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一名二十有八的大夏青年,無父無母,亦無妻無子,從南方被徵召來北疆打仗也是國民應盡的義務。


  然而,在南方大街上和他幹了一架的將軍大人,大概是記仇吧,一聽說他來軍營報到,不惜從主帳千里迢迢過來,勒令把他從伙房撤下,當眾點了他做「帳裡人」。


  也就是男寵的意思,要鰥守多年的他張開腿給將軍大人侍寢。


  人生好難,若有來世,他想當彈塗魚。


  他實在沒得選擇,要知道今個非常時期,打仗的時候,將軍比皇帝還大。


  沒辦法,他洗把臉就從伙房過來主帳候著,從一更入夜到夜半三更,把將軍大人衣物洗過一遍、藏在劍匣後的小布老虎也重新縫好耳朵,將軍大人還是不見人影。


  終於,他聽見軍靴磨沙的腳步聲,將軍大人回來了。


  和他記憶中躲在王老元帥身後的小豆丁全然不同,王將軍已經長成一名偉岸男子,高大挺拔的身子骨站在一群南方來的新兵裡,實在鶴立雞群。也因為北地風沙大,日刮夜刮,看起來比同齡人還老十歲。


  王將軍隻手掀起布帳,見了裡頭的他,劍眉一抬。


  「恭迎將軍!」


  他抱拳一行禮,想要補救他先前沒大沒小的愚行。希望將軍大人有大量,心慈放過他屁股。


  王將軍混著胡血的深邃眸子緊盯著他好一會。


  「你……」


  他趕緊報上名號,省得讓現今大夏唯一能打仗的將軍大人顯得健忘。


  「小的叫『管四』,人稱管家婆阿四,將軍叫我阿四即可,不用加哥哥!」


  王將軍皮笑肉不笑:「你倒是會抬舉自己。」


  「真的不用吶。」管四堆滿討好的笑。


  王將軍與一班老將吵了一夜心累,一時間不想跟管四抬摃。之前在蘇州一見,就知道這人嘴皮子了得,而且臉皮奇厚,不見棺材不掉淚。


  王將軍脫下皮甲,管四趕緊殷勤接過。待將軍更衣完,他又拐著腳捧來熱水桶,給將軍擦身子。


  王將軍坐在胡凳上,任管四蹲在他腳邊,挽袖給他洗腳。當他稍微放鬆下來,才注意到帳裡已經被收拾過了。


  「小人愛乾淨,若是將軍大人不嫌棄,小人每天都能來為將軍打掃。」管四燦爛一笑,只要不動他屁股就好。


  王將軍些些瞇起偏棕色的眼珠:「老實說,你是什麼人?」


  「小人是秦府的園丁。」管四從第一次見面就說了,將軍大人記性真不好。


  「家裡有誰?」


  「家運多舛,就剩個弟弟。」


  「你弟弟在哪?依國法,家有成年兄弟,應是後弟服役。」


  管四張了張嘴,這算他自己說溜嘴,不怨將軍大人套他話。


  「我們兄弟早已分家。弟弟在京城守家業,我本事不夠,只能去南方討生活。」


  「你弟弟又叫什麼名字?」


  這不能說,犯忌諱要殺頭的。


  王將軍掃過管四苦惱的後腦勺。


  「我查過南人的軍冊,沒有『管四』這個人。」


  「這是當然,我是頂替楊純公子入伍。說是公子,其實是沒落世家的窮書生,除了科考什麼也不會,更何況打仗殺人。」


  既然將軍大人想知道,管四滔滔不絕說起他和楊公子的故事──


  差不多在六年前,他到南方身無分文,楊公子也很窮,就跟醫館的李大娘合租一個廂房省錢,成了同吃同睡的室友。


  一來是多年的交情,二來因為今年要科考。楊公子沒什麼本事就是會讀書和心地善良,以後一定能成為一名愛民的好官,與其讓人戰死沙場,還不如讓他活著造福百姓。


  「──就是這樣。」


  王將軍怒道:「亂來!」


  管四不疾不徐說道:「軍令十三條特別款,若家中僅存一人傳承香火,可雇人替身入營,合情合理合法。」


  管四自認這法子萬無一失,除了楊純那傻子哭著追了他一路,好似明白他再也不會回去秦府那童聲朗朗的小書院,倚著梅樹聽他講史。


  他並不是不留戀恬靜美好的小日子,只是差不多該從夢中醒來了。


  王將軍沉著嗓子說:「你還真是疼惜那個男子。」


  「將軍這麼說不妥,我可是人家的夫君,枝草有露。」


  「那你應該已知情事。」


  管四陷入兩難,知道是知道、明白是明白,但這個時候總覺得不要承認得好。


  「把衣服脫了。」


  「將軍,小的長年在義善堂照料小娃娃,最會唱搖籃曲和說床邊故事,不如……」


  「脫。」

 

 

 


  管四頂著淒風回到離營中心最遠的小帳,唉,人生好難。


  帳裡燈火通明,已經有個華裳男子等候他多時。


  「臣霍流燁,拜見太子殿下!」


  管四:「……」


  你是故意的,絕對是故意的!明知道他老早被先帝廢掉儲位,流放成庶民。如今新皇登基,還故意叫他太子,這不是惹人嫌嗎?


