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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些人一笑起來,就像綻開的桃花,十來年的時空好像從未變過,將他們的意念帶回到當年桃華盛開的山村人家。



  「弟弟,怎麼跑來了?」



  陸祈安收回手,掌心按在膝上,清秀的面容故意別過一邊裝委屈。



  「唉,哥哥們有了新人就忘了祈安,祈安只能自個上門討口飯吃。」



  「明明是他想你們,強要出院過來。」喪門看不下這個騙子,做錯事裝乖,被寵就囂張起來。



  陸判收起失態,擰過一把老四臉頰肉。



  「少在那邊演,要來也不早點來,菜都冷了!」



  「二哥。」陸祈安討好地喚了聲。



  「二哥。」喪門習慣性跟著叫。



  「吵死了。」陸判開門把一群男的都叫進屋子。



  長幼有序,陸祈安和喪門等到最後才進去。喪門無視小套房有多破舊,把房子當作判官大人的官邸,態度非常慎重,用眼神提醒陸祈安不可以太隨便,陸祈安也用彎起的眼角回應喪門。



  兩人十來年朝夕相處養出的小動作,兄長們都看在眼裡。



  雖然喪門刻意保持好形象,但當陸祈安脫鞋脫到手指纏上鞋帶,他還是唸了句「笨手笨腳」,頎長的身子半跪下來,脫下友人兩支帆布鞋,仔細放好。



  他們來到小几前,喪門又向陸家哥哥問安一回,才跟陸祈安並坐下來。



  「你們兩個什麼時候結……來來,多吃點。」陸大哥差一點就問出口,畢竟身旁還坐著兇巴巴的老二。



  「謝謝大哥。每次看到二哥的飯菜,就覺得好幸福。」喪門笑了笑,頭頂日光燈閃了下,差點被他的光芒爆開。



  陸祈安沒在客套什麼,拿起筷子就要開動,被喪門抓過十指,用濕紙巾擦過一回才放手。



  啊啊,就這個好了,世間應該也沒別的女子能超越喪門。



  「雖然這麼說早了些,我們結婚的時候,希望哥哥們能來參加。」喪門含羞說道,陸家三名兄長同時心頭一驚。



  終於要說破了嗎?



