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林山寨　林綠

 

　　早上五點半，李家大宅的廚房便活絡起來，油鍋滋滋作響。

 

 

　　福德把今日菜單掛在脖子上，哼著小曲把煮好的米飯裝填在兩個粉紅色便當盒裡，再灑上芝麻粒。

 

 

　　營養均衡最重要，魚肉豆蛋蔬菜，還有一包她削好的蘋果片，不過顧及到消費者的偏好，其中一個便當的肉被她減去三分，多加幾塊豆腐。

 

 

　　李家么女今年二十，才貌兼備，待人從容大度，眼界深遠，還有傳說中的強運在，理應是世家大族各名青年才俊的首選，但從來沒有人來和李夫人探口風，沒有勇者敢下聘。

 

 

　　根據蔡家二公子的說詞：

 

 

 

　　「完全無法和她溝通。」

 

 

　　辜大少爺也說：「五分鐘可以當朋友，一輩子免談。」

 

 

　　「她上輩子是外星人，這輩子來侵略地球。」喜歡動漫的何世子認真地說。

 

 

　　「別管她，她早就心有所屬。」李家的堂姊抱胸說道。

 

 

　　福德把裏好粉的蝦子和香菇往火熱的油鍋裡扔，廚房頓時傳出類似恐怖攻擊的聲響。樓上的住戶氣急敗壞追殺到廚房來，一頭亂髮的李夫人惡狠狠瞪著親生女兒，真想把福德也扔到鍋子裡炸掉。

 

 

　　「早安，母親～」

 

 

　　「妳又在做那什麼鬼飯盒？」

 

 

　　「是愛妻便當當啦！」

 

 

　　「我養妳這麼多年，也沒見妳為我煮過一餐半頓。」

 

 

　　福德聽來，油膩膩地貼過來撒嬌，李夫人嫌惡似地把女兒推開。

 

 

　　「這份煎蛋就獻給我的母親大人。」福德端上黑黃交錯的作品。

 

 

　　李夫人用筷子勉強嚐了一口，立刻呸掉，親身示範要如何做出金黃色的蛋片，調味料的分量也詳細說明，色香味俱全的賢妻料理就出來了。

 

 

　　「哇，好棒，最愛媽咪了！」

 

 

　　「免了，我只是來叫妳和那個窮小子分手。」李夫人看福德理所當然把她的料理鋪上便當就有氣，吃裡扒外的東西。

 

 

　　福德做出一個章魚腳打結的怪動作。

 

 

　　「媽，妳不覺得丹兒的胸部又更大了，我兩隻手已經握不住了耶！想當初我們兩個一起洗澡，都是我幫她按摩……」

 

 

　　「妳不要裝傻，跟那個男人分手！」

 

 

　　「母親，橘子既然掉到鐵軌上，那就不要撿了。」

 

 

　　「阿福，他配不上我們的家世。」

 

 

　　「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我說，不要再和那個賣棺材的小子來往了！」

 

 

　　「媽咪，妳的臉真像塊綠豆糕啊！」

 

 

　　「妳…現在還來得及…就讓我掐死妳這個不孝女！」

 

 

　　「我很認真在回答妳呀，媽媽，只是妳老了我三十歲，總會有代溝。」福德嘆口氣，把脖子伸過去給李夫人行刑，但李夫人終究只是狠狠揉住那頭微捲的髮絲。「我和他天生一對，這世上再也找不到第二個了。」

 

 

　　「媽知道他長得好，但比他英俊，比他有才氣的何嘗沒有？妳只是太年輕，憑妳的條件，一定會有更好的。」

 

 

　　福德難得聽了進去：「媽咪，妳有見過比他還帥的男人？快告訴我，我要去世界搜奇！」

 

 

　　李夫人皺緊眉，實在太可惡了，相貌總要氣質襯托，才能稱作「美顏」，偏偏喪門兩者兼具，帥得天怒人怨，而且男人這種東西，可能還會一年比一年變得更加迷人。

 

 

　　她轉移陣地，攻擊喪門背後的家人。

 

 

　　「單說他那對不要臉的父母就好，一來我們家就用掉整捲廁紙，給他們泡茶一直續杯，當我們這裡是茶店嗎！還說他們兒子是天仙下凡，嫁到賺到，絕對不入贅，孫子一定要姓喪，我呸呸呸！」

 

 

　　福德咯咯笑著，她好喜歡未來的公公婆婆，世上的人鮮少像他們那麼有趣呢！

 

 

　　「而且，那男人有問題，我打聽過了。」

 

 

　　「什麼問題？」福德滿懷期待。

 

 

　　「他背著妳有個相好，還是個男人。」

 

 

　　「就小安安嘛！」福德還以為是什麼，讓她好失望，這不是眾所皆知的事嗎？「那也是個絕世男子呢，連我這個有夫之婦，看他笑心兒還是會亂跳一陣，他們感情這麼好，真的不能3P…嗚嗚嗚！」

