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我做了過去的夢。


  爺爺說,很久以前,人類說的話沒有分做中文和英文,所有活著的生物都能交朋友,所以就算古時候人不多,也不太會寂寞。


  我從小就是行動派分子,馬上跑去村尾找大黃,繞住牠脖子,硬要牠跟我說話,跟我一起去上學。村子裡年輕人都外流了,大黃狗狗是我惟一的玩伴。


  後來阿爸滿臉歉疚和地主大人道歉,拎著我回來,可是小萍兒不服氣,使勁在地上打滾,罵爺爺是大騙子,直到阿母笑瞇瞇地拿菜刀過來要剁了她女兒給公公進補,我才委屈地回被窩打滾。


  有點痞子樣的小叔,叫我多唸點書,他不信爺爺那套,什麼靈性、成精都是人類自以為是,物種之間沒有共通的語言,自然也無法互相理解。


  可是我去學校,大黃會叫一聲,我放學回來,大黃就開心叫了兩聲,牠知道林之萍跟牠可是從小拜把的好哥們,尾巴無條件借我玩。


  爺爺出殯那時候,我家已經沒有人了,那天雨不小,剛好蓋住我的淚,只有大黃陪著我,一起感傷世事無常。


  而後我要離鄉出外打拼,大黃送我,本來以為牠會跟我一起走,但牠的腳步停在村口,朝地主家吠吠,我就知道牠的選擇。


  幾個月之後,我接到地主女兒的電話,說大黃死了。地主女兒窘迫地說,她也不想糊裡糊塗來報狗的訃聞,只是她家的狗斷氣之前,地主大人隱約聽到牠叫了一聲:「阿萍。」


  

 

 

 

 

  想到老朋友就一陣心酸,手上彷彿還有牠的觸感,忍不住抓著不放。


  「啊啊,老子快成禿驢了,妳不要再拔了!」


  嗚啊,我搞錯了,原來是兔子毛。


  今早好大的陣仗,我的床邊有按著頭皮的小七、熊寶貝和襯衫阿夕。


  「我知道、我都明白,你們是來要早安親親對不對?」真是的,這些愛撒嬌的小傢伙們。


  「呸呸!」小七一副快吐的樣子。


  「不是的,媽。」阿夕溫柔地扳起我的大姆指,蓋上印泥。「為免夜長夢多,請妳簽下這分切結書。」


  「慢等,what’s that ?」


  老王的教誨:任何契約都要看過三遍以上。我抽過阿夕手上的單子,契約人是林啊之萍太太,她願意答應以下三件事,否則任由她的寶貝兒子們處置。


  首先,遇到危險不可以像狗嗅到肉一樣追過去,必須立刻回家。


  再來,鄭重放棄花花朋友長毛事件的參與權,下班後必須立刻回家。


  最後,不准亂摸小七的屁屁,否則手爛掉。


  「好好看著第三點,變態查某!」


  「小七,為什麼你要這樣貶低自己~」我好難過,小兒子長得這麼可愛怎麼會想不開呢?


  阿夕拍了拍小七顫抖的肩膀,接著,向我堆起誠摯的笑容。


  「妳不用正確理解也沒關係,簽下它就是了。」


  大兒子根本是強迫推銷,但媽媽我還真不敢忤逆他。


  「大姐,妳別想再仗著過去的福祿到處亂跑,妳左邊一個招禍的(比向阿夕),右邊一個倒運的(指向自己),出事的機會可是會大大提高。」


  小七扳著臉勸戒,我知道兒子們擔心我,呵呵,熊寶貝軟軟的好好捏。


  「看吧,她有在聽才有鬼!」


  「媽,別玩了。」阿夕抓走我的熊。「妳公司裡有我的眼線,風吹草動我都會知道,耍小手段沒有益處,明白了嗎?」


  迫於大兒子的淫威,我溫馴點頭,早餐吃到喉嚨滿才出門。


  我不知道誰被阿夕收買了,但我相信老王絕對站在我這邊,包大人和林今夕不和也不是一年兩年的事。


  「要我幫妳?開玩笑,有什麼好處!」嘖,看來我進貢的珍珠奶茶效果不大。


  「小的小年夜來上工?」我諂媚地笑。


  老王下垂的小眼睛瞥來一下,又斂起嘴角。


  「小萍兒情人節一起跟你去死去死?」


  老王嚼著大珍珠,又咬了一大口雞排。「太天真了,林之萍。」


  「大人,你好歹開個價嘛,這件事如果能有個好結果,花花和阿夕就能更進一步了。」


  「快點把妳那個寶貝兒子送走。」老王的新年新希望依然敵意濃厚。「哪有人家小孩五點一到就每整點查勤一次,他是妳兒子還是妳老公啊?」


  「有這回事?」我怎麼沒接過阿夕的關心媽咪電話?


  「當然,我全替妳掛了,十年,這十年我真的受夠了!」老王啟動了憤怒的碎碎念模式。


  可見阿夕是個很有毅力和恆心的孩子,媽媽我教得可真好。


  老王推推托托才給了一張花花老家的地圖,他覺得我只要去晃晃就能滿足好奇心,我也再三保證,身為普通人,只幹普通事。


  所以我約了美麗的花花,下班後來喝個茶。


  花花今個穿了緊身牛仔褲,輕飄的衣擺在風裡飛著,路過的男人都在看。


  你們別肖想了,這是我內定兒媳。


  「林阿姨,上次的事我還沒和妳道歉。」花花勾著我的手臂,往高級住宅區一路邁進。


  「不會不會…嗯?什麼事?」


  「潑妳茶水的事。」花花妳不說,伯母也沒庫存這回事。「那時候我心情很亂,希望妳不要見怪。」


  「來當我女兒呀?」這不算趁人之危吧?


