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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我不是特別怕死,只是對活著太過眷戀。


  以前老家圍爐的時候,爺爺提出有關死後的議題。他老人家一說完這話,我家的大人全都從椅子上跳起。


  最先出聲的是姑姑,她生氣質問爺爺大過年的說這種穢氣的話做什麼?前年才有個笨蛋姪女差點用臉盆水淹死自己,一個年就不能好好過嗎?


  我老爸趕緊出來緩和氣氛,結果馬上被他的兄弟小妹踩到腳底下,可憐的老二。


  小叔一貫抱持著死都不信的態度,把爺爺不科學的話全部當耳邊風。


  大伯說:「爸,你老了啦,呵呵,我也老了。小萍,要吃糖嗎?」


  大伯的話,總是沒有重點,但無損他糖果魔術師的身份,總是能從沒口袋的汗衫變出甜點。


  最後開口的,就是咱們一家之主的我老母。她輕輕淡淡地請爺爺把話說明白些,這樣也比較好討論。


  爺爺摸摸我的腦袋,才說了個故事。


  他說,假設人死後,靈魂離開身體,大致上稱為「鬼」。沒有意外的話,鬼會帶到「下面的世界」去,接受審判,然後重新投胎為人。這個期間,他定義為「死後」。


  故事開始:有一對恩愛的夫妻,丈夫先死了,一直不去冥世報到,在人間為妻子流連。


  小叔聽完立刻哼了個鼻音,啐了聲「沒創意」。這位林家的年輕才俊就算嫌棄了一輩子,卻從來沒打斷過爺爺的話。


  「如果說真是如此,那為何要祭祖?我們拜拜的時候,祖先都不知道活活死死多少次?」小叔對大家強迫他拿香、燒金紙,積怨已久。


  「因為輪迴和祭祀形成習俗的時間點不同,兩者人們都認為存在,那就為真。」爺爺說的每一句話,我都覺得非常有道理。「這樣說好了,有的鬼會留下來,有的鬼會走,所以我們要供奉留下來的,為重新上路的亡者祝福。」


  「爸,你是要問我們會不會『等待』吧?」我媽說,爺爺給了讚賞的眼神。


  這媳婦真不錯,比他兒子聰明,而且又生了這麼一個玲瓏可愛的乖孫女。


  「要是我先死,絕對不等!」小叔第一個發話。


  「我也是。我最討厭別人拖拖拉拉。」姑姑擰著我的臉頰,誰叫我剛才在看漫畫,團圓飯叫都叫不來。


  「這又不是開飯,哪需要等不等的?」大伯露出逗趣的鬼臉。


  「要是我先死,一定會等巧霏。」我爸就是故事中笨丈夫,當下被我媽踢膝蓋懲戒。


  「先生就算了,這傻丫頭還這麼小,我怎麼捨得先離開?」我媽婊完我爸,才望向可愛的我。「她這種亂衝的個性,一定會吃虧。」


  「爺,鬼留在世上很辛苦嗎?」我拉拉爺爺的衣擺。


  爺爺說:「是不容易。」


  「那老母,妳不要等我,趕快到下輩子找個好男人。」


  「小萍!」老爸尖叫。


  「小寶貝,妳一個人,撐得下來嗎?」爺爺撫著我側邊的髮辮。


  我環視嚴肅起來的家人們,連小叔叔都有點改口的打算。我當時心裡其實有個小算盤的,那麼多人,總會有一個能陪我開開心心地長大。於是我故意體貼地點頭,以便獲得大人們的讚美。


  人算不如天算,沒想到,之後,我家的風水整個當機了。


  待嫁的姑姑被搶匪刺死、大伯送貨送到山谷去、小叔在學校十七樓被人推了一把。那段時間,我每天醒來,真希望這一切只是場夢。


  再來,是我最親愛的爸媽。


  最後,爺爺重病。


  都這種時候了,我也只能用很難看的笑容跟他保證,我會好好活下去。


  爺爺用枯瘦的手,一如往常摸著我的頭,我個子長高了,讓他差點搆不著。


  他說,不會等我,我得走完自己的路。


  我想再聽他說故事,像一千零一夜那樣,一直說下去。


  最後的最後,爺爺祭出他的壓箱寶,是一齣不屬於人世的故事,他用盡每一絲氣力說著,好久好久以前,關於鬼之王與天之帝……


  我什麼都不記得了,那個爺爺精心收藏的神話,只感到悲傷,濃烈的傷感。因為爺爺死了呀,他把我一個人丟下來了。


  但在一片黑漆中,我還是覺得自己忘了什麼,忘了那種想要咬牙活下去的感覺,兀自沉浸在傷痛中。這不對呀,林之萍不喜歡痛苦,所以早該三秒前把親人的消逝忘得一乾二淨,只記得他們生前的好。


  等我知覺再清楚一點,才注意到右手,手中隱約浮現白光,很舒服、很溫暖,就像那個孩子…哪個孩子?怎麼想都覺得這個重要得不得了,感覺白白的、軟軟的,一碰就大叫,總是為我的不知分寸教訓我、總是為我難過,愛逞強,即使他並不堅強,也會站在所愛的人前方,以性命守護一切。


  但要是他回過頭發現,要保護的人已經被搶走了,不知道會有多自責?


