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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大清早,胡家兄妹擠在浴室洗手台前,一起刷牙洗臉。

 

  「哥,你跟箕子哥分手囉?」

 

  「對,在他家門口狠狠甩了他。」

 

  「那,說好的箕子肉呢?」胡袖仰起瓜子小臉,眼中盡是令人不忍拒絕的純真期盼。

 

  「小袖,我以為妳肌肉做的腦袋至少能分辨出什麼是玩笑話。」胡理加重力道刷著變得微尖的白牙,還能口齒清晰指責妹子的白日夢。

 

  胡袖一臉失落,胡理只得安慰她人肉一點也不好吃,他昨天半夜還消化不良拉肚子。

 

  「小袖,妳覺得我有沒有雙重人格?」胡理一直對身邊的人兢兢業業,以為那是母親世家教育的結果,但經昨天仙士點破,說不定潛意識裡只是為了廣開後宮。

 

  「有啊,看你跟爸比撒嬌都會覺得那不是我哥。」胡袖認真說道,華中幫有時經過看到雞排攤父子相親相愛,不住讚嘆理哥如此嬌羞的一面。

 

  「我才沒有跟那個死老頭撒嬌。」胡理恨恨漱了口,昨晚不免又和父親打上一架。

 

  「哥,你眼睛好像有點綠。」胡袖在眼前握出兩個圈圈。

 

  胡理惺忪盯著鏡面中的少年,隨即驚恐貼近帶著水垢的老鏡子。不只眼睛放綠光這種程度,根本整張臉都被送去微整型。

 

  「哥,你變漂亮了,要不要笑一笑看看?」

 

  「我都快哭了,別鬧。」胡理哀怨一睨,他今天還得去學校辦妥手續,大家認不得他該怎辦?「小袖,妳有遮眼的東西嗎?」

 

  「我記得爸比有墨鏡。」

 

  於是胡理殺氣騰騰來到主臥室,胡老闆還在床上賴著。明明昨晚沒開工,都在讓妻子安慰他受創的中年男子脆弱心靈,竟然有臉睡得比他還晚。

 

  「爸,你墨鏡在哪?防油口罩也順便給我。」胡理口氣很差,像是父親上輩子的債主。

 

  胡老闆睜開半隻眼,又閉回去,存心不理會沒心沒肝的臭崽子。

 

  「死老頭別裝蒜!看看你該死的基因害我變成什麼樣子!」

 

  胡老闆再次張開眼,仔細端詳起兒子的臉,男性的稜角被削柔大半,而那雙本來就斂藏禍水的眼睛化得更加嫵媚迷濛,忍不住幸災樂禍笑起來。

 

  胡理咬牙吼道:「老狐狸,我要跟你同歸於盡!」

 

  本來父子倆吵到天花板都快掀了,可等胡袖受雞排攤夫人所托上樓叫飯,卻看到胡理抱著圓滾滾的紅毛狐狸,甜蜜蜜在床上滾來滾去。

 

 

 

  胡理全副武裝出門,就算吃個大飽還是繞去早餐店一趟,看見熟悉的身影獨自低頭用餐。

 

  早餐店老闆娘發現徘徊的他,兩手在臉前轉動,用手勢告訴胡理,箕子正哭個不停。

 

  胡理遠遠站了好一會,還是選擇邁步離開。

 

 

 


  「老師,不好意思,我要休學。」

 

  藤椅上的老者挪了下老花眼鏡,看胡理遞出齊全非常的表格。

 

  通常沒那麼容易過關,但胡理動用了一點妖術,從主任到校長,蓋章蓋得迅速而俐落,但是對照顧他兩年多的級任導師不可以草率。

 

  「對不起,我本來認為可以兩方兼顧,但我或許不會再回來了。」

 

  老者沒有責備,只是就現實層面表明後果:「班上同學要是沒你督促,他們大考大概要全吃屎去了。」

 

  胡理也就掛念這個,他們班實在廢得人神共憤,每個星期一次班遊,每個月一次校外旅行,致志玩日愒歲,要不是他要幫忙家裡生意,早就把他們抓著,假日通通來學校加強補習。

 

