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夕選了一間等級驚人的日式料理餐館,還訂了包廂。小七跟著我們脫了鞋,踩上塌塌米,好奇打量包廂裡雅致的裝橫,等他回過神來,才發現我們一家老小都在看他,白淨的臉皮不禁一紅。
我招手叫他來右手邊坐下。好在是在包廂裡,不然這麼可愛的孩子一不小心就會被喜愛小男生的大野狼給綁走了。
「小七,你有來過這種地方嗎?」阿夕問,沒有惡意。
「以前生母有帶我去用刀叉的飯館。」小七垂著眼,學我們拿著菜單卻不太明白要如何使用。「不過不是客人,我們在廚房裡洗盤子。」
「阿夕。」
「媽。」
我們一路窮過來的母子倆達成共識,各出一隻手,用力搓揉小七的軟髮,連熊寶貝都爬上桌面,過去蹭蹭兔子哥哥。
「我是修道之人,不會在乎這種身外之事。」
小七說的或許是事實,但我們都當他在逞強。
「小七,喜歡什麼,盡量點,菜單上有圖片。」阿夕俯下身,跟著熊寶貝貼向長几另一面,仔細為小七介紹,聽到小七想要兩碗白飯,還捏了下他兔耳朵。
看他們兄弟倆感情融洽,我也忍不住挪向右方三寸,一動,兩雙特別的眼珠齊齊刷來,我還朝兒子們笑了下。
「大姐,妳想幹嘛?」小七防備地遮住他可愛的小屁屁。
「媽,這是他的第一次,請不要害他留下什麼心靈創傷。」阿夕挪動冰冷的鏡框。
我本來想抗議幾句,但還是含著被兒子們拋棄的淚珠,坐回原位。他們都不明白媽媽只是想和寶貝們熱絡一下感情。
阿夕和小七的臉不時碰在一起,自然而然,愈看愈像親兄弟,我拿出手機拍照,事後再多沖洗幾張,以撫慰我人母的心靈。
不久後,來了一名身穿深藍短袍的可愛美眉為我們點單,一看到林今夕就尖叫,把單子遞出去,拜託他簽名。
「是我同學。」阿夕淡然說明,被唐突而有些不快。「妳怎麼在這,不是快被當了?」
「素心沒跟你說嗎?我是這間料理店的千金。跟我交往的話,每天都有新鮮的生魚片可以吃。」女孩勾起大大的笑容,眼角像月牙勾,不得不說阿夕學校真是美女輩出。「嘿,不過要入贅。」
「妳與其作夢,還不如去死。」阿夕推了下眼鏡。
女孩摀住胸口,開心死了,和鴿子有同樣的病症。
「既然是妳家開的,給我半價。」從阿夕光明正大的囂張態度來說,這個女孩子在他心裡應該評價不錯,可列入兒媳婦候選
「抱歉,有辱聲譽的事,請恕草民違命。」女孩的眼瞄向我,又瞄向小七。「我認得你兒子,這兩位是?」
「我是今夕的母親,阿夕受妳照顧了。」我給個慈藹的微笑,扮演好鄰家伯母的角色。
女孩突然結巴起來,少了剛才的伶牙俐齒,對我九十度一鞠躬。
「真的很抱歉,不知道您是令堂,歡迎蒞臨本店。為我的失禮賠罪,今日半價優待!」
我呵呵笑著,順道打眼色給阿夕。看吧看吧,媽媽的面子比你還大。
「茵茵說會長大人喜歡成熟的女性,還以為妳是他的……」女孩慎重向我比了小指,我想大笑,但鄰家伯母的形象不能亡。「我是韓鈺,您可以叫我阿玉。將會長養育成人的媽媽大人,非常榮幸見到您本人。」
因為阿夕是個了不起的孩子,我總是受到他大學各系學生的尊重。
「這位就是會長大人的弟弟呀,和傳說中的一樣可愛。」阿玉伸手想捏小七的臉,這是身為女性見到可愛小東西的反射性動作,被阿夕用力拍掉手。
「不准碰。」阿夕把小七往身邊圈。
「會長好小氣!」
我眨眨眼,眨了又眨,剛剛似乎見到了難能可貴的畫面。
