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林山寨　林綠

　　想當年小夕夕剛來當我兒子，不知道有多自閉？拒絕上學，一個人在家裡看書聽廣播，三天不跟我說半句話。只有我去上班的時候會看我兩眼；下班回來又看我兩眼，不過抓他一起洗澡他還是會像個普通小孩抵死掙扎。



　　年輕的我也不禁感到一絲絲挫敗，畢竟我家也沒幾個錢，連累小孩子吃不好穿不好，而且他不喜歡我，這種事也勉強不來，就再拜託社工為他物色新的好人家，希望能讓他過上好一些的生活。



　　我跟小夕談過新父母的事，他依然那張冷臉，穿好鞋子，就要離開這個家，而那時候，他就站在這個我跟小草正窩著的玄關，突然動也不動，死瞪著我，好像我是個拋家棄子的大渾蛋。



　　我也一口氣上來，老娘熱臉貼你冷屁股這麼久，臭小子，擺什麼臉色！然後用力把他拖離大門，帶他到冷颼颼的大街上，頭也不回地走著。



　　家，拜拜啦！林之萍天涯一匹狼，才不需要小男生安撫我寂寞的心靈。



　　林今夕那時候還好小好小，緊抓著我的指頭，抿住脣。我回望向他，自己也咬緊牙關，不甘示弱。



　　我隨便找了路邊攤，從蚵仔煎點到大腸麵線，整桌都是小菜，告知小夕這是他的最後一餐，吃完我們就形容陌路，他去父慈子孝，我重回快樂的單身日子。



　　結果他吃到一半就睡著了，扔下我一個柔弱的女子吃光剩下的菜，老闆看我們可憐，打了五折給我，還幫忙把小夕抱到我背上。



　　半路他就醒了，他一眼就認出這是回家的路，竟然什麼也沒說，只是把那頭軟髮埋到我頸窩邊，繼續睡下去。



　　我林之萍這輩子，就是注定敗在小男生手上。



　　再舉一個阿夕長大後的例子。



　　有天我跟小七在客廳看卡通，電視裡的兔寶寶快被吃掉了，急得我們兩個又叫又跳，阿夕從房間出來，看了我們一眼，又默默回房。然後廣告時間，熊寶貝過來拉走小七哥哥，要他去看堆好的積木，阿夕就拿著一疊報告遮掩的樂譜到客廳來，不動聲色坐上小七原本的位子，我去戳他的背，他都不理我。



　　媽媽只有兩個字給我親愛的大兒子──



　　悶騷。



　　琳琳聽了我的評論，發出好聽的笑聲，深表贊同。



　　「林今夕明明愛出風頭又想裝低調，他這個會長上台演說，如果掌聲不夠大，就不放人出去尿尿，真是個白癡。我跟茵都覺得他有時候會有一點小孩子氣。」



　　「陛下才不是風騷，那是因為他不管做什麼都是那麼引人注目，每次學生會和社團聯誼還是各校交流，這種能聲名大增的事他都推給格致去交際，因為在他心目中只有黃昏市場的限時特賣，他要趕回家煮飯給母親和弟弟吃，妳明白嗎？」



　　我覺得小草這段話好感人，有種職業婦女為家庭奉獻的精神在。



　　「而且在陛下演講的時候上廁所本來就罪該萬死，敢打哈欠就是和我們學生會宣戰，阿古還得在場下巡邏，一個一個折脖子，皇威豈容愚民踐踏？」



　　「這種話你也說得出口？」琳琳冷言譏諷小草，小草就算心虛也要強裝真理。



　　「至於孩子氣……」



　　「嗯？」我還等著反方的說詞。



　　「之萍姊，今夕陛下真的好任性，提出的要求都太超過了，格致跟他說辦不到他還叫我們乾脆去死，妳要勸勸他呀！」小草血淚說道。



　　我想想，阿夕強人所難的要求有以下幾點：不准抱兔子、不可以自找麻煩、不要跟任何異性培養感情。



　　我微笑拍拍小草的肩膀，無聲和他打氣。沒關係的，阿姨從來沒把林今夕的話聽進去，也活到今天了，不是嗎？



　　我們的話題全繞到林今夕上頭，小草被我拉回餐桌，天南地北地講了阿夕各種事情，我愛聽，熊也愛聽，琳琳也喜歡，他就說得特別起勁，能說的、不能出賣的大概全部都講出來了。



　　琳琳中途接到一通電話，她到門口套上細跟涼鞋就要出門，還要脅我不能太早睡，得醒著幫她開門。



　　小草吼了她幾聲，小美女依然自顧自地離開，隱約朝我揮了兩下手。



　　「路上小心喔！」



　　小草收拾著餐盤，氣撲撲叫我不要對那種敗金女太好，她從以前就只會冷眼旁觀，坐看事態發展成不可收拾的地步，無血無淚。



　　我笑了笑，和花花說的完全不同呢！



　　「素心，阿夕和小七都不在，我好寂寞喔！」



　　「那小的該怎麼做才能安撫您寂寥的芳心呢？之萍娘娘。」小草臉不紅氣不喘地接話，我真的愛死他們了。



　　「彈吉他給我聽～」



　　「可是我的那把在學校。」小草擦乾碗盤的動作不禁慢下。



　　「阿夕床底有。小熊也想聽，對吧？」



　　熊寶貝鄭重點頭，黑鈕扣眼直望著植物哥哥，這是個重修於好的契機。



　　「那好吧。」小草說完，一溜煙闖進阿夕的房間，抱出那把夢寐以求的銀黑色吉他，就像在抱新娘一樣。



　　他摸著琴弦調音，輕柔的手法展現出他溫和的性格。我想告訴小草，他和阿夕還是很不一樣的，不是孰優孰劣那種比較出來的不同，而是如顏色、音色的差別。



　　「這把是我和林今夕一起去選的。我不太會看樂器好不好，但是他一眼就知道了，我們去二手樂器行，陛下他不喜歡別人用過的東西，可是我們預算不多，要買好一點的只能忍耐，哪像格致叔叔就直接送他一把高檔貝斯，死有錢人。阿古是因為他爸本來就有爵士鼓，他從小學，比地下樂團還穩，不過最厲害的還是今夕陛下了。」



