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我看廷君在床邊換上青綠色長袍,紮起的髮尾繫上紅色流蘇,回眸又是一笑,我也忍不住對美色傻笑。

 

  廷君哄著在門外的小青進來,小青也一身青衣短袍,露出纖細白皙的四肢,散著長髮,碧眼直瞪著我,似乎忌憚爸爸房間有另一個女人存在。

 

  小孩叫不過來,年輕爸爸就過去了,廷君把小青抱在膝上編辮子。

 

  可惡,真的好想跟他一起養小孩喔!

 

  「之萍,我今天要帶青枝去主持公道,就麻煩妳在家裡照顧楊小姐。」

 

  我像個當家主母,把他們父子送到門口,一派賢淑揮手說再見。

 

  經過大便俠血淚教訓,我這次沒有巴上去湊熱鬧,把紫荊養好才是林花瓶第一要務,只是沒想到當我轉過身,原本古色古香的廳堂突然變得陰森一片。

 

  「妳就是勾引主子的陰毒女人?」

 

  沒有人,是房子的「共振」在說話。

 

  「殺了妳。」這屋子行事作風真是太乾脆了,兩句話給了理由和目的。

 

  我才知道,要泡上一個有特異功能的好男人,必須先和他的祖厝生死鬥。

 

  地板條列彈起,像是演奏中的鋼琴黑白鍵,我滑壘閃過,直衝往紫荊房間。

 

  紫荊正在梳妝鏡前端詳頭頂長出的細髮,連之前少髮的額際都冒出新芽,不禁露出仕女迷人的笑容。

 

  「紫荊,小心!」

 

  紫荊以為我發神經,等她回神看向鏡子,赫然冒出血淋的人頭對她咧嘴而笑,紫荊一口氣沒喘過,差點嚇死。

 

  「這房子仇女!」

 

  「什麼什麼!」在紫荊反應到物質成靈的奧妙之前,我抓著她的手往外狂奔,從大白天鬧鬼祟的古宅脫逃出來。

 

  本以為能鬆口氣,腳下卻震動起來,依稀聽見「去死」的詛咒聲,整座青山竟然和鬼屋是同夥。

 

  我想到紫荊昨日與廷君的對話,廷君燦爛笑說:「都是活生生的呢!」又是一句如字面意義的大實話。

 

  我們兩個弱女子被地震和落石逼到東向的斷崖,眼看前方只有一直滾過來的巨大山石,身後不見底的山崖對比起來變得好親切。

 

  「You jump!I jump!」那時候還沒有鐵達尼號,我情急之下自動生出經典台詞。「放心,好人跳崖不會死,說不定還能練到絕世武功!」

 

  「這世界到底是怎麼回事!」紫荊抱頭慘叫。「林之萍啊──!」

 

  我們終究被大石逼去自由落體。

 

  

 

 

 


  事實證明,一向說屁話的我竟然是對的,這才是陸家奇遇最不可思議的地方。我和紫荊除了屁股有點痛,摔得毫髮無傷。

 

  我們墜落的地點相當微妙,很像前天晚上才脫逃出來的道觀與幽林交界帶。我懷疑這是因為鬼屋和妖山不爽我們兩個女的把他們年輕貌美的小主子牽扯進事件,叫我們敢作敢當,要死自己去死。

 

  我再端詳一次道觀,總覺得哪裡不對,似乎是外牆的藤蔓植物長得太過茂密,還以肉眼觀察到的速率持續茁壯中。

 

  視角再拉高一點,定格在道觀弄成栗子狀的通天塔頂,小青像件小毛毬掛在廷君背上,廷君雙手持劍,銀亮的劍身朝下,像是向天地虔誠祝禱。

 

  他舉起劍,日光在劍上折射出七彩,恰恰映照在他恬靜的面容上。

 

  長劍落下,牢實紮進金漆的屋瓦,高塔開始崩落,教徒倉皇逃出。

 

  廷君人就在塔上,卻不慌不忙跟著建築物下墜,衣袍與髮隨之揚起,我沒看錯的話,他好像在發呆。小青不知不覺從他背後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從底下竄出的聳天巨木,往天空延伸的枝幹安然托住廷君。

 

  少女們被樹枝從黑暗的房間拉出,包覆在綠叢間免受崩塌的高塔傷害。

 

  我正要為廷君喝采,紫荊卻按住我的肩,把我往後拉去。大部分的教徒從前門跑掉,做為主謀者的大便教主卻灰頭土臉往後山走,一臉陰鷙。

 

  「是妳們壞了我的好事?」

 

  紫荊瞪他,而我連著揮手否認,指向玉樹臨風的陸阿君。

 

  不過,不是我在說,枉費他自稱大變之聖,這麼簡單就被人家幹掉,太令我失望了!

