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你也太狠心了吧?雖然我不覺得他的做法有錯,如果只針對小七一個的話。
但要是把阿夕也包括下來,我覺得,我可以當一輩子娃娃,一定要把我留在世上阻止某件恐怖的事發生才行。
等他把我載到專為市內公立學校教師設置的宿舍,已經月上柳梢頭。蘇老師打開房子的大燈,充足的光線讓他的神情柔和下來。
「對不起,剛才嚇著妳了,我會盡量不讓事態演變成最糟糕的地步。」他往屋裡踏進一步,我尖叫一聲。「怎麼了?」
(…這裡真的不是儲藏室嗎?)我可是觀察了好久,才願意相信眼前的廢墟有住人。
蘇老師輕咳了聲,勉強地彎下腰,把阻擋通行路線的書堆排開。
他很努力,真的。他先把我安置在書桌前的椅子,椅背掛著一件穿過的襯衫,還有一袋空便當盒。我眼角瞄過去,他正在把地上的四角褲往床下塞,我以前這麼做過,被小小夕擰耳朵教訓。
有個潔癖成性的兒子果然很重要。
「阿偉學長上星期有來收拾過。」蘇老師試圖解釋當下的窘境。「但是過了幾天…房子就會回復原狀。」
他說起來好像現代都市怪談,真有趣。
(你可以去找個好女人結婚……)總有種自掘墳墓的感覺。荊軻刺秦王需要一顆頭,男人結婚也需要一個女人當對象。
蘇老師白淨的臉,略略發紅,連帶我也不好意思起來,他剛剛明明不是這種小家碧玉的樣子。
「我不善交際,幾乎沒有和異性相處的經驗。」
啊,處男…不是,應該說他是現代社會難能可貴的潛力股,和小七一樣都是純潔的聖物。
「只是近來有一個很談得來的女性,讓我想再深入認識她一些。」蘇老師背著我,忙著清理房子。其實我不介意的,阿夕畢業旅行七天回來,我家也差不多是這個樣。
(哦哦,追上去啊,老師。)他需要我的鼓勵,我最會做媒人了,目前失敗的只有老王那傢伙。
「我們都是藉由書信交談,她是個活潑樂觀的女子,很愛她的孩子。班上有三十本聯絡簿,我總是花最多心力去看那一本,希望她能多說一些話,我這麼做,算是因公徇私吧?」
(聯絡簿?那不就是人妻嗎?)聽起來,這阻礙有點大。
「不,她還沒有對象。我試了一個月的時間才套出話來。」蘇老師的聲音露出些些愉悅,原本的滄桑感因而退下一點。
(那還有什麼問題?)衝了啦,還有現成的小孩可以玩,不用猶豫。
「我不知道她的心意,如果真的和她表明,會不會太唐突了?」
哎喲,讀書人就是畏首畏尾,像他這麼一個清秀斯文的青年,中年婦女有八成都抗拒不了。
(要是我,老娘一定會喜歡你!)
「真的嗎?」蘇老師被我一起鬨,語調中的自信大增。「那妳會不會介意我下肢不方便?」
(完全不會。)我是真心這麼想,但是,是不是有個環節不對勁?
「我從來沒想到有人能這麼說。」蘇老師來到我身前,眼鏡下的雙眸笑得瞇起,真是好看極了。「看來這件事,得利的只有我呢。不過我必須將明朝視為優先考量,而且和學長搶女人太沒有義氣了。」
(老師,煩請解釋。)民婦愚鈍,總覺得他話裡大有玄機。
「之萍小姐,妳真是個好女人。」蘇老師真摯說道。
我身邊太多彆扭的傢伙,他猛然投了一記直球,讓我腦筋也僵直起來,如果我能眨眼,一定給他眨個夠本。
電話鈴聲響起,暫時打斷粉紅泡泡。蘇老師拐著右腳,接起話筒,隨即,臉色一變。
蘇老師凝重地掛上電話,百分之百是關於小七的電話。
「他去追娃娃。」
光這五個字,我就知道事態嚴重到什麼地步。
(小七怎麼了?)我好擔心兔子。
「正常。」蘇老師想說的話應該是「完了」吧?「我得出去尋他,至於妳……」
他信步走來,又回到嚴峻的模樣。
「妳的魂已經寄在木偶上了,我只能在最萬不得已的那刻出手,好自為之。」
他關上大門,拄著枴杖急急離去。
變成娃娃的我,惟一能做的只有祈求老天爺,保佑小七。
我實在太掛念兔子了,所以忘了叫老天順便保佑我。
蘇老師離開不到半小時,我依稀瞥見門口的紅光,煙霧從外側往裡頭襲來。我心想「不會吧、不會吧」,但是大火的確真切地燒起整棟房子。
我聽到人們的尖叫聲,真抱歉讓他們受到連累,要是從抽空來救我就更好了。
但我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我試著動了動腳趾、晃動身體,在椅子受熱自燃前終於成功跳下地板。我奮力往浴室爬去,其間絆到蘇老師的雜物無數次,真應該叫個女人來照顧他。
要是消防隊發現有個會把自己淋溼自救的娃娃,一定會說見鬼了吧?不過這招不適合人類,我現在雖然耐不了高溫,但耐得了濃煙。
這裡沒有可以浸泡的浴缸,我把水柱開到最大,拜託給水系統千萬撐下去,我無論如何,都想活在這個世上。
如果真的沒辦法,我該怎麼辦呢?好想再捏捏熊寶貝的毛肚子,最近都沒有和他玩拋擲遊戲,小熊一定很寂寞吧?
我不想小七哭,我捨不得。
爺爺、爸爸、媽媽都不在世上,我也不知道該找誰來救我。火一直蔓延過來,水溫燙得我靈魂發熱,很不舒服。
雖然工作累人,就快變成老太婆了,但我想當回林之萍,我想扯開喉嚨大叫──
阿夕,救我!
你老媽太不中用了,這輩子只能倚賴兒子過活。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丟下你一個人,我知道你很孤單,我並不想拋下你,即使你未來的路,已經沒有我的位置……
「竟然跑到別的男人家裡,媽,我真想把妳扔到火裡燒燒掉算了。」
我眼眶充滿熱水,一時之間看不清眼前濕淋淋的大帥哥是誰。我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他,和小七練習久了,他自己也冠上一點閩南口語,好有趣呢。
(今夕……)我拚了命想看清他,卻連兒子最後一眼也模糊不清。
「陛下,快走,房子要塌了!」
小草他們也來了呀,對不起,林媽媽給你們添了那麼大麻煩……
「陛下,來不及了,她原本身體受到太大傷害,魂聚不住了!」
啊啊?難怪胸口有點痛。
「林今夕,你給我清醒點!」應該是格致動手打了阿夕一拳。「你應該能判斷現在最要緊的是什麼,這世上,你沒有能被感情左右的餘地!」
有啊,在我身邊。
如果人最後只能有一句遺言,我想說的也只有那麼一句。
阿夕呀,對不起,媽媽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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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小讀者的祈禱(怨念?),我家網路因不明原因,現在還健在,所以更文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