

 

  「怎麼了?」

 

  「小然,你走在我身後,我看不見你,我不安心。」

 

  林然然明白喪門的不安全感何在,全知全神的神君變成受限三維空間的凡人,多少會感到不適應。

 

  林然然正有此意:「我走前面探路。」

 

  他在前面,才不用擔心喪門被哪裡撲上來的女鬼一口吃了。

 

  喪門搖搖頭,帶點羞澀的口吻探問:「我可以揹你嗎?」

 

  就像流丹對喪門所警告:我知道你現在單身,你給我注意點!

 

  「別、別,我只是矮,不是腿斷了。」

 

  「小然哥哥。」

 

  「啊啊啊。」這一定是陸祈安教壞的。

 

  過了十秒,林然然雙手投降,認栽給喪門揹上身。

 

  他們此行要找泥胎,而幽森的地道放滿千百個泥偶,實在不知從何找起。

 

  「喪,你有線索嗎?」

 

  喪門攬著林然然纖細的臂膀,回到他起頭的故事:「我和祈安小時候常常去冒險,雖然和我父母說的不一樣,但我似乎見過所謂的神胎。」

 

  ──喪門,你想要什麼樣的孩子?

 

  笑著這麼問的陸祈安,毫不猶豫地把手中的小泥偶砸個粉碎。

 

 

 


  陸祈安從石蛇口中取過號碼牌,沿著點滿紅燭的石廊往深處走去。

 

  福德牽著他的手張望:「小安……親愛的,這是什麼廟?」

 

  「安胎安產,只要有緣,妖魔鬼怪都可掛號。」

 

  「我也是可以去司南醫院看啦。」福德還是不死心把陸祈安勸回頭,陸祈安沒有接受她的建議。

 

  「司南醫院太多公會的眼線。張恆的夫人就是在醫院被劫走,小兒子被剖腹殺害,張恆至今仍是生不如死。」

 

  公會高層只在乎會長的位子,對於不幸死去的小公子提也不提,只有陸家會在小公子每年冥誕送賀禮,帶么弟陪娃娃玩。

 

  「不是有你最厲害的醫生哥哥在?」

 

  「我大哥當然很厲害,他可是全世界最好的醫生!」陸祈安忍不住炫耀一下,再嘆一口天機:「總之不行,我帶著喪門的孩子,寶貝加上寶貝,公會如果這時候派人攻來,會觸發我大哥被火燒的支線,我不能回去。」

 

  「這樣啊……那我再打電話給喪門?」

 

  福德拿出手機,陸祈安期盼看著她,可是號碼撥出後,這次換他們這邊沒有訊號。

 

  「等一下再打好了。」

 

  「嗯……」陸祈安好不失望的樣子。

 

  他們走到紅燭長廊盡頭,有個溢出火光的小房間,小房間掛著白紗簾。紗簾上顯示的紅字還不到他們的號碼,於是他們先在一旁的長椅上等待。

 

  陸祈安坐下沒多久,就體力不支昏睡過去。

 

  福德把人半摟在懷中,不管陸祈安前世今生有多少遺憾,怎麼說孩子也不是他造成的,讓他抱病維護至此,實在過意不去。

 

  「六十六號!」小房間傳來女子沙啞的叫喚聲。

 

  福德怕吵醒陸祈安,挪了挪屁股想自己進去,陸祈安卻醒過來,睡眼惺忪地牽著福德走進小房間。

 

  「你再睡一會啦。」

 

  「醒了……」

 

  福德走進小房間,看起來就像醫院的診間,有辦公桌和電腦,還有響個不停的手機。

 

  「為什麼這裡又有訊號了?」

 

  「這是山民的無線電,少見多怪!」坐在辦公桌的「女子」回答,說是女子,黑巾覆蓋的頭顱卻有常人的兩倍大,比起人,更像穿著白袍的巨蛇。「好了,有什麼問題?」

 

  福德扶好快倒下的陸祈安:「他在化療,有沒有康復的機會?」

 

  女巫嘶嘶吐信:「我這裡是靈屋不是診所,要救命就要有拿命來換的覺悟。」

 

  福德攤開肉實的手掌,女巫嘖嘖兩聲,似乎很喜歡這雙肉手。

 

  陸祈安把福德的手抽回來,換上自己佈滿針孔的乾黃手臂。

 

  「婆婆,我要一對泥胎,兩個喔。」

 

  「以你這條爛命,連胎皮也換不到。」

 

  陸祈安討價還價:「我爹爹來換,妳還不是給了他五個?」

 

  女巫意味深長地說:「那是因為廷君可愛。」

 

  據傳陸爸爸特別得山民的眼緣,到人家部落造訪都會被養得飽飽的再放出來,還有山林之主是他小妾這件事,山民們深信不疑。

 

  「我來換吧,我的命應該很值錢。」福德舉手提議,她可能被下毒還是被懷孕消息衝擊到的關係,腦袋一直不太清楚,現在才能正常思考,「親愛的,你好像忘了我是孩子的媽。」

 

  「福德,妳是想永遠回不到天宮?」

 

  神不畏死,怕就怕金身被破,化成泥胎凡人,受盡人間苦難。

 

  福德依豪門千金的習慣點點指頭:「這代價倒是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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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宮殿已經兩隻跳下來了,三界戰的局勢差不多抵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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