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林山寨　林綠

　　春節前的冬日，我下班回家，遠遠地，瞧見我家大樓前站著一個人，一個美人，背著海藍色的側包，似乎有些憂鬱。

　　等我想起這眼熟的小公主是誰，高跟鞋在巷口緊急煞車，再偷偷探頭過去確認，真的是她。

　　哎呀，這不是花花嗎？

　　如果沒有意外，她等待的王子應該是林今夕，她分手的我兒子。我有預感，世紀愛情大劇即將上演。

　　「大姐、大姐！」我家小朋友也放學回來了。

　　「噓噓！」我比出噤聲的手勢，我想看八卦。

　　小七興沖沖拉著我衣擺，唔唔，可愛是很可愛，但現在不是撒嬌的時機。

　　「我要喝飲料。」他的願望一如往常地渺小，我掏出零錢，朝他揮揮手。

　　過了漫長的兩分鐘，小七抓著紅茶杯，無聲踩在我腳邊的土地。

　　「大姐，分妳一半。」

　　「好乖。」知道吸管要拿三根，聰明的孩子。

　　「妳在幹嘛？」小七不認識花花，他不能明白我的樂趣。

　　「阿夕什麼時候回來啊？你看，花花都已經嘟嘴巴了。」媽媽我好心急。

　　小七咬著吸管，指向我背後。

　　「媽，我一直在。」

　　「哇啊啊，阿夕！」男主角，你真是太令我驚奇了！

　　「大姐，不是我在說，妳真的很無聊。」

　　「臭小子，得了飲料還賣乖！」

　　阿夕大概覺得時機差不多了，放任我們母子相殘，邁開腳步，在他出聲叫喚之前，花花倏地轉過頭來，看她的眼神，我很確定她對阿夕還是有感情在。

　　「茵，妳怎麼在這裡？」林今夕客套似的問候一句。

　　「我可不是來找你復合！」花花，這樣不行，阿夕很難給妳台階下。「只是…有點事要你幫忙。」

　　嗯，阿夕好像稍微露出笑容，花花看了放鬆不少。

　　「我聽到一些消息。」阿夕說，而我旁邊的小七壓著滿手竄出的雞皮疙瘩，讓我發覺這場景的確不太像牛郎織女相會。「大小姐，妳還真是記不起教訓。」

　　花花整個傻住，阿夕乾脆略過她去開大樓鐵門。

　　「大姐，那個女的又被東西纏上了。」

　　小七動手拉住我，但是我又怎麼能讓一個女孩子在破公寓前要哭要罵都不知所措？

　　「花花呀～幾天不見，屁股變大啦！怎麼站在這呢？我們上去喝茶。」我搭住花花的肩，她已經含著兩顆淚眼，好一會都發不出聲音。

　　「林阿姨……」

　　「好啦好啦，等一下幫你教訓今夕那個壞蛋。」我把花花往前推，手帕抹乾她的臉，用母親威嚴的眼神叫擋在門口的阿夕放行。

　　我在公司橫行霸道十幾年，安撫過無數被老王罵哭的小女生。通常是把她們找到茶水間，分享一下王秘書的糗事，讓她們傳唱給全公司知道，然後我就被老王揪住臉皮報復，這就是聲東擊西的奧義，大概吧。

　　走樓梯上樓的時候，我跟花花說，阿夕前天去黃昏市場買菜，原本菜攤的阿桑都會把他要的食材打包好，可是那天顧攤子的是阿桑的兒子，不知道是不是看阿夕太帥不爽，拿一條長滿青黴的茄子混做小黃瓜給他，阿夕又剛好眼鏡拿去洗沒發現。

