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之萍經歷過無數次大風大浪,也不得不承認這真是波濤洶湧、驚濤駭浪。我能感覺腦細胞正在努力修復小琳琳帶來的衝擊,這種時候千萬不可大意,要是笑著拍拍她的肩:「喲呵呵,妳這小丫頭在說些什麼傻話?」我有預感,一定會被掐死。
我想了千百個提案都被大腦中樞駁回,眼睛眨個不停,等到琳琳耐性磨光,阿姨我才深吸口氣,面對愈來愈大膽的現代年輕人。
「我也很愛今夕,愛到心坎裡呢!」這是身為媽咪的回答,相信林今夕本人聽了也會滿意非常。
琳琳卻用一種電影殺人魔的眼神凝視著我,讓大嬸冷汗直流。
「小琳吶,阿夕是我兒子。」
「大家都知道。」琳琳冷漠得像是大地震後的死寂,好可怕。
「我今年三十九歲了,是個三天不洗澡腋下就會發出異味的歐巴桑。」大半夜的不睡覺,跟一個大嬸說這些沒營養的,是幹啥呀?
「任何人在台灣這個潮溼高溫的環境下三天不洗澡都會發臭。」
哇啊啊,她完全不打算讓我唬弄過去,緊迫盯人。
「妳還餓不餓?阿姨去削水果。」我陪笑,她竟然一惱怒就伸手扯我臉皮,痛痛痛。
「我只是問妳喜不喜歡他而已?」
這聽起來實在單純,但愈單純的問題,愈是難以回答。
「如果我跟妳們一樣大,可能會吧?」我看了下自己腳趾,一二三八九,數了兩遍。
「這世上沒有如果。」
我知道,但如果我再年輕個二十歲,就沒有機會把他帶離那個黑暗血腥的墓穴,也就沒辦法拉拔阿夕長大,我和他就失去這個家了。
有一天晚上,阿夕打電話來,說他在公司附近,電話那一端有花花她們的笑聲,感覺不錯。我明白兒子在暗示什麼,不過有時間的話,能和喜歡的女孩子再多培養一點感情,不是很好嗎?
我告訴寶貝,媽媽在應酬,這裡很熱鬧,我會很晚回去。
阿夕沉默一會,斷了通訊。那天老王到外地出公差,董事長不明由說衝到辦公室來,給我呼了兩巴掌,我實在太害怕了,連反擊都不敢,連帶嚇傻外面的同事。董事長走後,大家都走了之後,我才躲到廁所哭。
阿夕卻打了那通電話過來,我得繃住全身神經,咬緊牙才能忍著不說──
今夕,來接我,快來接我回家……
可是他已經長大了,而我也該長大了。
琳琳用力拍了我的頭,叫我回神,而我回敲她的肩膀,臉上堆滿慈祥的笑容。
「現在我家阿夕是自由之身,與其繞著他太孝順這點打轉,還不如拼了。花花很好,妳也很不錯呀!」
琳琳面無表情地把空碗塞到我懷裡,一路把我推出房門外。
她厭惡地看著我說:
「虛偽。」
我茫茫然走到阿夕的房間,這邊幾乎是另一個天地,阿夕所有樂譜和音樂光牒全被整齊地堆疊在地板上見光,小草他們還一人一口吃著阿夕當宵夜的半罐蘇打餅乾,玩得很開心。
「阿夕會殺人喔!」我勸說著,實際上自己也幹過類似的事。
「格致有事先拍照,我們調查完再還原。」小草握拳,朝我頜首保證。「出事了再把格致推出去。」
「喂。」格致盤坐在地上,用手機一件件記錄起阿夕的收藏。
熊寶貝從床板底下拖行出一袋用不透明夾鏈袋仔細封好的神秘物件,三人一起為他們的熊王儲歡呼,香菇還特地為小熊服務一次搖高高遊戲。
雖然熊寶貝總是阿夕帶著,但腦袋卻比較像小七,呆呆傻傻,被拐了還幫人數鈔票。身為媽咪,理應指正什麼,但我又好想知道阿夕回來會不會打小熊屁屁?
