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國出場前,秦鞅那番話,一副以秦國主人自居的德性,讓秦世子氣急敗壞命人把囚車扔到秦國別宮外的泥巴坑裡。
齊靄不免遺憾,等氣量狹小的秦世子即位,秦國也就沒有救了。
「你嘆什麼氣?」
齊靄才剛放鬆的身心,又因魏王一句話繃上極點。
為什麼尊卑有分的齊魏兩國,一東一北,位子怎麼會離得這麼近?趙儀那個混蛋!
「沒、沒什麼。」
不一會,持劍單挑的勇氣已經煙消雲散。齊靄好恨他自己,不管是不要命的那個,還是唯唯諾諾的這個。
「我才是中原的王。」魏王又說。
「你脾氣太過,又不能容人……」齊靄才接話,就後悔莫及,魏王的臉色陰沉得可以滴出墨來。
齊靄趕緊回頭尋求燕還保護,結果台下的將軍和笨蛋主公與一名吳國少年卻玩在一塊,全然無視於他,一群混蛋。
他再回頭,魏王依然緊迫盯人。其他諸侯各自與友邦把酒言歡,魏國卻與誰都合不來,他的外甥鄭瑝也不在,只剩前齊君能欺壓。
齊靄深吸口氣,既然鄭瑠沒交代這部分,那他就像個主君藉宴會的酒向魏王遊說。
「陛下,您能不能放了滕穰?他除了看星星和種田,什麼也不會,不會威脅到您的霸業。」
魏王聽到這卑微的口吻,神色好上許多,端起酒盞要齊靄倒酒。少年時期,魏王還是魏世子的時候,他這麼一個大公子用膳,滕質子總是苦笑跪在左邊挾菜,齊質子則是站在右側身兼酒瓶的職責,有時候還得幫他老人家把湯吹涼。
真是從小看大,還沒掌權就學會奴役各國。早知道齊國滅亡是遲早的事,他那時真應該把酒潑到魏世子囂張的臉上。
然而,魏王的手霸道地擱在面前,齊靄還是沒膽叫他滾,無奈拿起紫玉酒瓶,給魏王斟滿一杯溫酒。年少的陰影果然不是三兩下就能完全擺脫。
「你說滕穰沒威脅?你知道我攻下滕國那時,他做了什麼?」
「他看星星看呆了,說什麼話都不足信。」
魏王低哼:「除了詛咒我大業不久,他竟然趁獻農策,持匕要脅我釋放滕國的戰俘,說人民是他的骨肉。」
齊靄整顆心吊在喉頭上,他認識的那個滕穰去行刺魏王?
「我就切肉剉骨給他看,唉唉,堂堂一個國君,叫得嗓子都啞了。」
滕只是小國中的小國,人口恐怕比魏國隨便一個大城還少,高高在上的魏王怎麼會明白小國國君與百姓一起為生存努力,那種樸實的生活、樸素的關係。
齊靄明知謀害國君死罪一條,卻忍不住說了傻話:「魏琰,滕穰也算和你一起長大,你不能放過他嗎?」
魏王聽了,哈哈大笑。
「等他將新曆編寫完成,沒有用了,我就會放過他──讓他和他思念的兄長團聚。齊靄,這就是不聽話的懲罰。」
齊靄褪下所有血色,眼前變得有些模糊,恨不得立刻離開這個地方。
「齊小雨!」
東方順風,那小子又叫得那麼大聲,他很難裝作沒聽見。
太祖借了黔大夫的頭巾,在頭上繞了圈再拉起兩端,好像長了兩枚尖角,開心與齊靄分享,但齊靄實在辨別不出太祖模仿什麼動物。
「笨蛋。」齊靄認命地待在原地,為的就是不讓太祖這個丟人現眼的東西被諸國恥笑。
沒佔到便宜的魏王又陰沉起來。
等到楚國神官一身紅襲捲全場,大多數人和太祖一樣誤以為那張狂的少年是楚國世子。
「是神官,最後一代的東虞族人。」鄭瑠吝嗇地丟出幾個字澄清。