　　當晚，我跟小七聽到廚房傳來巨響，阿夕徒手把青色的茄子打爛在砧板上，一臉煞氣。

　　後來，林今夕為了消滅四散的孢子，掃了一整晚廚房。

　　「那個賣菜的一定會死得很慘，哈哈！」花花的感想非常正確，看到她稍微恢復精神，我很高興。

　　「是啊。我們到家囉，媳婦兒。」

　　我攬著花花的細腰把她送進門，她發現到什麼，站在玄關不動，把地板上的熊寶貝撿起來。

　　「怎麼會掉在這裡？」花花有點疑感。

　　據我推測，應該是熊寶貝聽到開門聲很高興，七手八腳從鄭王爺桌上跳下來來要抱抱，然後驚覺進門的小美女不是他馬麻、葛格，馬上趴下來裝死。

　　花花盯著熊寶貝的鈕扣眼，呆站著，連脫鞋都忘了。

　　我好像也忘了某件事，直到阿夕冷不防從花花手中抽走熊寶貝。

　　對了，我的熊熊就是花花的小孩，因為當初是從阿夕肚子裡抱出來，我總以為是阿夕生的。

　　小七巴了我一記後腦，雖然不太痛，但他們看我就像看老人癡呆的目光好刺人。

　　「就是這樣才不想她進來，弄得不好，哭哭熊又哭哭怎麼辦？」小七擺明了他不喜歡花花。

　　「你又是誰！」花花反應激烈。「為什麼她們都說林今夕衝下課都是為了接送隔壁高中的小男生！」

　　我們一家人著實怔了下，過了一會，媽媽我呵呵笑了起來。

　　「因為小七屁股觸感絕佳…唔唔唔！」我被兩個兒子同時摀嘴封喉。

　　「他是我弟。」唉，阿夕，你好無趣。

　　「你有弟弟？」花花對於阿夕的資料太久沒更新了，這樣子不行。

　　「我失散多年的小兒子。」請容我誠摯介紹幼子七七，小七翻了下眼白，沒有反駁。「男孩們，別杵在原地，快去給公主殿下泡茶。」

　　花花凝視阿夕漫步到廚房的身影，難掩失落，然而再看向我時，已經冷卻好所有情緒。

　　「阿姨，我想請妳幫忙。」花花很聰明，一下子就看出求阿夕不如求他老媽。

　　「說說看，不用客氣。」我彷彿聽見廚房那邊發出小七的咒罵。

　　「上個禮拜，綺她們說要幫我辦…失戀派對。」

　　「花花，再考慮一下嘛，伯母我很欣賞妳啊！」

　　「林阿姨，我叫茵茵…妳兒子從『那件事』之後，總是避著我，我以為他嫌我髒…可是之前，我跟他坦誠，他明明不在意呀！」

　　花花大而嫵媚的明眸委屈看著我，我覺得她是有點天真，但實在捨不得兇她。

　　「妳漏了小孩的事吧？阿夕以前也是被扔下來。」

　　花花低呼一聲，半摀住臉，她應該不小心忘了。許久之前，阿夕邀她來我們家吃飯（見公婆），她還笑著說：「阿姨一個人把今夕養這麼大，好厲害。」。

　　到現在，我依然記得她的笑臉。

　　「我不是故意…不知道拿掉它，它已經有心跳了。它一定很恨我吧？才會一次又一次來報復，可是這又不關綺她們的事……」

　　我想告訴花花，熊寶貝好得很，只是小七有時候會扭他的毛耳朵，不准我跟阿夕太寵這個小弟。

　　「所以，到底發生什麼事？」我一屁股坐到花花身邊，讓她不用太用力分享恐怖的回憶。

　　「她們提議要到我家一間閒置很久的別墅，那天天氣不好，我一進門就不舒服，到房間休息，叫她們開場再來叫我。我很累，她們在外面先玩起來，接下來我睡著了，不知道她們經歷什麼事。」

　　花花深吸一口氣。

　　「我印象中，綺出去有幫我把門鎖好，但我醒來的時候，房門是開著的，幾個男人血淋淋躺在走廊外，琳縮在樓梯口發抖，綺倒在大廳，一絲不掛，我趕去看她，沒想到她身上…長毛，就像動物、像狗。」

