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帝聽說,韓謇搬家,相府圍著不少人潮,想看韓宰相留了什麼寶貝下來。
韓相生前最喜歡的消遣就是書了,粗估有萬餘本,有書商看上韓相的招牌登門表示收購意願,韓謇卻全送到太學去。
當日韓謇從府後牽出一匹瘦馬,馬背駝著單薄的行囊,他向看熱鬧的人們頜首致意後,就這麼牽馬走了,兩袖清風。
宣帝不知道京城百姓有什麼好失望,相爺遺愛人間的寶貝不就是那一個嗎?他想多看幾眼也難。
大臣們得知消息跟著長吁短嘆,早知韓相清廉,卻不知清貧至此。
宣帝把御筆頭咬爛,賠掉一顆皇牙之後,尋了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去皇陵祭拜先帝奶奶,回程繞去城郊,偷看和農戶混住的韓公子。
他踩在侍衛找來的墊腳石上,還得踮起腳尖才搆得到藩籬,捧頰遠望朝思暮想的人兒。想到他在皇宮吃香喝辣,韓謇卻在日頭下揀豆子,宣帝就難過得快死掉了。
韓謇粗布短衣,原本柔美的長髮削成農家一般的短髮,白皙的四肢也變得蠟黃,才幾月的光陰,曾經矜貴非凡的韓公子落魄至此。
「皇上,看完沒?小的也想看。」裴要在一旁跳上跳下。
「裴要,一般人討生活很不容易嗎?」宣帝自從飛上枝頭,吃穿有人打理,不知道尋常人家該如何營生。
裴要最後犧牲自己隨身的醫箱,與宣帝並肩而站。
「回皇上的話,天下普遍富庶,在南方只要會打算盤,兩年就能娶老婆。只是京城不是人住的地方,從南方趕考的士子只敢借住在城外的道觀佛寺,有的連歌伶都自己帶來,實在是皇城米貴的緣故。韓公子一無官職二無商坊,若是想長留京城,也只能住到這種地方來。人家又說入境隨俗,他總不能和鄰居差太多。」
正巧鄰里帶著一串剛收成的花生和蕪菁過來,比手畫腳請韓謇幫忙。韓謇收下花生,退還蕪菁,那個農家漢子又連著道謝。
「你知道韓謇為何選花生?」宣帝問,裴要有點好奇。「因為朕喜歡花生。」
「皇上您炫耀什麼?」
等日頭不那麼烈了,韓謇從室內拿出幾件衣褲,坐在門庭低眸縫補,手活看來一點也不生疏。
裴要忍不住擦拭眼眶,還跟宣帝借巾帕。要是皇后發現她的繡花沾滿裴要的鼻水,裴要死期不遠。
「看到公子就想起我家鄉的娘,不過公子長得比我娘好看就是了。相爺就一個懶人,沒想到兒子這麼賢慧。」
韓謇可是承襲韓管家畢生絕學的高徒,宣帝還住在相府那時,就常看見韓管家唉唉叫「謇少爺不要,別累了您嬌貴的身子,讓老奴來就好」,而韓謇做完之後,韓管家又會感動地說死而無憾。
韓謇說過,以前父親在南方為官,人家看他身邊沒有能知冷熱的嬌妻,三番兩次要說親給他,有的還拿幼子沒有母親照料當藉口。韓謇當時就是年紀太小才會被嚇得緊張兮兮,他不願父親再娶,誤信讒言,穿上碧綠羅裙爬上床榻說要給父親暖床,把韓相逗得可樂的。
老爺子看不過去,挺身護孫,罵兒子以前還不是怕他續絃故意裝病,五十步笑百步。韓相求饒不成,只得撲向老爺子撒嬌。
韓謇在小小的宣帝面前一臉感慨:還是爹聰明,至少不會扮女裝。
也就因為這層緣由,他才會想代替母親照顧父親,跟著管家學做家務事。
「聽皇上這麼說,韓家可真有趣,對孩子而言,在韓家長大可比表阿姨(武帝)那裡好太多了。」
韓謇出府後,人家忍不住議論韓相是位好官,搏得無數美名,卻不是能為孩子打算的父親。