　　小草笑得好看，我忍不住問了平時會兒子們吐嘈到死的問題。



　　「你喜歡今夕吧？」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嘴巴閒。



　　小草輕眨兩下眼，脖子兩側有點紅，但他還是認真看向我。



　　「嗯，最喜歡了。」



　　這樣坦率不是很好嗎？喜愛一個人真的是件讓人幸福的事。



　　「之萍姊，在我表演之前，給妳說個故事，好不好？」



　　「當然好。」我好高興，每天都有精神糧食。



　　「在一個離人間很遠很遠的地方，有一個世界，叫做幽冥之世。」



　　我微妙地應了聲，小草沒有發覺。改天我也要叫香菇講一個，來聽聽看有沒有相同的世界觀。



　　「那裡組成比起人間簡單得多，由一位帝王統治，其下有十名大臣，各職所長，其中一個官位就是代理君主的職務，在陛下抵抗外侮或需要休息的時候，替他決策國事，所以他必須長時間隨侍在陛下身邊，揣摩君王的意思，一直仰望著他，不知不覺成了習慣。久了，也會想，啊，要是能坐上他的位子就好了，自己就是真正的主宰，不用再當影子。」



　　小草把臉靠在琴頭上，很含蓄地表現他對吉他主人的倚賴。



　　「那傢伙是十個臣子裡最笨的一個，所以才會去做最不需要才智的工作。他不知道當他想要取而代之的時候，已經背叛了他的君王。他惟一能比得過別人的只有忠誠；失去了老狗一般的忠心，他就什麼也不是了。」



　　「素心，做副手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像老王秘書就很辛苦，我也是，我們都很偉大，受人景仰。我還比老王多了被上司掐死的風險。



　　「我永遠都無法獨當一面。」小草幽幽嘆息。「沒有林今夕，就沒有葉素心。」



　　「阿心，你很討厭自己嗎？」



　　「嗯，最討厭了。」小草露出快哭出來的笑容。



　　小草，要是一直抱持這種想法，你和阿夕十輩子都當不成好朋友。



　　「如果有一天，你的陛下不想再當皇帝了，你該怎麼辦？」



　　「陛下這麼優秀，怎麼會捨棄王位？」



　　我和緩地請小草假設一下，但他似乎連想像也做不到。



　　「要有絕對的權勢才能保證不受任何屈辱，要是陛下失去君主的地位，他勢必須要向比他卑微的人低頭，他的驕傲和風采會受人所踐踏，就算他能忍，我也忍受不了！」



　　「哎哎，放心，我會保護他，為他彎腰，這對大嬸來說不算什麼。」人要多方思考，山不轉路轉，事情總沒有那麼嚴重。



　　小草偏著腦袋，似乎不太明白我跳躍式思考。他這樣跟我做生意一定會被我誆走，我總是能把合約的利弊全說成利益，沒有什麼不能兩全的事。



　　熊寶貝上前拍拍音箱，想聽曲子了。小草把小熊抱好位置，低眉彈起旋律。



　　「綠草蒼蒼　白霧茫茫　有位佳人　在水一方」



　　他輕聲唱著，在歌聲裡，不斷尋找他的美人。



　　唉，林今夕，你這個罪惡的男人。



　　歌友演唱會結束後，我用最美麗的笑容和小草道晚安，他和熊寶貝都要睡充滿阿夕味道的阿夕房間。小草看著我的淫笑，反倒回了安心的微笑。



　　「應該是我來照顧妳，怎麼反而給妳添麻煩了？」



　　「如果你十八歲以下，我就叫你陪睡了，怎麼會麻煩呢？」



　　等我回到房間，「啪」，牢實把門上鎖。



　　寄給總經理老大的簡訊差不多該收到回音了，我打開手機，他寄了三封回信。第一封叫我不要逞強，有事找他就對了；第二封是南部分公司出差的批准信；第三封通知我唐家的拜帖已經準備妥當，明天去公司就拿得到了。



　　「老大，你真是我的貴人！」我朝手機啵了記飛吻，再不屈不撓發了通電話，阿夕還是沒接。



　　我咳嗽兩聲，在他的語音信箱留言。



　　「寶貝，我要先去找小七…媽媽不是覺得你比較不重要，你是老大嘛，等我找到兔子之後，一定馬上去找你，不吃不睡都要找到你！…所以，你要等我喔，媽媽絕對不是拋下你，絕對不是因為你已經十九歲了！」



　　我好像愈抹愈黑，抓著電話一整個晚上，阿夕卻沒有打回來教訓我，讓我有一點點想哭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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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要休息了，至少目前有一個段落。

作者明白這篇的重點就是兔子和魔王的再相逢，但是您們可能要有明年再見的心理準備。

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