　　這種事，我覺得連老王也沒聽說過。我把花花一雙玉手拿過來細看，白白嫰嫰，任一個男人只要攤開掌心就能把她的十指全握進手中護著。

　　「林阿姨，我沒事，就只有我沒事。綺現在根本不敢出門，她不想見任何師父、高人，她只想像上次今夕幫我那樣，平靜地把事情結束。」

　　難怪妳這麼一個心高氣傲的女孩子會挺直腰桿來求人？我有些話想提醒花花，但又覺得這時機不適合說。

　　花花反抓著我的手腕，「叩叩」，跪出兩個清脆聲響，嚇死我了，趕緊跳下沙發把她扶起來。

　　「這都是我造的孽，怎麼可以傷害我朋友？」

　　「妳說的對，可是我只是普通又可愛的媽媽，妳跪不出黃金的啦！」

　　我死拖活拉把小公主花花抱起來，沒想到我一切努力都比不上阿夕一聲輕咳──花花一聽見阿夕的聲音，立刻站起身，優雅坐回去。

　　「妳真以為妳沒事？」小七哼了哼，從背後抓起花花的俏馬尾，在花花尖叫聲中用指頭在她後頸畫了兩痕十字。

　　「你、你、你！」花花嚴厲指著「惡作劇」的小七。

　　「他就是妳想找的高人。」阿夕權威性補充。

　　「我還以為是個高大的男人！」花花驚叫，小七臉垮了一半。

　　我小兒子就算沒一百七，也不要這樣傷害他。

　　「好啦，沒事啦，妳可以走了。」小七背後的熊寶貝偷偷探出頭，又被他粗暴壓回去。「妳本性不算太糟，但眼光很爛，奉勸妳多防小人。」

　　花花對於這個小個子的大師一時反應不來，而我對於「眼光很爛」頗有微詞，拜託，她挑中的男人可是他大哥耶！

　　小七看了阿夕兩眼，確定他不會禁他晚飯才點頭。

　　「大姐，誰會喜歡這種沒血沒淚報復心重的男人？又不是瞎了！」

　　「小七。」阿夕微微一笑。「你沒有宵夜了。」

　　「大姐，妳看啦！」

　　你都說阿夕報復心重了，還來抗議，傻孩子。

　　花花看著我們一家人，我順勢邀她留下來吃飯，她輕聲回絕，等到小七鬧完才猶疑開口。

　　「你真的是那位大仙？」

　　「誰是大仙？別亂喊。妳小孩早就給別的人家養去了，不要隨便牽拖。」小七把熊寶貝抱到正面，讓他們母子倆好好看一看。「妳不用去見妳那個朋友了，要是她七天之後還沒好，叫她來找我。她不來，我就算是神仙也救不回來。」

　　「你要多少錢？」花花提了一個地雷問題。

　　小七聽了，整個人炸開，差點把熊寶貝扔過去，被阿夕拖去浴室關好。

　　「茵，我送妳回去。」

　　我還來不及攔人，阿夕已經把心情好一些的花花帶離我家，我就看著原本預定的媳婦兒漸去漸遠。

　　小七從浴室出來，臉色很臭，後頭跟著搖搖晃晃的熊寶貝。

　　「大姐，這件事不好搞，妳最近運勢低，不准管事！」

　　「是嗎？你剛才好像不是這麼說的。」讓花花以為只要等待，風波就能平息。

　　「神棍才會危言聳聽，她知道又怎樣？不知道又如何？肇因又不在她身上。」小七雙手攬胸，在我面前繞了兩圈。「上次警告過了，完全沒把我放在眼裡。這麼大的紕漏陰間卻沒反應，難道真的出事了？」

　　他不斷喃喃自語，熊寶貝還陪他一起轉圈圈，我看得頭都昏了。

　　「小七吶。」

　　「幹，幹嘛？」

　　「你什麼時候要交女朋友？」阿夕那頭落空了，我必須轉移目標。

　　小七停下所有動作，雙手合十，朝西邊落日虔誠拜了拜。

　　「師父，世事未平卻認了一個怪女人當老母，徒兒不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