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林山寨　林綠

　　受到重大挫折，我對心電感應的狂熱降到常溫。



　　阿夕一早就出門了，把我和小七丟下來，他一鬧彆扭就罷工不煮飯，害得早飯又是煎蛋土司。



　　「大姐，妳又做了什麼對不起大哥的事？」



　　一言難盡，我只能努力為他倒豆漿。



　　「對不起，兔兔，又拖累你了。」



　　「我最近心神不寧，家裡九成九又要出事，妳千萬別去招惹怪事回來。」



　　「嗚嗚！」我點頭。和阿夕吵架好難過，難過就是要去抱兔子。



　　阿夕房間的門板突然推開，走出睏倦的熊寶貝，小熊到處走動卻找不著阿夕的身影，變得焦急不安。



　　「熊仔，今天跟我去學校，蘇老師和九姝妹子會跟你玩。」小七肩負起代理小爹的責任，熊寶貝黏上兔子，絨毛不再發著抖。「大姐，我想想，還是不要放妳一個人比較好。」



　　我還在擔心又要面對人擠人的公車，小七就拉著我，輕輕一躍，眨眼間，我降落在公司大樓的逃生梯內。



　　「大姐，那我和熊仔去上學了。」



　　我笑著揮別兩個可愛的孩子，手腕的金鍊子跟著晃動，小七真是身為通心大師我的心靈綠洲。



　　「林之萍。」後頭響起王大人氣喘吁吁的聲音。



　　「哎呀，王董？」



　　剛才瞬間傳送的景象被老王抓包了，我立刻賠了俏皮的笑臉。



　　「下次別這樣，會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雖然想答應你，但下次那孩子想為我做任何事，我都不會拒絕他。」



　　老王擦了額上的汗珠。自從他年輕和龐世傑鬧翻，就再也沒穿過汗衫和涼鞋，身上總是三層體面的西服，坐著不動都快熱死了，何況爬十四層樓梯。我覺得他怪怪的，但暫時推敲不出來。



　　「妳太寵小孩，小心那隻白的變得像那個妖孽一樣黑。」



　　「志偉，你該不會在減肥吧？」我輕拍下掌，老王的肉頰頓時漲成豬肝紅。



　　猜中了呢！

　　「我是為了健康著想。」



　　「吆喝、吆喝，怎麼突然想變瘦？」我過去繞著他轉，他嫌我煩，把我揮斥開來。



　　「林之萍，妳最近小心點，老太婆又想了法子要對付妳。」



　　林小萍聽了，立刻乖乖的，不敢亂吭一聲。



　　「妳以前和草包交往，有沒有把柄落在她手上？」


　　「有，很多。」我低著頭，等老王來罵我。



　　「老大說妳最擅長應付的是人，我看妳最無法收拾的也是人。妳遇到喜歡的就一頭栽進去，沒想過後果。妳當初要是有保留一些，就不會被那個白癡傷得那麼重。」



　　「唔，昨天阿夕也唸過我。」我會反省。



　　「他罵妳？」老王突然大叫，我勸他心血管不好，別太激動。「全世界就他最沒有資格說妳！老太婆多半是為了他這麼一個刺眼的拖油瓶才不讓妳進門。他除了腦袋比較好，根本是龐世傑的翻版！」



　　「你也覺得今夕長得有像龐二世呀？」我倒是覺得除了長相和自我中心兩點，阿夕和龐草包還是天差地遠。



　　「看了就討厭！」老王和阿夕不對盤也有一些遷怒的成分在。



　　「真是的，當爸爸的人還和小孩子計較。」我呵呵兩聲，隨即被老王狠瞪一眼，靜悄悄閉嘴。



　　「我下午要和總經理老大去分部開會，公司妳好好顧著，不准早退。」



　　「是的，長官！」



　　忙了整個早上，我一吃飽飯就趴在辦公桌呼呼大睡，補足前兩晚的失眠。睡夢中依稀感到有人搖我肩膀，我順勢「偷看」他瘦身的原因。老王叫不醒我，只把外套披到我背上，然後安靜離開。



　　從他碰我的時候，我其實已經醒了七八分，卻一直裝死到午休時間結束才起來，面對一室空蕩。小七老早之前就提醒過我，明白人家真正的心意未必有好的影響，可是我哪想得到老王減肥是為了「結婚」。



　　我坐上他的大位，用偷看到的密碼打開左下角第二個抽屜，拿出上次被我翻弄出來的黑絨布盒。



　　他春節和總經理老大到日本出差，買了這副對戒。老大跟他說：小萍也快四十了，再晚一點，她覺得自己沒了身價，或許就不會再對任何人上心。



　　我撫摸戒指上的兩顆心，問自己今年要繼續裝死下去嗎？



　　總經理又和老王提了個大哉問，白爛但一語中的。



　　小王，你喜歡小萍嗎？



　　老王說話了，我從來沒有聽過人表白能說得如此哀傷，感情對他來說，就是這麼痛苦的事。



　　我從認識她以來，一直都喜歡著她。



　　可是，志偉呀，林之萍其實不是個好女人，我從來不敢坦然面對所謂的男女之情，那些淫亂的、不堪言說的下流事，我都沾過邊。所以董事長罵我不要臉，我才不敢回嘴。



　　可是呀，對於那個在失意時扶持她，默默照顧她一家大小，小孩國中要去外地比賽還開車接送，僅管他和阿夕相看兩相厭，高中畢業典禮甚至匿名送了花圈過去。



　　加加乘乘下來，林之萍以身相許都不夠還。



　　我沒有力氣再作亂，乖乖聽話顧公司，沒有用專線去騷擾屬下，也沒有號召眾人來開碟仙大會，下午茶時間，公關陳妹妹看我無精打采做著正事，還剝了中秋柚子，用她的蔥指一瓣一瓣餵我。