「不好意思,可以點菜了嗎?」小七輕聲地問,就一個青春期的男孩子的代謝能力,他大概快餓死了。「你們為什麼都在看我?我是不是說錯什麼?」
「沒有,會長的寶貝弟弟,請說。」阿玉對小七的稱謂刻意加重口氣。
可是小七沒發現,只是滿懷期盼指著各個他和阿夕商量好的菜色,不同色的眼珠子閃閃發亮。
「再一盤兔子肉。」我打破三分鐘不說話的極限,為了戲劇性的這一刻。
阿玉揚起明眸,然後認真在菜單寫上一個大大的「兔」字。
「哪裡有兔肉?妳們不要毫洨我。」小七的身子微微繃住,大概是感應到同類的哀鳴。
「火烤兔肉是這家店的招牌,小七。」阿夕摸了摸小七的軟髮,說起謊來眼也不眨,不愧是我兒子。
大概是我和阿夕整天說要把他剝皮剉骨做兔子三杯,小七的臉色有了微妙的變化。
因為阿玉特別招待的關係,晚餐豐盛得很,還有小七戰戰兢兢的表情當配菜,吃得可真開心。
結帳時,阿夕拿出白金黑紋的信用卡,我記得那張卡的年費等於我家一年額度的房屋貸款。
「發生了一點事,和格致借來用用。」
阿夕說得理所當然,我半夜卻收到鴿子來的血淚簡訊,說他被搶劫,還得恭送犯人回家,附帶一句「路上小心」。
吃飽喝足回來,第一件事就是袒著肚子在沙發上看電視,阿夕切好水果供奉他老母,告訴我他要回房間辦公。好,就去吧,寶貝。而小七給滴到醬油的熊寶貝擦完毛,也說他要回房間唸書。這個不行,媽媽不同意。
「兔子,媽媽都是跟你一起看連續劇,快要感人大結局了,你怎麼可以丟下媽媽不管?」
小七略略瞥向阿夕的房間,深吸口氣,決心他要發奮圖強。
身為人母,我也不能阻止他用功、學魚兒向上游,只能哀聲嘆氣轉著手中的遙控器,把小熊叫過來給媽媽墊腰。
小七沒有關門,從我這邊可以看到他苦讀的身影。他的成績不是頂好,在班上敬陪末座,蘇老師還會在月考後跟我道歉,說他教導無方,請我千萬別責怪小七。蘇老師什麼都好,就是容易大驚小怪。
從前從前,有個小女生老愛交白卷給小學老師,因為她一直搞不懂考試的目的是做啥。把眼界從世間拉到世外,白卷和一百分,總歸都是一張紙。
我的小學老師只能對我嘆氣,告訴我要是不能住在世外桃源,還是得努力拿到一百分才行,這裡畢竟是人間。
後來我總是遇到完美主義的朋友,她們自己過勞死就算了,還會拿著皮鞭在身後壓我讀書,苦不堪言。她們就像我死去的老母,恨鐵不成鋼,相信我聰明蓋世,只是不夠努力。
因此,我絕對不要求兒子唸書,不讓他們經歷我曾經的苦痛。
大兒子又很優秀,天生才者,他鎖在房間絕大半時間不是忙著課業,但媽媽不好意思說破。
小七在這個家,比較的對象只有阿夕,對他來說就是兔子遇到森林之王,沒有勝算的。蘇老師說小七高中以前,很少好好上過學,基礎只有幾塊碎磚,能夠及格就很好了。大家都這麼想,今天的七仙卻突然轉性,要去面對他最不擅長的學科。
果不其然,過了三十分鐘,小七就趴在書桌上,酣然睡著。
我關了電視,動身前往小兒子的房間,拿起他手邊的作業本,輕輕翻動著。
小七習慣把好事記下來,這是他學校的習作,也就到處寫著蘇老師的溫柔和他充滿熱誠的同學,看著就知道他多麼喜歡上學。
他總說,他在學校學了好多東西,而我忍不住笑道:小七好棒。一直以來,都是如此。
只有今天,他回來時似乎向我提了什麼,而我被那封情殺書噎著,一時忘了回應。
還是說,林之萍養兔子大業已經開始懈怠了?這樣下去可是會兔子別抱,不能不振作起來!