 

 

　　「我沒生妳這個女兒！」李夫人痛心疾首。

 

 

　　福德和母親鬥完嘴，準備好便當的時候，時間已經瀕臨上午第一節課，來不及，來不及啦，好在她有一組萬用號碼，隨傳隨到。

 

 

　　「丹兒～救我～」

 

 

　　五分鐘後，流丹騎著重型機車，來到李家大門。

 

 

　　「媽的，我論文寫得正順，妳最好有什麼要事。」

 

 

　　「嗚嗚，人家快遲到了～」福德捧著便當盒假哭。

 

 

　　流丹扁了福德一記頭搥，再拋給她安全帽。

 

 

　　「上車！」

 

 

　　「丹兒最好了！」

 

 

　　流丹緊摧油門，載著福德奔馳上路。

 

 

　　「妳呀，有時候話要說得誠懇一點，整天吊兒啷噹，好像妳不是真的在意對方。」

 

 

　　「可是小安安也這樣啊！」福德的學習目標一直都錯得離譜。

 

 

　　「他是妖孽，舉手投足都能媚惑人心，不能相提並論。」流丹深吐口氣，她不是想教她耍心機，只是希望人家能發現與給予福德相等的情感。「妳要記得告訴他這是妳一早起來做的，菜色選了很久，還被妳老母數落，但妳就是想做飯給他吃，妳是一個肯為對方付出的好女人，知道嗎？」

 

 

　　流丹則是打死都不會做菜，不管林然然多愛冷嘲熱諷。

 

 

　　「丹兒，妳捏捏真的更豐滿了，呼呵呵！」完全沒在聽，還亂碰人家胸部。

 

 

　　「妳這顆笨星星！」

 

 

 

 

 

 

 

　　福德趕到學校，告別去探望林然然的流丹美人，龜速往東院大講堂前進。

 

 

　　教室最前一排，兩個並坐的年輕人就是她一生一世的目標。

 

 

　　「親愛的～」

 

 

　　喪門望過來，對照慣例出現的飯菜沒多說什麼。

 

 

　　「要上課了，妳先走吧。」喪門抓著陸祈安的小髮辮，硬逼打盹的友人起身。「她連你的份也做，跟她道謝。」

 

 

 

　　「不用啦，這又沒什麼。」福德笑瞇瞇地左右搖擺身子。

 

 

　　「阿福姑娘，水難……」陸祈安還沒說完，就被喪門摀緊烏鴉嘴。

 

 

　　「妳小心點，上完課就快回家。我今天要去送貨，沒辦法陪妳。」

 

 

　　「嗯嗯！」

 

 

　　「那就，再見。」喪門實在想不到該說什麼，只揮揮手。

 

 

　　「拜拜！」福德面對著他，小跑步向後離開，還撞上進門的教授，吐著舌頭賠罪。

 

 

　　郭老教授帶著竊笑接近喪門，喪門為女朋友的失禮再三道歉。

 

 

　　「夏天，很可愛的一個女孩子。」

 

 

　　「是…蠻可愛的。」喪門雙眼垂得老低，不知所措。「祈安，你說是不是？」

 

 

　　被踢了一腳的陸祈安只是朝喪門微笑，害大帥哥更加窘迫。

 

 

　　「喪門，下次見了人家，心裡開心就別繃著臉，沒啥好緊張的。」

 

 

　　「沒錯，阿夏，坦率一些。」郭老教授心有所感，連聲應和。

 

 

　　「老師，請快點上課！」
　　

 

 

 

 

　　福德在校園裡愉快地散步一圈後，也去上課了。

 

 

　　她整理好學生的作品，帶了一桶防止蛀牙的甜食，步行到郊區的育幼院。

 

 

　　「阿福姊姊！」

 

 

　　看到那襲熟悉的碎花裙，小朋友立刻圍了上來。

 

 

　　頭髮花白的老婦人院長也過來迎接她，撐著枴杖，對她無奈搖頭。

 

 

　　「李小姐，妳又蹺課，這樣畢不了業啊。」

 

 

　　「我想玩扮家家酒嘛！」福德把零食桶交給最年長的孩子，到廚房泡茶。小朋友趕緊幫忙準備茶具和白板，這樣才能快點開始上課。

 

 

　　「阿福姊姊，今天怎麼沒有綁馬尾巴？」

 

 

　　「哎呀哎呀，真的呢，真是對不起我男朋友。」平常喪門都會忍不住抓一把，福德恍然大悟今天早上少了什麼。

 

 

　　她攬起大紅碎花裙，盤坐在木造地板上，做出一個推眼鏡的姿勢。

 

 

　　「從現在開始，要叫我阿福老師，上課了！」

 

 