  「雖然我在這所學校完全沒有感受到同窗砥礪向學的作用,但能和大家一起唸書,我很開心。」

 

  胡理從來沒有遇到感情這麼融洽的班級,成天開開心心,沒有欺凌和小圈子,不怕誰被落下。

 

  對比下來,在別班和同學一直處不好的箕子,他又更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你是個好孩子。」

 

  胡理有些哽咽:「要是我真的像裝出來的好,就不會隨便把人拋下了。」

 

  他今天一來就稱病躲著,不敢到班上去,在這裡就是拜託老師替他道別。

 

  「還有,老師這些年替我擋下申家的干擾,謝謝您。」

 

  老者拿下眼鏡,低眸擦拭無垢的鏡片。

 


  「書我沒辦法替你們唸,老師就是做這些你們小孩子處理不來的事。」老者再戴上眼鏡,拿起那疊休學表單。「我只是看在你乖巧聰明又長得可愛的份上,不必謝我。」

 

  「老師,我有一個不乖巧不聰明,甚至一點也不可愛的兄弟,能不能請您代我看照他畢業?」胡理斗膽提出不情之請,老者不置可否。

 

  「班長,你知道認真讀了兩年書和最後一年才要衝刺的學生差別在哪裡?」

 

  胡理搖頭。

 

  「比起休學這種浪費成本的決定,你可以請假。」

 

  「可是……」

 

  「在你回來前,我就暫且認真教一下書好了。」老者笑得慈藹,摸摸胡理始終低垂的腦袋瓜。「老師再告訴你一句:自己兄弟自己解決。後面這個忙,我是不會幫的。」

 

 

 

 

  秦麗瞪著母親自作主張挑給他的傍身。

 

  「唉呀,腰好痠,能不能給我張躺椅。」束著阿婆髮髻的灰毛孕婦。

 

  「我大老遠過來,至少請頓吃的吧,族長。」燙著大波浪的橘毛胖妞。

 

  秦媚命屬下拿了躺椅和炸雞桶過來,絲毫不敢輕待貴客。

 

  秦麗看著氣喘吁吁摸肚子和大口咬著雞腿的遠親阿姨姊妹,越想越不能接受,這樣與他帥氣的想像差別太大──與漂亮可愛的胡袖和溫馴甜美的毛毛攜手把胡理打得鼻青臉腫,然後威風登上大位。

 

  「媽咪,為什麼都是胖子!」

 

  「你瞧不起胖子嗎?我懷你這孽障的時候,還不是胖得跟球一樣!」秦媚嚴厲喝斥秦麗無禮,叫他端茶去敬兩位前輩。

 

  想當初她懷第二胎,耗損太多精氣,不得已變回原形。宗主還為了在宮中造了一條無障礙孕婦便道,讓她能挺著一顆胖肚子爬坡上朝。

 

  到後期肚子和身子看起來簡直是顆大圓毛球,幾乎可以滾著從便道下來,宗主猶豫開口:「媚娘,我給妳產假好嗎?」

 

  秦大護法盡忠職守,咬牙道:我可以!

 

  東聯幫主在旁聽了狐狸們的趣事,笑嘻嘻問道:「阿媚,那妳現在還能懷孕嗎?」

 

  秦媚凝視著現世的人類金主,眼神複雜。

 

  「我不是要妳幫我生孩子,只是想看妳胖嘟嘟的毛球樣。」

 

  秦媚手上那把黑雨傘立刻招呼過去,打得黑社會老大唉唉慘叫。

 

  「既然那麼辛苦,那就不要生啊!」秦麗等母親揍完相好,接續上段吵架內容。

 

  「因為阿艷想要弟弟妹妹。」秦媚負氣提起過世的長女,本以為秦麗會因此氣得蹦蹦跳,吼說他是秦艷的替代品,秦麗卻安靜下來。

 

  原來姊姊從他出生以前,就喜歡著他。

 

  秦媚找來的兩位族內好手,捧茶暗暗打量著受命保護的少主。秦公子閉嘴的時候,才顯出世家大族後天養出的威勢,那是另外兩名候選人短期內追趕不上的優勢,遴選匆促有益於正統秦家。