「吳和楚是世仇,連我都不知道他們世子的模樣,鄭國和楚國有這麼好嗎?」黔巫醫質問道,鄭瑠沒有理會。
可能楚國神官是台上與太祖年紀最為相近的人,他看得特別專注。
「還哥,楚國人有尾巴啊?」
燕還對太祖的問題有些摸不著頭緒:「阿呆,你是說他們拖尾的袍子還是垂尾的盤髮?楚國崇拜鳳凰,喜歡把自己打扮成會噴火的鳥。」
亭台的楚神官向諸國宣示過後,得意揚揚轉了圈,紅紗因他的動作飛舞起來,幾乎可以完整見到少年過於纖細而蒼白的雙腿,甚至露了一截臀部出來。
「神官大人!」
被隨行的使者指正以後,楚神官嘴邊用楚國話詛咒都是衣服不好,不過雙手還是乖乖壓在後腰,不敢再有大幅度的跑跳。
剛才傲慢的宣示已經讓各國噤聲,楚神官接下來這句話更是令人詫異。
「我說了,楚國要在中原一決雌雄,聽到了嗎?鄭瑠!」
聽說楚國消息封閉,今日一見,果真如此。
「哪邊是鄭國的位子?我再說一次,我們楚世子才是真正神選的帝王!」
楚神官嚷嚷不止,聲稱要逐鹿中原卻把魏王晾在一邊,大大冒犯到現任共王。趙儀似笑非笑看著楚國的熱鬧,秦世子不理會,其他小國開口怕得罪新任鄭君。看他瞎轉好一會,沒人搭理,齊靄才出來說明鄭國的情況,那個大家心目中的鄭世子已經不在了。
「真實?不可能,他不是很會飛嗎?」
楚神官的中原話不太順口,但他震驚的樣子人人都看得出來。
「那麼,他死了沒有?」
這個問題齊靄必須向鄭瑠確認,鄭瑠竟然在脖子劃上一記。
「死了。」齊靄也只能公然說謊,即便恐怖而知實情的魏王就在旁邊。
「騙子。我再問一遍,他在哪裡?」楚神官直盯著齊靄,細長的眼珠子像蘊著火光,比常人格外燦亮。
「他已經和鄭國無關,你究竟想知道什麼?」
「凡人,不懂。」楚神官焦躁踩著細碎的步伐。「同胞同命,得天眷而多舛,這樣熙然不是也危險了嗎?」
冷不防,一團模糊血肉砸向顯眼的楚神官,雖然只是髒了衣袍,沒有實質傷害,但當楚神官茫然摸至那攤血污,倏地昏厥過去。
宴會中斷,驚恐的楚國使者急奔上台,厲聲叫嚷楚國方言。
吳君這時挺身而出,說他帶了大夫過來,往台下故作和藹招手:「黔魑,快為神官大人救治。」
黔巫醫厭惡瞪著吳君,吳君只是晃了下手腕的鈴鐺,他也只能憤恨跑上亭台,太祖甚至來不及把頭巾還他。
燕還沉聲說:「明明是吳君作的手腳,為什麼?」
「為什麼,阿瑠?」太祖也很困惑。
「吳國想兼併南方,楚國比國君還重要的神官難得離開楚界,不下手太可惜了。」
「阿瑠,那個吳君會逼离离做不開心的事嗎?」
台上只見黔魑碰觸前,楚神官猛然拍開他的手,讓楚國使者攙扶著,搖搖欲墜走下南方的水晶台階。
趙儀過來調解,順便警告吳君幾句:「別在我地盤動手腳。」
之後,沒有人再喝得下第二杯酒,散會時,眾人不約而同升起同個念頭:這次會盟,不可能平靜結束了。
燕還的親兵想為齊靄宴會精湛的演出玩個拋接慶祝(燕將軍在軍中想了許多樂子呢),代理夏君的齊君卻精疲力盡,堅決不奉陪。
「齊小雨,我遇到小离,他答應下次蛻皮會給我看;還有紅衣服的人有長長的鳥尾巴,你有看到嗎?」
太祖一股腦地找齊靄分享趣聞,齊靄沒力敷衍,想叫燕還帶孩子,燕還卻那傢伙不知道遛到哪去鬼混;而鄭瑠早早回廳室休息,也是,高貴的鄭世子哪有必要花心思育兒?