　　自從福德來了之後，陸續有好人家來收養孩子，院長收到的全是幸福的回信，實在是上天眷顧的好運氣。

 

 

　　留著的小朋友也很快樂，福德總是為他們帶來驚喜，也教他們不要被傷痛攫住，多想點好事，愈能滿足的人兒，愈能開心過日子。

 

 

　　「老師，妳很快樂嗎？」

 

 

　　「嗯，因為我沒什麼想要的，天天開心。」

 

 

　　更正確一點來說，她不會悲傷，就算母親死了，眼前的孩子出了意外，她也只會「啊，這樣子」帶過，畢竟是自然不過的現象。

 

 

　　但她多少能明白那種感覺，記不清是幾百年前，她站在空蕩的玄北別宮，想著那人說不定永遠也不會回來，心裡有一點點痛。

 

 

　　（福德星君，妳到過人間嗎？那裡究竟是什麼模樣？）

 

 

　　（我不是小孩子，我會長大的，妳等著瞧！）

 

 

　　（妳認為我會是個好的天宮主人嗎？）

 

 

　　（我想要守著這個世界，直到化為虛無的那天。）

 

 

　　（告訴妳一個秘密──我喜歡上一個人類，噓，別跟太歲大人說。）

 

 

　　種種過往浮上眼前，一顰一笑歷歷在目，要是時間停在那時就好了，大家就會說「福德，好樣的，被妳追到手了」，讓他在繼位之前，誠懇請託她成為他的副手，一起為世間努力，互相扶持。

 

 

　　可是天不從星願，美好的時光總是像流星一樣，咻咻咻就不見了。在他墜落之前，已經不再看她一眼。

 

 

　　等到院長端出晚飯，福德才注意到天色已晚，她沒有什麼時間概念，如果不是旁人要求，也不會想照日常的規定生活。

 

 

　　「阿福姊姊，不要走嘛！」小孩子圍了上來。

 

 

　　「那就……」福德還沒有說完，就被院長拉出重圍，一把推到門口，交給她一把塑膠傘。

 

 

　　「妳不能太順著他們，妳還年輕，有自己的日子要過。」

 

 

　　「可是我給得起。」

 

 

　　「那我就一定要予取予求嗎？」院長的堅持之下，福德也只能摸摸鼻子上路。

 

 

　　好人是人類裡面最讓人傷腦筋的物種，很容易吃虧，上天也只能幫忙一下，別讓好人吃虧到死。

 

 

　　小雨淅瀝落下，福德在十字路口遇到一個等紅綠燈的小學生，他不需要好運也不需要轎車接送，就需要一把傘。

 

 

　　福德把傘給他，成了好心的大姊姊。

 

 

　　雨愈下愈大，路人來來往往，傘面遮住視線，彼此不待見，也就不會發現有個女孩子站在雨中，仰望黑濛的天空。

 

 

　　「果然和天上的視野不一樣。」這是個理所當然的發現。「哎呀？」

 

 

　　福德眼前的雨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黑色的傘面。

 

 

　　她轉過頭，喪門正低眸凝視著她。

 

 

　　「這是，小安安的星星占卜？」

 

 

　　「是我推估出妳回家的路線，妳太小看凡人了。我想妳今天連馬尾都沒綁，九成忘了帶傘，還是來接妳好了。」

 

 

　　福德專注望著喪門，靜靜看著，他們之間本來沒有聲音、觸覺，只有光傳達彼此的意象，她就是喜歡這樣看著他，千百萬年也不會厭倦。

 

 

　　喪門不禁貼近彼此的距離，他記得陸祈安所教的，當女人目光款款，一句話也不說的時候，身為男人該有什麼反應。

 

 

　　黑色的大傘落下，他撫住她的雙頰，深吻下去。

 

 

　　撐著傘的路人看不到，雲太厚天上也看不到，他們都很努力學習什麼是剎那成永恆的愛戀。

 

 

　　後來，喪門去撿起滾遠的黑傘，深刻反省自己在做什麼。

 

 

　　兩個人都淋得半溼，上車時福德還打了一個噴涕，讓喪門非常過意不去。

 

 

　　「我先找間旅館，先把身子弄乾再說。」

 

 

　　「哦哦，旅館，順便『那個』吧。」

 

 

　　「哪個？」喪門質問的語調有點不自然。

 

 

　　「我有帶套套喲，親愛的～」

 

 

　　「這種話不是裝可愛就一切沒問題！」喪門以往習得的教育就是要嚴以律己，雖然他父母從來沒這麼教過他「我們還沒有明媒正娶，妳給我節制點。」

 

 

　　「太可惜了！」

 

 

　　過了一會，喪門從後照鏡看福德一個人嗤嗤笑著，忍不住彈了她額頭。

 

 

　　「笑什麼？」

 

 

　　福德回想剛才的雨，說：「你好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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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德Ｘ喪門，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