喪門又去探望老人家,元寶勉強擠在他黑色運動外套的帽套裡。他勸過金蟾,太悶就跟福德那個閒人去玩,但元寶反覆用大頭撞他的小腿,他還是把黏人的大蟾蜍帶在身邊。

 

  金蟾沿路安靜得很,大概有在煩惱喪門再佈施下去,到後來只得用拖車來運牠出門。但當喪門瞥見被棄在醫院停車場、疾呼某家公益療養院存亡的紅布條,金蟾鳴叫起來。

 

  喪門失神擦撞上一名正要離開醫院的白西裝男子,幸虧及時扶住對方。雙方一對上眼,同時一怔,乍看之下,兩人樣貌十分神似。

 

  「同學,真抱歉,我在看那張紅布條上面的字,沒注意到你,有沒有傷著?」那人有禮笑了笑,只是臉色異常蒼白。

 

  「我沒事,倒是先生……」喪門拿捏不住稱呼,因為對方看來只和他差不多大。

 

  「你嚇到了吧?我聽一名法師說過,見到和自己相像的人,表示壽命已經到了盡頭。那是指我,不是你,別擔心。」

 

  喪門聽出他的言外之意──這個年輕男人快要死了。

 

  「真可憐,不是嗎?」白西裝男子目光瞥向被棄置的布條,「人們以為把不美好的事物扔在一旁視而不見,逃避問題,社會就一樣和諧安樂。」

 

  喪門輕聲附和,一方想要爭取更大的利益,一方想要保住生存權;生物學說適者生存,聖賢說大同世界。人之所以為人,區別絕不在於華美的衣冠。

 

  「我希望每個人都能有安身立命的所在。」

 

  男子笑笑,打了通電話,請祕書買下那塊地,成立相關的基金會,資金就用他三輩子也花不完的遺產。

 

  他向微怔的喪門遞過燙金名片,喪門也趕緊交換自製的薄木名片。

 

  「棺材行啊……我以為你是大學生。」

 

  喪門無奈道:「我的確是大學生,不過也兼賣棺材。」

 

  男子優雅地笑了起來。喪門有些羨慕這類文質彬彬的高門子弟,不像他年少時期都在街頭打架搶屍體,即便考上名校用學歷洗白,碰上難題第一個念頭還是想用暴力解決。

 

  「沈先生,你真是好人。」

 

  對方揮揮手,表示他不需要額外的讚譽,只是想要這麼做。

 

  「這是我第一次不為節稅的捐贈。我從十來歲就是一個人過,沒有疼愛我的父母、沒有情人、沒有知己、沒有全心為我著想的伙伴、沒有景仰的前輩、沒有需要頭疼的後生。說實話,我對我的人生很滿意,但不帶任何眷戀。」

 

  喪門不知道該安慰什麼,對方接受了遺憾,可他所悲嘆的遺憾在於即使重生一次,也未必能得到真心相待的人們,所以不想再生而為人。

 

  「如果可以,真想把我擁有一切也捐出去,這身富貴應該給更適合的人繼承才對。」

 

  對方伸出手,喪門回握,為這一面之緣做最後的自我介紹。

 

  「喪門。」

 

  「沈新澤。」

 

 

 

 

 

  與那人別後,喪門覺得有些不對勁,原來是帽套變得好輕,大蟾蜍變回初次見面的小蟾蜍,翻肚朝上,奄奄一息。

 

  「元寶,你怎麼了?」喪門撈出小金蟾,小心翼翼捧在手心。他往帽套撈了撈,並沒有吃壞肚子的殘餘,那麼消失的體重上哪去了?

 

  喪門餵過一元銅板,金蟾虛弱叨住錢就往襯衫口袋蹦下,窩在他溫暖的胸口動也不動。

 

  他來到病房,老先生在床上精神奕奕看著成人雜誌,看大帥哥愁眉苦臉進門,反倒安慰起喪門。

 

  「神物不是獸醫能看的,你就讓牠睡一下,不會死掉啦!」

 

  喪門坐上家屬專用的折疊椅,低訴他慘澹的十九年人生:「我老家只有養狗,像我爸不管偷抓什麼保育動物,還沒轉賣出去,隔夜一定暴斃。就連蓄意接近我的小妖小怪,也每每被我的道士朋友斬得支離破碎。」

 

  「阿弟,你的人生真是豐富。」

 

  「我希望它能再平淡一點。」

 

  老先生端詳起喪門傾城傾國的面容,嘖嘖道:「很難。」

 

  「我朋友也說過,我是最下等的帝王命,還沒踩上去就摔下來,波折到死。除非天下已屆末日,否則我不可能回去那個位子。」喪門憂鬱地撐著下頜,「我本來還以為這是他拐彎戲弄我是『公主殿下』的玩笑,怎麼越白爛越是真話呢……」

 

  老人家伸手摸摸他的頭,喪門立馬害臊縮起,一不小心就展露出內心彎彎繞繞的小煩惱。

 

  「聽起來很威風吶,你不想要嗎?」

 

  「不是想不想要,而是責任和承諾。」喪門垂下明眸,由他來看,過去那顆不成熟的幼星一點也不適合。「我只知道,我最想要的、過去哭著祈求無數次也以為永遠得不到的,已經在我身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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