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致幽沉的聲音靜下之後,熊寶貝已經在他臂彎裡睡得跟什麼似的,絲毫沒發現這故事和他的誕生有何關聯。而我臥坐在沙發上,全身麻木,不知道是不是更年期快到了,血液循環不好。



  「讓人感動……」我喉嚨也像電過一樣,沒法長篇大論。



  「感動?」格致低睨我一眼,他眼珠格外地黑,電燈照下的光全不見了。



  「那個判官很了不起。」



  單單被社會洗禮個五年,人的稜角再尖,也差不多變成鵝卵石了。在那種強硬的政府機關工作,那傢伙竟然幾百年過去,頭上的角還愈磨愈硬。



  「是呀,到人世才發現他有多稀奇。」格致像平常那樣,風度翩翩笑了,眼珠子又回到人的眼睛。「可是就因為他,讓鬼國的皇帝顯得更加殘暴。」



  格致所說的鬼王,或許獨裁乖僻,但我聽不出來哪裡暴虐。沒有把鬼拿去炸油鍋,咔滋咔滋吃掉;也沒有剝光忤逆他的臣下,然後嘿嘿嘿。還是格致沒有發現他心裡頭其實不願意指責他陛下半分不是?



  「他是為了公平性吧?畢竟有那麼多嬰孩,怎麼只能救一個?」我想了想後,說道。



  「是啊、是啊!」格致反應有些激動,直望著我。「陛下已經決意不久的將來,要切斷人世和陰間的連結,就算把它們送回人間,它們沒有前世,一輩子都沒有注定的緣分,到死只會感到人情涼薄。」



  「但他沒有告訴別人他的考量吧?」彼此無法理解是相當可怕的事,往往會造成無法彌補的大錯。



  「阿判那種資深鬼差,怎麼會不明白?」



  「不能這麼說,在他的立場,就算明白也要不明白。」



  想當初爺爺生病,我也是三跪九叩去請神棍救人,額頭才磕破一點皮就痛得哇哇大叫。那到底要有多深的悲痛才會撞破頭顱,血濺三尺?



  「那寶寶是他最優先考量,沒有任何理由能犧牲他懷裡的孩子。」



  格致微垂下眼,體悟之後,那股無奈就更沉重了:「原來如此。要是…要是妳在陛下身邊就好了。」



  「怎麼?當鬼皇后嗎?」我笑道,希望能讓氣氛明亮回來,可是卻換來恐怖沉默。



  格致發抖的食指指著我,咬著打顫的牙關,我都看到他牙齦上的青筋,他深呼吸上上下下好一會,我都快以為他氣喘病發,才把喉嚨裡的話忍下去。



  「你還沒說那個判官怎麼了?」我想聽後續。



  「之後,阿判被判死罪,閻羅很不諒解。」



  「沒法子補救嗎?」我不免遺憾,如果能挽回什麼就好了。



  「試過很多方法,但他是鬼卒,陛下是尊貴的鬼王,不會為他易轍。除非…閻羅自立為帝。」



  「阿致,你是不是很討厭閻王?」



  「非常討厭。要我去輔佐那個圓滑的傢伙,我就引忘川水灌爆他的閻羅殿!」



  呵呵,真像小孩子。



  「可是你故事裡的閻王也不認同判官的做法,那就算他變成最高權力者,那個判官還是非死不可。」



  我對面的年輕人困惑皺起眉,大概想解釋長年一起工作的閻王和判官關係非比一般,但上對下的矛盾不會因為換了老闆就會消失,到頭來,那份堅持的理念也只會和堅持的人兒一起陪葬。



  「那就真的沒辦法救他了。」格致重重嘆了口氣。



  「阿致、鴿子哥哥(格致格致)──」



  「啥事呀?太后娘娘。」不得不說,鴿子一行人深具戲劇細胞,我演什麼,他們就對得出來下一幕。



  「你喜歡花花吧?」昨晚琳琳八卦我,凌晨換我八卦別人。



  格致看了我一眼,不應聲。



  「去試試吧,花花這麼好的女孩子,追到就是你的了。」



  他沉默好一會,才鬆口說:「來不及了……」



  「阿姨會幫你想辦法,一直逃著也不是辦法。」



  格致摸了頭邊的熊兩下。熊寶貝是天生的靠枕,只要偎在他肚子上,很難不睡個好覺,我跟小七都說讚。



  「之萍姊,妳很早就猜到了,是吧?」



  「沒有,我什麼都不知道。」我這麼說也不算謊話,阿夕瞞著我的事,列一列清單,比阿婆的裹腳布還長。



  熊寶貝那時候,他說茵茵出事了,然後他就出事了,之間什麼也沒說。只有一點我是明白的,阿夕不想傷害到小熊,哪怕他嘴上和小七講得多苛刻,但讓他能夠選擇的話,我兒子還是把熊寶貝留下來了。



  我就是不懂,怎麼會有人認為林今夕沒有感情?每個人剖開胸口,心都不是軟的嗎?