小草急切打開來,眉頭一皺,他戴著手套,小心把袋子裡的銀飾拿起來,慎重觀察起阿夕的私房寶貝。
「為什麼會有血?這難道是殺人證據!」小草驚叫道,阿夕房間一時陷入驚悚片的氣氛。
「那個男人到死終於明白,『牡丹花下死,做鬼千刀萬剮』的道理。」香菇捻著佛珠,唸了聲法號。
那個男人到底是誰啊!
「話說回來,今夕陛下是會把證物放在自己床底的人嗎?」格致比出食指,提出反向的意見。
「我當然是開玩笑的,這鏽蝕的程度可不是短短數年能夠造成。」小草可愛地聳了下肩。「之萍姐,那個男人其實是妳殺的吧?」
「對不起,我根本沒料到事情會變成那樣,等我清醒過來,他就倒在那裡…哎呀,別玩了,我家沒發生兇殺案,出過人命的牧場養不活純白的兔子。」
他們一同發出認同的低叫,那表情誠懇到讓我以為他們剛才「那個男人」的假設並不是說說而已。
「那些東西可能是阿夕之前的家人留給他的。」我記得當時小小夕脖子上是有一條銀項鍊,但不知道阿夕有把它留下來。
三個人對看一陣,然後小草囁嚅提問阿夕是遭遇過什麼,不然好好一個名貴的首飾怎麼會變成這副德性。
我也不知道,要是讓我知道是誰幹的,我一定提菜刀宰了那些人。
「之萍姐,大約十七到二十年前,妳有聽說過『鬼子』的流言嗎?」小草說,我點點頭,那時候我剛好在唸大學,跟我最好的朋友一起被捲進的事端就有包含「鬼子」這兩個字,最後差一點登上頭條新聞,在報導死者的那一欄。
「那真是慘無人道,抓處女去生孕,再把嬰兒挖出來,妄想藉此得到冥世的力量。」香菇緊抓著手中的念珠。
「這消息也不全是空穴來風,的確符合我們轉生的時間。」格致的神情一時間令人膽顫。「我們之中,出了叛徒。」
「怕就怕在同樣的事捲土重來,陛下就像翅膀受傷的蝶,而我們也不過是旁邊肥美的蟲子,真被螻蟻盯上,我們連魂也不會剩下來,更別說回去冥土。」香菇憂心忡忡,有種虎落平陽的意味。
「我那個不學無術的老爸說,公會也派出一隊人馬去找鬼嬰,裡頭有些人並不是那麼正道,我會再查出相關的嫌疑者。公會發展至今,組織太龐雜了,素質和過去無法比擬,連小便斗也瞄不準。」小草娓娓道來他的切身之痛。「只有張氏一脈苦撐是不夠的,一點白在一群黑裡頭,總有一天也會跟著墮落。」
「想當初這區區一座小島,竟然差點動了三界的根基,天師、陸家和白派,早該沒落的仙道信仰卻蓬勃發展了起來,尤其白派,硬是讓他們養出一尊真神,我們的重心也不得不從中原轉移過來。」
「那真的很不簡單,我們也不得不佩服他們死板的信念。每一個來報到的白派弟子,掛念的都是『小師弟』。阿判本來把他們判成同戶人家的孩子,他們卻都自願化做陰間的塵土,不轉世也不超生,就是為了不讓白仙對塵世有絲毫留戀。」
「本來最後一個死了,閻羅還很壞心眼想告訴白仙這個秘密,不過看那孩子從尊貴不凡的天上跳下陰間就是為了找他的師父師兄,希望下一世還能一起在人間生活,當一家人…難得我們十殿一致認為,這門派實在太愚蠢了。」
「怎麼會愚蠢呢?人不都是這樣?」我沒辦法保持中立不出聲。
有一隻小兔子跑到黑暗山谷裡,就是為了尋找兔子老爹和兔子哥哥們,他找呀找的,都找不到,只好孤零零回到水草充沛的草原上。兔子老爹和兔子哥哥們以為美麗的大草原是最適合小兔子居住的環境,他們卻不知道這隻兔子很好養的,阿夕要回收的廚餘放在桌上也被他以為是冷盤吃光光。
但是放他一隻兔子過活的話,讓小七只有一個人的話,他會很寂寞的,寂寞的小兔子不可能快活得起來。
我想,我又開始想念我家的寶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