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車,會場飄著小雨,天氣不算好,不過就算是盛夏的陽光天,參加葬禮的心是悶的,看什麼都蒙上層灰。

 

  我家的人因為半年內死到剩爺孫倆,伯叔小姑爸爸媽媽的公祭索性一起辦了。爺爺抱著病軀向不怕沾上衰運特來弔唁的各方人士致意,而我大概眼淚掉光了,只是呆傻望著來賓,還跟他們說再見。

 

  蔡夫人那邊來的人不多,姊妹姨嬸,都是生前愛她的人,哭得很傷心。夫家只有禮儀社的人撐場面,或許這幾年察覺到蔡董事不對勁,避嫌缺席。而直到喪帖訂下的時間過了半鐘頭,蔡董事才姍姍來遲。

 

  比起我上次印象,蔡董事從意氣風發的最年輕董事一口氣老下十歲,頭髮理成七分頭,穿著一身我無法苟同品味的白色唐衫,目光空洞。左右旁人趕緊把蔡夫人塞到他手上,他只是機械式捧著,木然走進靈堂,好比行屍走肉。

 

  如果只有他一個人,還能把他失常的舉止解釋為失去妻子打擊過大,而他身邊卻跟著素衣居士,蔡先生走一步她就挪一步,形影不離。

 

  不只我注意到這對組合,在場來賓都忍不住投以困惑的目光,尤其那名挽單髻的居士還是個美人胚子。

 

  鰥夫不哭,帶漂亮小姐參加妻子喪禮,怎麼看都有古怪。與別人不同的是我從不在背後臆測,直接白目地上前詢問。

 

  「蔡先生,請節哀。」廢話開場,我從蔡成嘉空洞的眼神看不見半分哀淒,招呼完立刻進入正題。「我是成嘉朋友的甜蜜伙伴,這位是哪處的師姐?」

 

  蔡董事還是尊沒反應的木偶,美貌居士則是用眼角瞥向我,除了來自董事長羞辱,我已經很久沒見識到這麼露骨的敵意。

 

  我微笑提起「無量」、「禪心」、「明心見性」,居士無動於衷,我很快發現到錯誤,把話題從釋轉回道。

 

  「這出塵的氣質,您一看就是出世之人,不知仙士是公會哪一宗別?」

 

  她那雙深不可測的眸子總算肯賞臉睜大一些。看看人家紅鞋小女孩,每次來找我家兔子的碴都打扮得光鮮亮麗,耍壞也帶著殘酷的美。既然身為道姑就要和尼姑好好區別,不然被俗人誤認,出入燒肉店就不好解釋了。

 

  「貧道姮娥。」她冷冷吐出四個字,連口水也捨不得浪費。

 

  「真巧,我也是廣寒宮的一員,道號『兔子老母』,幸會幸會。」

 

  姮娥仙士重重皺起柳眉,哭哭,我就知道自詡月亮娘娘的美人看不起我們這些搗藥的小毛球。

 

  「成嘉先生。」

 

  我輕聲喊道,蔡董事貌似看向我,可是眼神沒有對焦,我再換個叫法。

 

  「成嘉爸爸,你家雙胞胎還好嗎?」

 

  我問完,蔡董事突然笑了,愉悅的笑容和喪禮格格不入。

 

  「兩個小淘氣,看到我拿車鑰匙就抱住我大腿,不知道耽擱多少工作。可是能陪著她們長大,一切都值得。」蔡董事說得好是溫柔。

 

  光聽他這番沉浸在過去的發言就知道他那顆心全放在孩子身上,只要奪走他的寶貝,也就等同佔據他整個人。

 

  我們商場表面講求誠信合作,裡子比的是誰最卑鄙無恥,但卑鄙總有底限,像這樣拿人家骨肉當工具,絕對比我們這些見錢眼開的商人還不如。

 

  我再看向姮娥仙士,也用我最欠揍的嘴臉還以顏色,等她額間顯露出青筋,我又回頭料理神智忽明忽滅的蔡董事。

 

  「蔡先生,你最後一次見到你太太是什麼時候?」

 

  「我和光光、亮亮在一起,我太太……」他茫然喃喃著。

 