  那隻笨兔子……


  我緊握著手心的白光,才不會讓自己被這片黑暗攫取意識,愈來愈昏,只能拚了命地想兔子,我知道他也想我想得要命。


  「醒來!」


  一聲嘶啞的大吼,瞬間讓我繃直身體,我看著眼前破壞黑暗的色彩以及站在色彩處的鎧甲男人,太不真實了,真像是個夢。


  鎧甲男人直往我走來,年紀不比我大,卻滿面風霜,散著一頭髮絲,像是個落魄武將。


  「真不知道該說妳運氣好,還是運氣不好?」


  「此話怎講?」我自認能撿到兔子的運勢可是千年難得。


  「剛好妳定魂不久,原身就受重創,靈魂才能從人偶掙脫出來。」男人環視這一片黑,一舉一動,就算只轉個頭也威風凜凜。「這裡是三界的模糊地帶,妳手上有鬼差的豁免狀和天界的特赦令,沒有地方能收留妳的魂魄。此地不宜久待,否則妳遲早成為妖魔的食物!」


  我才想有什麼妖怪,猛地一口利牙就從腳邊撲過來,眨眼間,我只看到亮晃晃一片刀光,東西就被切成兩半。


  「好女人,還發什麼怔?」鎧甲男人右手緊握刀身,伸出空出的左手,一把把我整個人揪起來,拉到他的身邊去。


  原先埋伏的敵兵,像雨後的竹筍一個個蹦出來,不停攔住我們的去路。


  將軍大刀開鍘,一出手就是「噗滋」一聲,血濺三尺。我打從心底感到可怕,只盯著他的背脊看,看了才發現他的戰袍不尋常。鐵甲都已經鏽成紅色,之間的縫隙被綠色的苔蘚填滿,這絕對不是風吹日曬個兩三年就能形成的古董。


  重點是他的腳,膝蓋被一根羽箭貫穿,血流不停,可是他還是帶著我,沉穩地走向有顏色的出口,就像踩軍步那樣,整齊劃一。


  我終於想起他是誰了,非常熟悉的一個人,幾乎天天見面,只是他平時都坐在神壇上,從沒這麼近距離打過照面。


  「Mr. 鄭王爺?」這不就是咱們林家的守護神嗎?


  將軍的鷹眸往我睨了一眼,當作回應。


  「這全是我的疏失,在妳遇險的當下竟然沒有坐鎮宅邸,才讓邪物有機可乘。要是妳能平安回到他身邊,我必然補償妳的傷害。」


  怎麼補償?以身相許嗎?雖然這個也不是小男生了,但小七還是會很高興,因為鄭王爺可是他最喜歡的乾爹呢!


  「妳還笑?」


  自古紅顏多禍水,能被英雄保護,我這個紅顏美人當然只有一個爽字了得。


  鄭王爺顯得有些無奈,雖然他表情一直很酷,但我讓太多人無奈過了,所以我看得出來。


  「他吃過太多苦頭,我一直看著。」他拉著我不停往亮光處走去,腳步很急,好像有誰在出口等待。「然而我再也看不下去,請原諒我。這對妳的命運來說,並不是好的那條路。」


  「鄭先生,我面臨過無數次的選擇,也總會有猶豫的時候。」我覺得他不愧是小七的客父,和兔子一樣想太多。「這種時候,七仙那個傻瓜,就是不要我選他,他好像認為自己隨時隨地都能被遺棄,把自己當作當天過期的土司。」


  鄭王爺抿緊脣,他很了解小七有多笨。


  「這要我怎麼捨得丟下他?除了我家以外,他還能去哪裡呢?鄭先生,你最大的錯誤就是那麼晚才讓我遇到小七!」


  我只是在遷怒,怪天怪不到,只好找個好男人來罵。


  「即使他只會為妳的生命帶來苦痛?」鄭王爺極輕問著,連他這麼一個武人也會徬徨不安。


  養兔子最有趣了,況且,那也是我的選擇。


  我看到光亮處的景象了,那裡有一個白衣少年,不知道怎麼搞的,弄得披頭散髮,跪在深夜的馬路旁,而他懷中的那個女人,緊閉雙目,身上插了一支小黑旗。


  小七就這麼抱著我的身體,痛哭失聲。


  「為什麼又是這樣?為什麼?為什麼?……」他絕望地問著自己、問著天。


  不等鄭王爺出聲,我就拚了命從暗處跑向那孩子,一接近我的身體,就好像雙腳綁了千斤重的鉛塊,被丟進深水裡,咕嚕咕嚕。


  好痛,胸口被貫穿的滋味真不是蓋的,好在沒插到心臟去。我到現在依然相信林之萍是個充滿好狗運的女人。


  我試著動了動手指,抬起手腕,細細摸向小七的臉,讓他相信我一條老命還在,別再哭了。


  「寶貝,幫媽媽叫救護車……」


  小七橫抱起我,想要施展他的跳躍魔術,試了幾次都不成,反倒讓我傷口震得更痛。


  他現在整個心情大亂,精神不穩定,魔法也使不出來。


  我往口袋摸索,掏出手機,按下一一九,叫小七報路名給醫院知道。小七的脣和舌頭不停顫抖著,努力了好久才說出完整的話。


  「小七,放心,在我還沒跟你一起脫光光洗澎澎之前,媽媽絕不會死的……」


  小七眼角還掛著淚,氣得推了我一把。


  「我現在好想睡覺…先讓我瞇一下…醒來一定要看到兔子…你一定要陪在我身邊才行…我這幾天,一直好想…好想抱抱你……」


  小七把臉埋進我懷裡,白髮沾上一塊塊血跡,泣不成聲。


  「大姐…大姐……」


  混帳,這麼感性的時刻,要叫「媽媽」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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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我現在只能到處去借網路,也不方便佔用別人太久的時間,更新速度可能會糟糕透頂。

真可惜,本來想弄個鬼月特典,看樣子是沒辦法了。

請您們見諒(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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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oodsgreen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25)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