  「是我去求他,我說:那是我的親骨肉,請你救他…林今夕,請你救他…我的魂魄可以再賣給你一次,請你救他……」



  我看格致摀著眼角,滿臉疲憊,現在這時候,真的太晚了,他需要休息。



  「格致,阿夕很疼小熊喔!」我只知道這鐵一般的事實,其他的不管。



  格致的臉埋到熊寶貝的肚皮上,四肢蜷成一團,不時顫抖,那哭聲雖然微弱,卻痛到心坎上。



  我蹲下來,撫摸他的臉龐,哄他入眠。他和阿夕一樣大,對我來說,都是個孩子。



  「之萍姊。」



  格致那雙眼從臂彎裡顯露出來,悽楚還在,但眼神已經恢復幹練的精明。



  「妳說妳和陸家有交情,務必把握住。陸家無所不知,只要妳付得出代價。」







  隔天我掛著嫵媚的黑眼圈上班,出門的時候,一群孩子都在睡大覺,我去買了五人份的燒餅油條回來,放在餐桌上,加一張愛心小卡,讓我一時間感悟咱們林家愈來愈有休閒農場的規模。



  「林之萍。」



  回到現實世界的秘書辦公室,老王用一張奇臭的臉迎接我。



  「包包,你跟小晶睡同一張床嗎?那個傳說中的按摩水床…奴婢好嫉妒惹!」我蓮花指朝王秘書一點,被他折手指,痛痛痛。



  「為什麼阿晶和妳通完電話就昏迷不醒?」



  他這話一說出來,我瞬間就像被潑了冷水,從背脊骨冷得清醒。



  「蘇老師怎麼了?」



  老王兩手放在大屁股上面,焦急地走來走去。離正式上班只剩三分鐘,他要在這麼急促的時間把他家小學弟的事交代完畢。



  「他昏迷前說要去找妳那個道士兒子。」



  真是太簡潔有力啦,包公志偉。



  小晶晶不愧是小七的乾爹和最親愛的「老師~」,和兔子一樣,幹蠢事的魄力無人可及。愈會傷害自己的事,愈是敢放手一搏。雖然他有細框眼鏡,說話溫柔又有偶然的春風微笑,但我還是得批判他那是什麼身教,教壞兔仔大小。



  「沒辦法了,只能靠美人吻醒王子。」我悲切地與老王同哀,然後舉手自告奮勇。



  而老王竟然殺紅眼揍我,捲著文件夾追著我打,民婦的好意卻被還以家暴,容我哭哭兩聲。



  「哪一個故事是胖子吻醒王子?還是兔子吻醒王子?…啊,這個不行,太不妥了,小七粉嫰的雙脣是媽咪臉頰專屬的!」在我還沒享用到之前,誰都不許碰,我惟一能讓步的只有他的小女朋友、熊寶貝和阿夕哥哥。



  「妳不要模糊焦點!」老王勒緊我的領子,看得出來蘇老師出事讓他非常焦慮,黑眼圈都露出來了,蠻匹配我今天的造型。



  「抱歉,太久沒有見到可愛的小男生,我好飢渴。」好-想-兔-子-



  「關於妳兩個兒子,我昨晚沒有找到有效的資訊。」



  「太遺憾了。」而我從小草他們那邊弄到一點阿夕的消息,雖然模糊不清,但大致有個方向。



  「不管他們跑到哪了,一定在人間不是嗎?既然還在世上,我一定找得出來,為什麼你們都不信任我!」



  老王這番話積怨已久,不論是阿晶這個弟弟還是我這個至交,總是把自己的事瞞了又瞞,害他傷透腦筋。



  「志偉,我一直都相信你呀,比任何人都願意把自己的心肝剖出來給你,但我還是會拼了命地去找他們的下落,不可能把事情全扔給你做;同樣地,我家兔子是蘇老師很看重的學生,他那麼心急,不擇手段也是情有可原。」



  老王凝視著我,我右手一攤。將心比心,愛兔及兔,大同世界。



  只是這麼一比較起來,我就輸了蘇老師一截,最愛兔子的寶座絕不可以讓給別人,我也要試試旁門左道。



  「給我吧,偉偉~」我往老王耳邊吹了口氣,小腹就挨了一拳。



  「這裡有公會幾個擅長占卜的名錄,妳雖然沒錢,但很會厚臉皮套交情,去試試總有收穫。」



  「你既然知道我在問什麼,幹嘛還打我?」我摀著肚子,好不委屈。



  「妳就是欠打。」



  「生不出小孩你要怎麼賠我?娶我嗎?」好過分,所以我得裝成受害者傷心兩下。



  老王漲紅臉,氣急敗壞,我趕緊溜到辦公桌,用工作當擋箭牌。



  「妳本來就不能生…算了!」



  老王也跟著就坐,迅速而縝密地裁定大小事。秘書辦公室透明門外就是屬下們的大鍋炒辦公室,要以身作則,他們才會乖乖地崇拜我們。



  不過,也常常隔著玻璃門,圍觀我和老王打情罵俏,當天回去,林今夕就會擺臉色給老母看,正所謂有利有弊。



  「還有一個更好的師父,只是不容易見到,也不屬於公會。」老王一有點空閒,就是關心林之萍和她的小蘿蔔頭。「他能夠指明正確的路途,而不是亂槍打鳥,運氣好的話還會告訴妳解決之道,就像上次來我們公司的那個少年。」



  「好有趣呢,要怎麼才能拜訪人家?」我忍不住瞇了下眼。



  「錢和權都沒用,要看緣分。」



  哎呀,「我們真是有緣」這種事不就是號稱「裝熟魔人」林之萍的長才嗎?



  「妳說的對,千萬不能讓妳閒著,要叫妳去做我不屑做的蠢事,妳才不會捅出更大的簍子出來。」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woodsgreen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3)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