  花花扭著我的手臂,很不好意思。


  「對了,妳朋友狀況還好嗎?」


  「嗯!昨天我跟今夕去看她,綺變得好有精神,跟我們說了很多話。」


  「跟妳,還是跟阿夕?」我試探性問了句。


  「都有啊,我們會一起出去,都很熟。」


  花花沒察覺到,早聽阿夕說過她很會照顧朋友,跟我很像,花費幾乎都她買單,可惜花花不會看人。


  「阿姨,妳那個吊飾好可愛。」花花往我腰上一撈,望著我的狐狸狗。


  妳也很可愛呀,花花。


  「我小時候,家裡也有養這樣的狗,我都去閣樓找牠玩。可是後來爹地媽咪吵著要搬家,我再回去的時候,牠已經不見了。」


  「哎?牠叫什麼名字?」


  「不知道耶,我都說『狗狗』來,跟牧羊犬一樣大隻。」花花說得開心,拉著我直闖大樓深處。「我去跟綺說一聲,妳先在客廳等。」


  花花幹勁十足,一溜煙跑上樓,而我在這片華美的空間感受一下什麼是上流生活。聽阿夕說,她們幾個女孩子合租一層,租金是我家公寓五倍,也是花花照單全收。


  我好久沒來了,這明明是董事長的房子,她姪女這麼暗著坑她朋友,會不會太過分了點?


  沒多久,花花招呼我上去,我一踏進那個房間,就覺得冷。


  冬天會冷就跟夏天吃冰一樣正常,但就是一股寒意往身上繞,連帶地,我看著病人的臉也像是冰冷的鐵青色,可是花花沒有感覺。


  我想起昨天來探病的某人,阿夕這個敏感體質,不就凍成冰棒了?


  「妳、妳好,龐小姐。」我不由得結巴,愈看愈覺得她像董事長。


  花花的朋友原本就臭臉,一見到我更是怒火中燒。


  「茵,妳帶她來做什麼!」


  「妳不要這樣,林阿姨是關心妳,她很有經驗的。」


  花花的朋友用指甲扒了臉頰兩下,我在她手臂上看到花花所說的怪毛,稀疏一片。


  「我是因為林今夕的關係才不好意思說,這女人可是破壞人家家庭的第三者,是狐狸精!」


  我當下十分確定這女孩和老太婆有濃厚的血緣關係。


  「綺,妳不要亂說!」


  「她看我家有錢,我堂哥都有未婚妻了還去勾引他。」她抓著手臂的毛,似乎疼癢難耐。「不知廉恥,茵,我告訴妳,這女人真的很噁心,說的話都不能聽。」


  花花看著我,十分抱歉,她可能以為友人怪病纏身才說出這種話。


  「那個,小花,我有點渴。」請原諒我支使小公主去泡茶,就為了能和病人好好談一談。


  花花暫時離開,剩我跟她,我先以長輩的身分開口。


  「妳呀,為什麼要這麼做?」


  病人瞪大血絲遍布的雙眼,還要我說得更淺白嗎?


  「老實說,我第一次見到花花,她幾乎是素行不良的代表,為了我兒子,不抽菸不喝酒不熬夜不玩男人,這麼有決心的孩子,以後一定不簡單吧?」


  病人張開嘴,喉頭發出嘎嘎聲響。


  「她都走回正路了,妳為什麼要再讓她走偏?發生那種事,為什麼不報警?妳們擔心什麼被發現?妳到底想對花花做什麼?」


  病人咯咯笑著,但我可沒有說笑話。


  「茵茵她什麼都有,我站在身邊總是被人家比較,她真討厭。」


  病人甜甜說著,聽得我好冷。


  「妳都不懂她超賤的,最喜歡給男人上,我介紹一個,她就玩一個。」


  冷啊。


  「我比她乾淨多了。」病人彎起病態的微笑。「可是林今夕為什麼要她不要我?男人就是犯賤!」


  真的很冷,冷到我四肢僵硬。


  「我求了大仙很久,他們好不容易分手,茵卻老是想和他復合,太可惡了,這女人的真面目一定給大家知道,所以我就找了人手,請他們好好玩弄她。在她家裡,就算告上去也不會有人相信她不是自願的。這計劃我想了很久啊,真討厭,怎麼會失敗呢?」


  「人在做,天在看。」或是更貼近人們的東西在守著花花。「一個女孩子,這樣好嗎?不要再做這種事了。」


  「妳也很討厭,大仙說,要得到林今夕,一定要除掉妳。」她的目光已經游離開來,灰暗無神。


  「哎呀,妳一個弱女子想跟大嬸打嗎?」我自認有七分勝算,她卻笑到嘴角裂開,淌著鮮血,人臉浮上黑臉。


  房間這麼暗,我可能幻視了也說不定。她上前勒住我的脖子,我卻連反擊的力量也沒有,神經遭到凍結,一點一滴墮入黑暗中。


  「花花,小心……」


  探個病也被暗算,始料未及,要是有什麼萬一……


  兒子們一定會宰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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