  「喪門,我還是孤家寡人,你別給哥哥們太大期望。」陸祈安哀叫道,從十五歲開始就被陸判盯著娶老婆,被逼急了只得撲上去說要娶二哥。「你看,哥哥們眼神多失望啊?」



  「對不起,是我太唐突了。」喪門低頭致歉。



  「阿弟,沒事,不是那個原因。」陸青枝試著把體內瞬間飆高的腎上腺素給降下來。



  「哥哥們就像我親哥哥,我的妻子等同陸家的弟媳,你們一定會喜歡福德的,她是個善良開朗的好女人,是吧祈安?」



  「是、是。」陸祈安老不正經地回,一邊對兄長們擠眉弄眼,偷偷揶揄曬恩愛的喪門。



  陸青枝和陸晴空不約而同望向陸判,想尋求判官大人的看法。陸判給陸祈安挾完菜,不動聲色地提起上次送蛋糕遇見的漂亮女子,也就是出手把公會專員打爆的流丹。



  「二哥,人家名花有主,你別看上有什麼好的就想挾給我配飯。」



  「亦心也是個好女孩……啊,小榆還活著。」陸晴空如果能完全把上官家失憶忘掉,一定力薦亦心做家裡的弟媳婦。



  陸青枝也把身邊十五到三十的適婚女子搜尋一遍,上限拉得比較高,因為陸祈安說過他喜歡年紀大的姊姊。和他爹一樣,都偏愛熟女。



  「晨陽呢?你們不是上輩子就認識?」



  陸大哥說的是司南醫院新進的小護理師,負責陸祈安那一層病房,長得不是絕頂漂亮,但就是有種親民的氣質,不少單身藥師和醫生都在追她。



  陸祈安苦笑,不是上輩子,而是好幾輩子。她守著沒有神和帝王的仙境,等了他一千多年,這輩子終於放下執念,決定跟他切八段,但心裡還是很喜歡他這個混蛋。



  「別說了,她以為喪門和我是一對呢!」



  「你不是常說笑話給她聽?怎麼沒跟晨陽小姐解釋清楚?」



  「你就是我老婆呀!」陸祈安一臉無辜,喪門黑白分明的英眸瞪了他一眼。「喪門,我要吃那個。」



  喪門幫陸祈安舀了近在他手邊的蒸蛋,順口說起陸祈安在病房鬧出的風波,幸虧大哥在醫院值班,不然他們早就被老院長打包趕出去了。



  「等等,你們剛才……」



  「什麼?」陸祈安和喪門一起歪了歪頭。



  太自然了,問出口反而顯得尷尬。



  「二哥,不好意思,我想借廁所。」



  「去。」



  等喪門離席,三雙眼睛立刻聚焦到陸祈安身上,這小子不可能不知道他們在想什麼。



  「哥哥們也真是的,祈安自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上大學也是辛勤做學問,到現在還是純潔的處子呢!」陸祈安睜大一雙琉璃眸子,傻一點的人還真以為自己思想邪惡。



  「弟,純潔是說像小盼只有牽牽小手的意思嗎?」陸青枝問道,立刻被陸判肘擊。



  「哎?」陸祈安立刻改口,「祈安畢竟是青春少年郎,肢體碰觸在所難免,請哥哥們不要見怪。」



  「你們到底有沒有一腿!」陸判拍桌而起,被陸晴空強拉下來。「喜歡就喜歡,不喜歡就不喜歡,少廢話!」



  「祈安,你就看在小盼很想掐喪門又不知道該不該掐的分上,老實跟我們說吧?」



  陸祈安垂眸笑道:「怎麼會不喜歡?」



  飯桌一時安靜下來。



  他們從小看著兩個孩子玩在一塊,陸祈安在哪,喪門就在哪,感情好得就像一對雙生子。有時候他們也會擔心兩人太好了,四弟長大後四處風流,喪門死心眼想不開,沒想到喪門卻先交了女友。