宣帝卻不這麼認為,相爺非常疼愛武帝奶奶忍痛割捨到他手上的心頭肉,韓謇不懂心機就讓他一輩子都不必學會,硬是在塵世養出一朵清蓮。
韓相一定有他的打算,只是宣帝不敢去猜。
「喂,小皇帝,正事不幹,你和小桃花在這裡幹嘛!」
遠遠地,蘇相一身大紅衣裳配著翠玉高冠,像是倒長的貴妃牡丹,踩著高屐答答走來,相當惹人目光。宣帝冷靜地朝近衛打個響指,近衛立刻衝過去捂住蘇相的嘴,把人綁架來宣帝身邊。
「你們這樣一支皇家隊伍擋在便道,真是礙眼。」蘇相的嘴一重獲自由,就劈里啪啦抱怨個不停。
「那你又是來幹嘛?」裴要用力指著蘇相的鼻子。
「當然是專程來看韓公子笑話啊!我等這天等很久了。」蘇相說得理所當然。
「神經病!」裴要憤怒大吼,被宣帝按住朱脣才記起他們要低調。
韓謇看天色暗下,收拾手上的針線進屋,門板合上那刻,宣帝的心也跟著沉下。
「皇上,我們在這也半天了,韓公子都沒發現啊?」裴要和蘇相卑劣的興趣不同,他今天可是等著團圓大喜劇,奈何宣帝不敢再進一步。
「韓卿心無旁鶩,沒太大動靜,他不會發現的。」宣帝以前陪韓謇到太學講課,堂下有學生打成一團,韓謇還是在堂上認真講解仁愛之別,完全不為外物所動。「諸位辛苦了,回宮吧。」
蘇相瞥見宣帝眼底有些濕意,突然長嘯起來,連身手非凡的皇家近衛都來不及阻止。
「他讓我不好過,我也要讓他不好過!」沒人聽懂蘇相在說什麼,但他鬧過之後,韓謇那關上的門板還是聞風不動。
「想來韓公子這等雅士不會受瘋子影響。」裴要哼哼兩聲。
「蘇卿,你這樣是沒用的。」宣帝嘆口氣,又深吸口氣。「要像朕所說,嘴裡含著滷蛋似的,帶點鼻音,聲音要黏──韓卿韓卿韓卿~~先生,我在這呀,您不要煊兒了嗎?」
明明音量不比蘇相來得大,門板卻應聲開啟,韓謇出現了,小跑步急奔而來。
宣帝起初有些得意,但見韓謇擔心的樣子就後悔了,不該耍心計欺騙他。
韓謇來到外籬邊上,看清楚真是宣帝,雙腿還絆了下。
騎虎難下,宣帝鼓起勇氣打招呼:「呃,沒事的,朕只是來巡察農戶生活,民以食為天,事關京城民生命脈,然後順道看看先生。」
「上次沒仔細瞧,陛下長高了。」韓謇溫和應道,剛才的失態已經完全褪下。
裴要在旁邊忍著不笑出來,蘇相的倒債臉也勾了下嘴角。
「那是朕踩著石子,朕還是小孩子呢!」宣帝義正辭嚴說道,一點也不害臊。「韓卿,要不趁朕還沒長大,再抱一下吧?」
宣帝明知自己眾星拱月,還是貪心不足來招惹韓謇,韓謇那雙明眸眼也不瞬望著他。
「韓公子,我先聲明,皇上的肉今非昔比。」裴要煞風景補上一句。
宣帝兩手往前一伸,韓謇就接過他的臂膀,緊緊把皇帝高捧在懷中,寧可自己腳下沾滿泥沙。
「朕不是故意吃胖的。」宣帝肉爪子心虛搭著韓謇肩頭,總覺得對方有些吃力。
「娃兒胖點才好。」韓謇或許遠比宣帝想像還捨不得他,才會有這般安心的輕喃。「對,陛下還是個孩子呢。」
--
生活苦悶,好想寫黃色笑話(捂面)
這種抱怨應該放在陸家還是陰陽路系列才對,大夏一直都是正經故事,很破壞氣氛。
宣帝應該寫得完吧?七八月希望來補坑,鼓起勇氣面對幾個黑歷史,岔路、黑旗令、本草……每次我這麼想,大概沒多久就會停更了,真的很擔心。
還是來寫黃色笑話好了,希望有朝一日,小讀者們能接受作者一本正經的猥瑣(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