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林山寨　林綠

　　回到家，恍惚聽見大小兒子交談聲，他們嚴肅討論到底要把陰氣吸走，還是加陽氣下去中和，而動彈不得的我手邊觸及毛茸茸的熊掌，熊寶貝那小傢伙正和媽咪撒嬌呢！我眼角瞥去，卻見到穿著熊布偶裝的小寶寶，眼睛好圓好黑。

　　頓時林太太不管三七二十一，心花朵朵開，是真人版的小熊啊！我喜歡孩子的程度和年紀成反比，好想放肆搓揉熊寶貝飽滿的頰肉。我朝寶寶用力眨眼，小熊意會到媽咪的意思，努力爬上沙發，整隻窩到我胸頸處，林之萍死而無憾。

　　我咬牙抬起如鉛重的手臂，把孩子用力攬進懷中，這世上，誰也不能阻止我抱小孩。

　　我輕拍著小熊腦袋瓜，哄他入睡。他的小嘴巴呶了呶，我似乎聽見來自遠方回聲的軟音：

　　「馬麻……」

　　要是剛才見到小熊真身是黑暗中的閃光彈，他這麼一叫，則是逼近宇宙大霹靂。母親之神啊，林之萍感謝您賜給我那麼多可愛的小孩，相信您明白這是一種發自內心的喜愛而非戀童什麼的，今後也請您多多指教囉！

　　我激動抱緊小寶貝，忘記沙發狹小的空間，忘情一滾就重重摔下地板，我那歷經風霜的腰板終於受不了，透過我的喉嚨「唉呀」好大一聲。

　　轉眼間，熊寶貝又變回熊布偶。我不甘貼著二兒子的棉花腦袋，嗚嗚幾聲哀悼。

　　「小傢伙，有沒有摔到？」林今夕趕來抱起小熊，小熊只是揮手，要阿夕抱著睡。「媽，妳還好嗎？」

　　關心的順序被後挪了，我悲憤搖搖頭，表現出母親的寬容。

　　我單手撐起，疲乏感猛然襲來，低身乾嘔不止。

　　「大姊！」

　　小七扶起我的肩膀，我虛弱喘著氣，然後就撲過去了，抱著他在客廳地板打滾。

　　「七七兔！」弟債兄還，沒玩夠熊寶貝真身的遺憾只能從兔子身上討回來。

　　不得不說，年輕的肉體真是太滋潤人心了。

　　「小七，平均每兩天上當一回，這就是天上的水準嗎？」阿夕推了下眼鏡，小七窘困憋著臉，然後盛怒瞪向我。

　　「兔子，媽媽沒事，你看我玩過你之後，不是好多了嗎？」堅韌的母性和垂涎小男生的獸慾不會隨便被陰魂輕易擊倒。

　　七仙扒著劉海，大概從近一年前遇見我的那天開始悔恨他的人生。

　　等我真的能好端端坐在沙發品嚐大兒子煲好的熱湯，已經是黎明前最黑的清晨，兩個兒子都掛著一臉倦容，我則是因為昏睡過一陣，顯得精神奕奕。

　　「大寶三寶，不用擔心為母，媽媽我可是山村長大的孩子，有『小萍猴』之稱的國寶級動物，就算世界毀滅，我也不會絕種的。」二寶則在房間睡睡去了。

　　「媽，我想開個家庭會議。」阿夕溫和請求，我這麼開明的母親一口應下。「那麼，贊成媽被小七法術強制剝奪與靈異任何接觸機會的人，請舉手。」

　　二對一，我慘烈落敗。

　　「白派主張公平。」小七低聲說道，我還以為他要幫媽媽爭取一點福利。「大姊，我會連妳莫名見神的強氣運一起塞住。」

　　「很好。」阿夕頜首。

　　「夕夕、咕唧兔，你們是不是一時忘了誰是養你們的老母？」我微笑，奈何他們兩雙各具特色的眼只冷冷盯著我。「我和對方認識，於情於理，我都該成為偵探去調查一番，林林七事務所的宗旨不就是愛人愛國嗎？」