　　「之萍姐，我可以跟妳打聽公司繼承人的事嗎？」



　　我挑起她的下頜，問她要不要用身體來抵，被施以粉紅直拳。虧我還是教她處理職場性騷擾的師父，竟然報應到自己身上。



　　雖然她揍了我一拳，但心裡還是挺尊敬我的，她認為大智若愚、世外高人，就是像我這般的人物。



　　我擦乾淨噴出來的柚子和口水，在陳妹妹氣撲撲地瞪視下端正坐好。我搔搔頭，知道手下們聽到風聲，總會想要揣度高層的意思。



　　「十年內不會有大變動，除非總經理縱慾過度，死在床上。」



　　「之萍姐！」



　　我很無辜，我不是在開黃腔，我是認真的。



　　「大家都知道做事的是包公志偉，但龐世傑畢竟是他親生兒子，要不是太廢，他們兩個也不會僵持到現在。」



　　「之萍姐，那妳呢？」陳妹妹按著我的手背，她想得很單純，要是我稱王的話，就不會有壞男人敢欺負她了，男人總覺得漂亮女人吃虧一下是應該的。



　　「茱萸妹妹，我和他們差在哪裡？」



　　「妳是女人？」



　　我揮揮食指：「不不，我最不一樣的地方在──我有小孩要養，抱歉啦！」



　　「可是妳不爬上去，那些人會說妳是靠…身體，仰人鼻息。」



　　「妹妹呀妹妹，嘴長到別人身上，妳怎麼能冀望別人說出妳想要的仁義禮智？謠言和流言無法止息，我們能做的也只有把中秋禮盒的柚子吃完而已。」



　　陳妹妹沮喪地再剝一瓣給我：「之萍姐，可是我還是不甘心。」



　　她的腦筋從我認識以後，就是一條直線，過了好些年也沒辦法圓滑地打成可愛的蝴蝶結。



　　「妳只是願意妥協而已，總經理和王秘書出國的時候，妳一個人就能把公司打理好，商業經營講究斡旋而不是專才，總經理也說過王秘書是十年一見的人才，而妳是百年難得的將才。」



　　「等等，老大什麼時候噹我這句？」



　　「總經理不是噹妳，是誇獎妳。」



　　「妹妹呀妹妹，人心險惡，姐姐拜託妳，快快告訴我，救人一命啊！」



　　陳妹妹特別擅長記憶人們說過的話，鮮少出錯，也不會加油添醋。她說那是日前總經理帶少董巡視的時候，雖然說話的對象是龐世傑，但他們這些屬下都聽得見。



　　我長吁一聲，老大，你不想把位子傳給忠心耿耿的老王，也不必把我拖下水吧？



　　「之萍姐？」



　　「好妹妹，記住姐姐今天這句話：讚美比毀謗更可怕。」



　　五點一到，我打開門，把公司裡的年輕人全部趕走，其中小李（庶務）、小張（人事）、小吳（會計）三隻蒼蠅，在緊張收拾東西的陳妹妹身邊轉來轉去，讓她動作更不自在。



　　「之萍姐，妳晚上有沒有空？」陳妹妹提著包包，急忙趕到我身邊，我轉頭看到三個年輕人僵化的臉，誰叫你們要拖拖拉拉。



　　我放眼色過去給他們三個：求我。



　　他們雙手合十：求求妳！



　　「沒空耶！」我把遺憾的陳妹妹轉了半圈，讓她看看三個搖尾巴的男性同胞。「他們看起來閒死了，妳就好心陪他們吃個飯吧！」



　　陳妹妹露出哀求的眼色，她剛出社會被欺負得太慘，變得有點怕男人。



　　我過去搭住李張吳三人的肩，告訴他們，那是我拜把妹子，讓她一直畫地自限也不是辦法，學著交朋友總是好的，但如果她少一根毛、掉一滴淚的話……



　　「我們願意剁雞雞。」他們壯士斷腕般說道。



　　很好很好，不愧是林之萍調教出來的小弟。



　　「哈哈哈，年輕人，好好玩啊！」我拍拍手，拱著陳妹妹出去。



　　他們三個年輕人，一個只是單純想交個漂亮的異性朋友，一個有好感，一個很喜歡，端看陳妹妹怎麼選了。



　　只是我和大廈守衛道別的時候，還揮之不去心頭的疑惑，似乎忘了件重要的真相，而且像撒了個大謊似的，心裡隱隱不安，但記得和陳妹妹可是一顆真心剖到底。



　　還是說，我連自己的心也能騙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