 

  「我好不容易收集到陰時受孕的胎兒,那些都是供鬼子棲息的容器,看看妳們做了什麼!」教主大人看起來精神狀態不太穩定,說話噴出大量唾沫,雙眼佈滿血絲。

 

  「民女惶恐!」我怕一個不小心刺激到他,不敢呼喚廷君,拉著紫荊往後退。

 

  我們退到林界,這個場景有點熟悉,難道前晚的獵殺遊戲還要再來一次嗎?

 

  他盯著我,森冷一笑,我毛骨悚然。

 

  「妳的頭髮好美,砍下頭,就能再養出引蠱。」

 

  我忍著不回嘴,紫荊卻為我震怒,用力叫他去死。

 

  「為了不讓陰鬼流竄於世,使人間墮成煉獄,請妳為大道犧牲。」他又一度變回道貌岸然的教主大人,害我都想相信他了。

 

  他的邏輯思路有點長,首先砍下我的頭,用我頭養蟲,再用蟲去控制下一批無辜少女的身體,少女就又會為他懷上孩子,孩子可做為鬼子的容器,這樣他就可以把鬼子收為己用,進而統治世界。

 

  我們的結論看似不同,其實殊途同歸,他的大道就是踩著人命往上爬,和一般懷有野心的男人沒有什麼差別。

 

  我眼底洩漏的不屑不慎激怒對方,好在他動手前,廷君的劍及時架在他頸邊。

 

  「到此為止,好嗎?」

 

  教主扭著脖子,向廷君露出獰笑。

 

  「我比你陸家早一步探得天機,你就想來分杯羹是吧?」

 

  大師的話總是藏著百般玄機,連冰雪聰明的我也得想上老半天,幸虧他對上的是廷君,對話才不至於間隔太久,陷自己於尷尬。不管教主知道的還有他不知道的事情,廷君都知道。

 

  「你們夢想成神,但從未有役鬼的神,和你們合作的那一位有心欺瞞,你所有努力只是為他人作嫁。」

 

  「我是為了拯救蒼生!鬼子就要入世,世界將至末日!」教主都到這個地步,還不放棄救世主虛名。

 

  廷君很有耐性勸著,要是我早打得對方頭破血流。

 

  「蒼生不會因你抓了幾隻鬼就獲得救贖,而你在這之前已經殘害太多性命,其實你並不在乎自己以外的人們,你認為凡人也都和陰鬼一樣愚蠢下賤。」

 

  教主喉嚨發出嘎嘎怪音,廷君不懷有一絲譏諷,只是實話實說。

 

  「若人間入冥道,也是天意所趨,憑你一人也改變不了,因為之於世界,你實在太弱了。」

 

  紫荊由衷發出讚嘆,君子光是說實話就能逼死一名神棍。

 

  教主冷不防握住廷君的劍,轉過身,把對我的注意全投注在廷君身上,發現他更有死命一搏的價值。

 

  「好個陸家道士,可你認識人,有我認識得深嗎?你確實強大,可是你不敢殺人。」

 

  教主把劍尖抵向胸口,廷君下意識收劍,教主就趁勢撲了上去,大口一張,成千上百的蟲子鑽出,就要湊到廷君嘴邊。

 

  千鈞一髮之際,背後的林子噴發出比平時濃烈數倍的氣味,本來興奮蠕動的蟲子被濃縮芬多精薰昏大半。

 

  廷君被教主壓在身下,即使差點慘遭強吻,他仍然神情自若,拍拍教主的肩膀,有種愛莫能助的意味。

 

  青綠色藤蔓纏上教主四肢,把他蠻橫扯離廷君,摔得教主灰頭土臉。

 

  小青現身在廷君肩頭,側臉靠著廷君耳畔,碧眸半垂,長髮如瀑布瀉了一地,也就是揪住教主胖軀藤蔓的源頭。他的髮化做青色的細藤,接觸到地面的部分慢慢生出細鬚和葉,不是邪術,而是真正活著的頭髮。

 

  紫荊看傻了眼,比我晚一天發現小青不是一般的孩子。

 

  「山林之主?」教主被青絲五花大綁著,對小青驚恐喊道。「陸家什麼時候拿下『自然』?」

 

  小青不理他,只是環著廷君歇息,似乎有些累了。

 

  「你眼中只看著人鬼,忘了無聲的自然也需要尊重。為己欲大興土木,向寶島山林謝罪!」廷君凜然列出最後一條罪狀──亂蓋道觀破壞水土保持,小青跟著用力點頭。

 

  「我不甘心!」教主在自己慘叫聲中被拖進林子裡,終至無影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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