「媽,小七睡了?」阿夕從門外走來,熊寶貝跟在後頭。
「嗯,睡得很熟喔!」
然後阿夕橫抱起椅子上的小七,輕輕鬆鬆,看起來極為熟練,把他弟平放到草綠色的床鋪。小七還是睡著,稍微曲起身子,兩手握拳,輕靠在臉旁。
我擦掉流出來的口水。
「夕夕,晚安。」
我拉起被單,就要和小七度過一個甜美的夜晚,卻被阿夕狠心逮住,強制拖出房間,小兔子離我愈來愈遠。
媽媽只是想和小兒子一起睡覺,又不會做任何違法的歹事,為什麼要剝奪我的天倫之樂?
「媽,我是妳養大的。」阿夕動人一笑。「妳會做什麼,我都心知肚明。」
阿夕這番話稍稍觸動我的心弦,雖然那話裡的寒意也讓我打了個激靈。
「可是我都不知道你在想什麼。」
阿夕低眉凝視他堪比天仙的母親,有一瞬間,我真認為踩到了地雷。
「媽,妳會怕我嗎?」他放柔聲音說道。
「怎麼會呢?」我大方摸著兒子俊逸無雙的臉龐,難掩喜愛。
「假如有一天,妳留在我身邊只是因為懼怕我,我一定會忍不住殺了妳。」
今夕還是笑得溫柔,我往前一步,把他的腦袋擱在我肩膀上,不停哄著他。
「媽媽是打不死的蟑螂,也是夕夕的小仙子,不會有那麼一天的。」
我偷偷想著,好端端的,怎麼會突然發作?阿夕八成又幹了勉強自己的事,心裡不太舒服,出來找我,我卻窩在小七房裡幸福笑著。任憑他優秀到掃平世界各國的競爭對手,拿下獎學金,光宗耀祖,心裡卻還是我當初抱回來那個總是惶然不安的孩子。
我要是說他和兔子一樣笨,阿夕一定會生氣。
「好吧,雖然你也十九歲了……」
「媽,晚安。」
阿夕鬆開手,翩翩走回房裡。我雙眼含淚,被技巧性地拒絕了。
我又坐上沙發,打開電視,節目因為沒有人陪而變得乏味,反正我也志不在此。往後摸索坐墊的空隙,嘿,有了,情(殺)書。我拿著信封,發現了之前未察覺的古怪,即使抽出滿滿香水信紙,裡頭還是沉甸甸的。
我把封口往手心倒了倒,是一條金鍊子,扣環做成一個大愛心,很少見的款示。這個要是送給林今夕,他大概三千年都不會戴在手上,但卻很合我的膚色。我把鍊子搭上左手腕,試了一下。
「答!」
我眨眨眼,眨了又眨。人家只不過推了下半顆心之間的插梢,怎麼會嵌住了呢?
「拔、拔不起來……」
完全合手,為我量身訂做,其實今夕學妹暗戀的是林阿萍吧!
我只好重新看了情(說明)書,尋找解開金鍊的方法,可是信上卻只有介紹功能──可以讓阿夕和她心心相印。
我煩惱了大概三十秒,這三十秒內,世上沒有人可以了解林之萍的痛苦煎熬,我一個婦道人家承受了多大的良心譴責。
三十秒後,電視機前的我揚起天真浪漫的笑靨。
學妹呀,這條心連心鍊子林今夕他老母就不客氣地收下了,謝謝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