  因為四弟表現太過耀眼,他們忘了喪門做為一名男子,條件也非常優秀,更別提他另一個高不可攀的身分,不會永遠是陸四少爺身邊的小玩伴。



  當他們接到校方通知,緊急趕到醫院,喪門跪在手術房外,嚎啕請求他們原諒。他們才突然明白某些理所當然的事情,其實是四弟賭上性命贏來的結果,但賭久了,總會賭輸一回。



  陸判沒有怪喪門,兩個人離得這麼近,一個毫髮無傷,一個皮開肉綻性命垂危,怎麼想都知道是陸祈安動手腳。



  小時候,即使山間下大雨,陸祈安還是抱著小皮球坐在門檻上,叫他進屋,他卻蜷成一團肉球賴著不動,執意要等喪門來。



  要知道,陸家老四天之驕子,從來不曾為誰駐足,即便是死亡也喝阻不了他風輕的腳步,卻殘喘著一口氣息,說要留在伊人身邊。



  喪門從廁所出來,沒有沖水聲,髮梢卻殘留洗過臉的濕氣,加上他在裡頭時間不短,應該不是便祕之類的事。



  喪門回到陸祈安身旁的位子,眼眶微紅卻強擠出笑。他向來耐受力比別人強,就是不會掩飾感情。



  陸祈安沒打算在兄長面前幫喪門圓場,只是大嘆口氣。



  「咱們不是說好不再哭了麼?剛才不是還很開心見到哥哥們?」



  「對不起……」



  「不是也說好不可以再道歉了?」陸祈安雙手撫向喪門臉龐,喪門強忍一會,還是忍不住掉淚。



  「祈安……」



  福德代喪門駐院看護的時候,突然撫掌大笑,說她終於看透陸大道士的真心。陸祈安拿下氧氣罩回說,真辛苦妳那顆石頭腦袋。



  不管他嘴上說的愛與不愛,他實際做的每個選擇,都是小星星。



  陸祈安只拜託沾沾自喜的福德星君一件事,他死後到埋下去之前,不管她用身體還是什麼法子,一定要把喪門拖住,別讓他跟著埋進土裡。







  喪門好不容易振作起來,鄭重向陸家兄長們道歉。



  「讓你們見笑了。」



  「阿弟,雖然我相信你未婚妻一定是好女人,但你們兩個還是結婚吧?」



  「我不同意,絕對不同意!」



  「小盼,他們都這樣了,你就放水給他們過嘛!」



  「弟弟們好可憐……」陸晴空看得雙眼泛淚。少了一個,另一個也活不下去。



  「不是的,我和祈安真的是好朋友,沒有要結婚。」喪門連忙澄清這個天大的誤會。



  「真的?」陸青枝問道,陸晴空「咦」了下,陸判「哼」了聲。



  「不過──」喪門從背包拿出一只信封,雙手遞向陸家兄長。「這是三十萬支票,雖然不多,但我是真心誠意想跟祈安一起生活,希望你們能同意。」



  「臭小子,你是什麼意思?」一直堅稱他們很清白,結果默默地存好了聘金。



  「我會完成學業,取得大學教職,然後結婚生子。我沒有要犧牲自己的人生照顧他,我會好好過日子來照顧他。」喪門堅定地說,這是他無眠想了好幾個夜晚所做下的決定。要在一起,就要幸福快樂地在一起。



  陸祈安沒有附和,也沒有拒絕。



  陸判才剛動作,陸青枝和陸晴空立刻把他拉住,喪門這麼乖,被打殘也不會回手。



  「他為你死一次,還會有第二次,你以為你們真能好好過?愚蠢至極!」



  「二哥,我知道分開比較好,但我不想分開。我從第一眼見到他,就喜歡他。本來以為只是小孩子依賴心性,越長越大,卻越來越喜歡。」



  喪門做什麼都很認真,包括告白,沒有絲毫濫情的成分,只有一顆赤裸的真心。說得他們雞皮疙瘩卯起來跳,陸祈安卻只是左手提匙,文文咬著蛋花。



  「老四,你也說句話呀!」



  「哥哥們在,我又不能強吻住他,不然二哥血管會爆掉的。」陸祈安又露出無辜的小模樣。



  「知道就好!」



  發乎情,止乎禮,人前應有一定分寸,哥哥們的對象一個在海外、女朋友也在海外,一個離了婚,身為弟弟不能太超過。喪門專心掃起菜尾,陸祈安還在喝他那碗湯,只是在茶几下默默地交扣十指。



  



  大概是住院的時光太無聊,陸祈安告訴喪門,他的確有個老婆。



  不是被他滅了國封在學校頂樓絕艷的鬼君,也不是青丘那名傾國的明主,而是在他還沒當道士之前訂下的姻配。古時男人可以娶很多老婆,不過第一個總是比較特別,叫髮妻,結髮夫妻。



  他們從小一起長大,他這個人有什麼好的壞的,她都知道。她不太笑,看起來傻呼呼的,只有他受涼臥床的時候,才會露出愁容。



  他生長的南國和蓬萊一樣,少見雪。下了雪,父兄也不准他到院子玩耍,但他偏要出來玩,她拗不過他的請求,冒著被主子責罵的風險,仔細給他裏好毛裘、穿上皮靴,小心翼翼牽著他的手到吹不著風的樹下,一起堆造雪人。



  他正專心「作法」,要把雪人呈給天上的小星子,卻聽見兄長在院廊喊道:「老四、老四,又跑去哪了!」



  他不得已擱下未完成的雪人,對她慎重交代。



  「我去找哥哥們,一會兒就回來,妳可別亂跑。」



  天寒地凍,面對小少爺無理的要求,她卻溫順受下。



  「是,奴婢會一直等在這兒。」



  他跑向主屋,又回頭望去,只見她在一片白茫中撐起紅傘,守著那只雪人。






  陸祈安收回往天花板畫雪花和小姑娘的手,擱回腦後。



  「喪門,千年了,神和鬼都變了心,可我總覺得她還在等著我。」



  「祈安,人說你花心,可你實在是個痴情的傻子。」



  「哎,是這樣麼?」



  「是啊。」俯瞰人間的星子溫柔認證。



  「喪門,我想哥哥了。我叫他們別常來看我,當我活得好好的,但他們一定很擔心我。」



  「走吧。」喪門起身穿上夾克,回頭看陸祈安還躺著不起來。「我們一起去,不然你走丟到哪裡都不知道。」



  陸祈安蹦地起身,一把跳上喪門的背,像是慢舞,兩人悠悠地轉了兩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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