  於是管四無視前太子侍讀霍相大人,低頭搥了搥抽痛的右腿,自個找了椅凳坐下。可對方一直低身站在那兒,他還是心軟給他倒杯水,仔細把沙塵瀝去。


  「霍相,過來坐吧──雖然我知道你來沒好事。」


  霍流燁不推拒,往管四最近的位子入席。管四倒給他的茶水不喝,伸手就拿管四喝過的那杯。


  「你這愛喝人口水的壞習慣怎麼不改改?要是染病怎麼辦?」管四碎碎念道,好像彼此仍是過往東宮殿的故交,「流燁,你絕對不知道我剛才經歷了什麼。」


  「被王將軍叫去陪睡。」


  管四身子大震。


  「知道為什麼不動用你丞相的公權力救我!」


  「臣此行為秘探,盡可能不讓軍方知悉。」霍流燁面不改色,清冷回應,「而且臣認為,殿下對自身美色該有自覺。」


  「我都快三十的人了,又不是脣紅齒白的美少年。哪知道怎麼會有人看上我這身老皮囊?」


  「我。」


  「你什麼你?都已經是兩個孩子的爹,別總愛鬧我。」


  「臣不是開玩笑。」霍流燁神情肅穆,被管四手指彈鼻子。


  曾經太子侍讀的工作就是向太子殿下每日一告白。


  霍相自小認識廢太子,不管對任何人、任何事總是掏心掏肺,榨乾自身的血肉也毫無自覺。太醫說,這是因為綰殿下出身貧賤,生母早逝,自信心不足的表現。


  也因此,當京城的仕女投來滿車的花帖,當時年少的太子頂著傾城傾國的絕世容顏困惑地問他:「怎麼會有人喜歡我?」


  或許因為暴戾的先皇陛下,從來沒有正眼看過這個溫順的長子,他才會誤會世間人都該對自己無情。


  霍相心裡慨嘆,為免失態,先錯開話題。


  「好在殿下那兒也生得好看,王將軍應該很滿意。」


  管四比了中指:「這是重點嗎?」


  「殿下雖然腦子有病,但也不會任由權勢魚肉。」


  「三軍就剩王捷之會練兵,我怎麼敢忤逆他?」


  據管四這些日子在伙房聽遍的小道消息,會打仗的將領在三年前英王叛變時都死光了,親手刺死英王的老元帥也抑鬱而終,軍營剩下的軍官都是怕事的懦夫。上戰場不行,污軍費倒是很勤快。


  爾後三年至今,泱泱大夏被新崛起的匈奴單于打得落花流水,丟失百來里胡漢保留地,直逼國境,兵臨城下,已經退無可退。


  一不小心,匈奴戰騎由北地長驅直入攻進皇城,開國維持三百年的太平就要結束了。


  霍相低聲道:「不只王將軍,大夏還有殿下在。」


  管四聽了就好笑:「我算什麼蔥?一個兵都沒帶過,何況殺敵?」


  自嘲的同時,管四在霍相帶來的沙盤隨手推演起月前夏軍慘敗於匈奴的戰事,只消更動陣形、修正行軍路線,轉眼間,原被敵騎打散而飲敗的夏軍包圍住匈奴主騎。


  「殿下善謀不減當年。」霍流燁再次拜過。


  「只是紙上談兵罷了。」管四目光聚在敵軍的王騎上頭,若有所思。


  年僅十歲即在沙盤勝過爭戰沙場多年的王老元帥因而被龍心大悅的先帝欽點為太子的兵法奇才,就在霍相面前皺眉。


  可見皇帝陛下還沒瘋得澈底,還知道這個快傾倒的國家要找誰來救。


  「綰殿下。」


  「霍相,我現在是民兵管四,你該改口了。」


  「勝敗之前,殿下請謹記為自身留後路。」霍相特別向瘋子皇帝領命前來,為的只是這句話。


  「是啊,不管立下戰功還是一敗塗地,阿紊……皇上都不會放過我,我這個廢儲大哥實在太礙眼了。到時候,還得勞煩你將我屍骨埋在我妻兒身旁。」


  管四以為自己只是向熟人交代遺言,沒想到總板著一張木頭臉的霍相會淚流滿面,無法抑止。


  「別哭吶,我都沒哭了。」


  「世間竟沒有人……能為殿下收屍……」


  「好了好了,我顯靈自個裝進土甕,滾回南方總行了吧?都多大歲數,還像個娃娃。」


  管四──廢太子姒綰無奈一嘆,親手給霍相拭淚。


  他都自身難保,還得哄騙故友、想盡辦法讓從南方徵召來北疆的十萬男兒回得了家鄉,人生真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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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夏王朝,光武帝篇。

沒有要開連載,還湊不到時間,但就是想先給親親們看看^^

相關故事,有劇透結局,最後還是太子登基。

https://woodsgreen.pixnet.net/blog/post/577282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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