　　「妳就不能認真接納我們的意見？」七仙瞪來，我也瞪去，媽媽全身上下明明每根毛都很認真，而且事務所還用他來命名。

　　「媽，妳被鬼纏上幾次？」

　　我扳起手指，被無主鬼魂集體報復的邪惡廟公、小糖果綁票案老算命仔的小鬼，加上幽怨的蔡太太，總共也才三次。比起阿夕，這根本算不上蒜末。

　　「每次都和誰有關？」

　　我打了記冷顫，以前阿夕被鬼追，我都在旁邊磕頭拜託鬼大爺高抬貴手，鬼大爺也看不上區區職業婦女；然而這三次撞鬼，皆與小七脫不了干係。

　　小七低下頭，神情無比自責。養不肥又養不快樂，世上最難飼育的寵物就是神仙兔子了。

　　「妳再插手這案子，我就把妳最心愛的小毛兔子扔出家門！」阿夕陰狠說道，為什麼長那麼帥又賢慧過人卻是個反派呢？

　　「其實我現在……」小七還沒說完離家出走宣言，我就大吼打斷他的話。

　　「好，媽媽給你們封印、當醬菜壓、不亂跑！」

　　我犧牲那麼大，日後必定從小七身上討回來。

　　小七手掌重重往我額心一拍，我這個凡人也只能含淚不省人事了。

　　眼睛睜開，發現有隻小白兔酣眠窩在我懷中，正常人該採取何種舉動？

　　一、 溫柔喚醒他。

　　二、 吃了他。

　　三、 一口吃了他。

　　怎麼辦？一大早就呷這麼好，以後會不會嚥不下任何粗飯？

　　「媽。」低沉的磁嗓從我背後響起，咦咦，怎麼大兒子也在？

　　原來他們口中的陰陽調和法，就是大帥哥和小兔子抱著媽咪一起睡睡。前胸小七靠著，後背交給阿夕，而我正全力以赴享受這般甜蜜的早晨。

　　「起來，我還得準備早餐和便當。」阿夕收回他的臂彎，而我的手好像不小心黏在小七背上，還被莫名的磁力吸引往下探去。「媽，妳還不覺得自己給他惹來多大的麻煩？」

　　我趕緊轉頭陪笑，他那雙脣抿得很深，看來阿夕真的不高興了。

　　「我一直在縱容妳扯他後腿，並不是為了讓妳更進一步慫恿他與冥世作對。」

　　阿夕說得可怕，但同時間小七卻因尋找熱源，腦袋往我臂下一蹭，害我癢得直笑出來。

　　於是，林今夕的表情更嚇人了。

　　「哎，陛下，請聽哀家一言。」我抬手學清朝人甩了甩空氣巾帕。「媽媽雖然糊塗過活，但也教了你不少東西。有些身為林家人的原則，你總不能因為換了立場就隨意拋開。我曾經被真愛蒙蔽雙目違背本心做了林之萍這個人不該做的事，到今天想到還是會後悔。蔡太太透過我找小七，我也想瞞七仙到底，我真的不想看到這孩子傷心，但是那悲傷的女子失去孩子失去丈夫，孤苦伶仃找上我，怎麼能坐視不管？以蒼生為己任的小七也是啊！今夕，會讓你這麼偏執的原因不就是蔡太太是縷幽魂？」

　　阿夕絲毫不為所動，他以後到談判桌上一定能後浪推倒我這個前浪。

　　「媽，我不會被妳話術拐離問題軸心，從她找上妳就是錯的，就算她可憐也還是錯得離譜。總之，小七負責監視妳，然後你們兩個給我滾離這個案子能有多遠就有多遠。」

　　說那麼多，還不是擔心我和傻兔子？

　　我執拳鑽了鑽阿夕胸口，笑稱他真是個小悶騷男，沒想到被血淋淋折手臂。

　　「媽，不要拿不到百分之十的成分來含糊我的警告。」

　　「阿夕，其實我拐那麼多彎只是想多抱你們一會，這樣你也可以像剛才，多偷蹭媽咪兩天沒洗的頭髮幾下。」

　　林今夕立刻坐起身，把睡得有點脫落的底褲和外褲一口氣拉好，長腿直奔爐灶，廚娘上工。

　　哼哼，大魔王又如何，還不是栽在林之萍厚塗的臉皮之下？自從小七來了，阿夕總會不自覺明著和弟弟爭寵，只有這種時候我才看得到他未成熟的一面。

　　小七還在睡，我戳戳他的小臉蛋，還是沒醒，直到阿夕端出香氣四溢的油蔥粿，七仙才揉著眼起床吃飯。

　　我收起折疊床墊，看上頭殘留的長髮、短髮和白髮纏在一塊，有點捨不得清理。我從小到處跟爺爺伯姑叔蹭床，後來好不容易才習慣一個人入睡，所謂由奢入儉難，我唉唉嘆息，要是以後單人床上的抱枕不再能滿足我，豈不是只能天天夜襲小兒子房間？

　　我整理好地板和思緒坐上餐桌，發現七仙拿著筷子盹龜，白色睫毛一動一搧，嘴巴還以為自己咬著美味的粿食，發出微小的咀嚼聲。

　　「小七，不好吃嗎？」阿夕探問道。

　　七仙驚醒，急忙大口扒光碗中的食物。

　　阿夕摸摸小七額頭，沒發燒，納悶一向頭好壯壯的兔子怎麼會精神不濟至此，然後望向也很擔心幼子的母親，斗膽質疑我幹了採陽補陰的惡毒事。

　　欲加之罪何患無詞？但我合理推測小七睡眠不足和我神清氣爽迎接新的一天有著直接而密切的關係。

　　可惜因為小七頭髮又掉色，阿夕忙著染黑毛，沒多少時間追究兔子就得目送他被阿夕載去高中放牧，他在機車上還一盹一盹，被阿夕連著拍醒。

　　我也答答踏著高跟鞋上班，悠哉悠哉，夠我去想許多昨晚未竟的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