  「你忘了嗎?佳蓉也很喜歡小孩呢,就是因為你們夫妻都想要小孩,感受到彼此的渴望,才會那麼、那麼希冀孩子。失去小寶貝,她也很傷心。你知道的,身為媽咪,小孩走了,怎麼會不難過?」

 

  蔡董事低啞地問:「佳蓉呢?我好像很久沒看到她了。」

 

  他恍然不知自己身在妻子與世間的告別式中,姮娥仙士猛然掐住蔡董事右手腕,不一會,蔡董事又變回一身空殼。

 

  姮娥仙士面露凶光,我光憑幾句話就破解她的邪咒讓她顏面無光。如果我是她,想宰掉我這個程咬金,就要趁現在。

 

  「林之萍!」

 

  老王低聲吼著,右手用力把我招過來,我以靜制動,乖乖過去待在包青天和王爺公身邊。姮娥仙士一看我還帶了兩位靠山,殺意立刻收起三分。

 

  胖子擰了我手臂一把,我唉唉叫在心裡,他疾言厲色表示,那個女人不是混飯吃的貨色,警告我別去招惹人家。

 

  禮儀社人員過去請教久未露面的蔡董事一些處理事宜,全是仙姑代表發言,蔡董事有時搭上一句「全聽她的」,大多只像傀儡戲子點頭……不對啊,我認識的傀儡娃娃都比他有主見!

 

  姮娥仙姑藉口蔡董事不舒服,兩人要到內室靜坐,把亡妻的家屬晾在一旁。

 

  我目送他們離開會場,忍耐著不衝去把蔡董事的西裝褲抓下來,讓大伙光明正大注意光屁屁的他,藉此從仙姑手中搶人。

 

  一直等到胖子扶著蘇老師上香,眼珠子從我這邊鬆開,我才追了上去。

 

  休息室的鐵門關上前,我一支高跟鞋及時卡位,接著笑咪咪拉開門,和姮娥仙姑迎面摃上。有的事大庭廣眾不好問,她既然製造機會給我,那我就不客氣了。

 

  「蔡夫人是『你們』殺的嗎?」

 

  她彎起粉色的脣,笑起來果真比寡婦臉好看,不過我真想給那張漂亮臉蛋揍上一拳。

 

  「我爺說,道者可惡起來比凡人還可惡。」

 

  「妳不認分。」她呼出一口長息,頓時我被一股芬芳的香氣包圍。「我能斷言,這件事妳根本無能為力。」

 

  「是啊,要是找得到證據,親愛的就不會帶我來了。他以為拿走對蔡家資產算不上幾兩重的股份,就得為蔡夫人找出兇手伏誅。」

 

  她明白我說的是王胖子,竟然也能微笑對得上話。

 

  「凡胎就是被道德的框架關在人世,他要是能放下俗見,定能大有可為。」

 

  「哼哼,山豬是我從十年前就訂下來要火烤兩吃,想跟我搶,先去打預約電話吧!」

 

  繼續啊,看妳怎麼接我的話尾!

 

  「我們也不願意如此。」她轉移話題了。「但在這個混沌世間,犧牲是必然。」

 

  「妳如果是那個犧牲者,我會為妳的慈悲掬一把淚。」我毫不客氣賞仙姑一記中指,凡人就是這麼誠實面對情感。「國有國法,天有天規。你們害死人,天正看著呢!」

 

  姮娥忍不住大笑,她的神情這才真正活絡起來,更好看了,可惜她卻是個心理變態殺人魔仙姑。

 

  「天?妳知道天是什麼?」她右手兩指撐著閉月之容,朝我傲然問道。

 

  可以擋下外太空的幅射線、保持氣溫、散射光成就蔚藍天空,讀過自然科學的小朋友都不陌生。

 

  「必須仰望的存在。」我照我爺的想法說。

 

  姮娥雙眼亮起的瞬間,我還以為她會愛上我。

 

  「所以,我就是天。」

 

  非上蒼卻自以為是神的翩翩大仙,我年輕時遇過一名佼佼者,差點被捉去當押寨夫人,多虧初戀情人英雄救美。無論是綁架小糖果的彩色戰隊還是紅鞋小姑娘,簡而言之,他們都是為求大道卻誤入歧途的聯合自救會成員。

 

  「妳是『天宮』的人吧?」

 

  她笑而不回,答案顯而易見。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woodsgreen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6)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