結果,還是累得半死的齊靄牽著太祖去吃飯。
說實在話,單就伙食,趙儀準備周到,沒讓各國侍從們餓到,但公室貴族卻必須自己張羅。別的國家都有帶廚子來,而夏國的大廚就是直嚷著餓的太祖。
沒想到一進東海宮,就聞見撲鼻的菜香。
趙姬雙手托著兩個食盤,低眉為齊公子們送來熱騰騰的飯菜。
「姊姊!」
「乖。」趙姬熟練地拍拍太祖的頭,齊靄估了下,他們倆應該同年,怎麼女的反倒比較成熟?
趙姬帶太祖入座,然後看向正想好好吃頓飯的齊靄。
「很值得吧?」
「啊?」
「我。」
「什麼?」
「我很值得。」趙姬挺起豐滿的胸膛。
齊靄想起宴會上魏王的狠毒,在這個亂世,再微小的幸福都保不住。
「我累了。再說吧。」
對齊人而言,這已經是鮮明的拒絕。
趙姬沉默地失望著。
「趙姊姊,齊哥哥今天很帥呢!」太祖拉過趙姬手指,笑臉迎人。「天下太平的話,一定會有很多女孩子喜歡他。」
「這樣啊,那我更不能放棄了。」趙姬嫣然一笑,欠身後退下。
齊靄重重拍了下桌,太祖無視他的怒火大喊「開飯了」,正要大吃大喝,卻被齊靄拿筷子戳腦袋,太祖痛得含淚抱頭。
「齊哥哥,雖然我喜歡趙姊姊,但不會忘記你的好。」太祖套用今日燕還教的步數來撫平後宮美人。
「你閉嘴!」
太祖聽話合上脣,過去蹭蹭,被齊靄一把推開。
「吃你的飯。」
太祖乖乖地叨著醃蘿蔔嚼,吃了一陣,卻發現齊靄一粒米也沒碰。
「剩下來,趙姊姊會以為你討厭她。」
「與她無關。」
齊靄煩躁撐起頰,到太祖打了飽嗝才掏出手巾給他擦嘴,隨後又扔下巾帕,厭惡自己為什麼順從那兩個國賊,連國君都得他來顧。
「齊小雨,有什麼事都可以跟我商量喔。」太祖勤快地為彼此倒了兩杯溫茶。
齊靄深吸口氣,與其自擾,不如就這樣順水推舟。
「鄭瑠有意出兵滕地,你能不能保住滕君?」
「好啊!」
太祖太過乾脆,反讓齊靄著實怔住。
「你為什麼願意救他?」
「為什麼不救滕哥哥?」
與魏王「為何不殺滕穰」一樣,不需要理由。
齊靄忍不住動容:「國君不可食言,不然我會很生氣。」
太祖輕咳兩聲,正襟危坐起來:「我現在不是齊小弟而是夏主公,齊小雨說國君有責任照顧臣民,所以我會保護你的。」
齊靄略皺起眉,不太能理解太祖自成一家的道理。
「不讓心愛的臣子傷心,也是國君該盡的本分,不是嗎?」太祖揚起明亮的雙眸,摸了摸齊靄的右頰。
「什、什麼話?莫名其……」
「你做得很好,還哥和阿瑠都這麼覺得,齊小雨不愧是齊小雨。」太祖站上鏤空的石椅,才能把呆滯的齊靄整個人抱進懷中。「但是,我應該站在你前面才對,我會再去和阿瑠說。」
現世多的是悲哀的例子,他早就看破所謂的君臣情義,那些史冊流傳下來的美好,不過成就於單方面的犧牲,虛假可笑。
但他這一刻竟然興起可以為他赴死的錯覺。
「主公,有時候,你比魏王還要可怕。」
--
唉唉,我真的把宋國忘記了。
留言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