 

  秦麗稍稍收斂火爆性子,和秦媚談條件。

 

  「媽咪,我再去找小袖一次,不成就聽妳的話。」

 

  「胡袖不可能答應,就像阿艷還在世,你也不會背棄她。」

 

  妖族的關係變化不像人類那麼多樣複雜,至今還是非常仰賴血親。

 

  「母親,我可是秦家大公子,沒有得不到就放棄這種事!」

 

  秦艷生前抱著總是怯生生的狐身秦麗,告訴他當王不一定是最優秀、最會算計的人,而是要比任何人都要來得高傲。

 

  秦媚略略合上眼,到現在依然拋不開優柔的母性,仍覺得愚直的秦麗該給人保護著,而不是站在前線裝腔作勢,直到武裝的心房真正變得冷硬無情。

 

 

 

  骨瘦如柴的黑毛母狐對監牢前的少年齜牙咧嘴,少年屈起纖細的雙腿,拎著發餿的雞骨頭刺激母狐。

 

  「來,跟我道歉就餵妳吃。」

 

  「毛嬙,竟敢這樣對待親生母親,你禽獸不如!」

 

  「從妳拋棄我那一天,妳就該去死千萬次了。妳身為母親,卻拋棄孩子,把我扔在痛恨毛氏的宗主宮門前……」

 

  他手一拉,母狐就被頸上鎖鍊拖著撞上鐵牢欄杆,嚎叫一聲,然後無力趴下。雙方都瞪紅了眼,恨不得吃食彼此的血肉。

 

  夜錦驚呼,眨眼從外廊閃身到毛嬙與母狐之間,手上盛滿的肉粥沒有溢出半分。

 

  「阿姨,妳還好嗎?這些是傷藥,妳別咬我,我給妳擦擦。」夜錦趕緊動手包紮奄奄一息的母狐,人家可是前任毛氏族長,在位逼得秦家搬出青丘,呼風喚雨大半輩子,孰料栽在親兒子手上。

 

  看來不僅人不能做壞事,狐狸也是,總會有報應的。

 

  夜錦給前任族主餵了點肉粥,施術讓她睡去,再回頭面對她這輩子最大的冤親債主。

 

  「毛,你不睡覺來這幹嘛?每次來都只會神經病發作,阿姨也不會流下懺悔的眼淚,只恨當初沒把你一把掐死。」

 

  毛嬙恍惚捧著雞骨頭,夜錦搶過骨頭,把他白皙小手擦乾淨。

 

  「夜錦,為什麼只有我這樣?」

 

  「胡理表哥出生也差點被抓去燒過,舉凡成大事者,都有比較不一般的童年。」

 

  夜錦環抱著他,看看多漂亮的一個孩子,卻不像另外兩位被捧在手心上,身邊只有一個老是跟他唱反調的小伙伴。

 

  「他那時候也像妳這樣,小心翼翼抱著我,到哪裡都帶著。」

 

  「你說阿理表哥?」夜錦知道毛嬙對胡理始終抱有一種雛鳥心態,畢竟那是他來到世上第一個對他好的人。

 

  「他竟然沒死。」毛牆低聲喃喃,聽不出情緒。

 

  「你莫名其妙說什麼?鴉頭頗八卦,別給她發現你有病。」

 

  「只要妳忠於我就夠了。」毛嬙打起精神微笑,夜錦卻不覺得他情況有好轉。「申家實在太無能了,枉費我把宗主攔在青丘。秦麗弱處太多,再慢慢收拾就好,不比他難纏。這次沒讓他死成,太可惜了。」

 

  夜錦手腳發麻,鴉頭白日才臉色蒼白帶了一層染血人皮回來,告訴她人類對妖怪有多殘忍,勸她快快與男友分手,看看胡理輕信人類的下場。

 

  「他、他對你這麼好,你恨阿姨我不怪你,可是你怎麼可以……」夜錦說不出話,為了生存和報復以外的殘殺,根本不符常理。

 

  「因為我要當王啊!」毛嬙咧嘴一笑,為此,不擇手段。

 

 

 

  胡理回家看到客廳堆了各種用具,從內褲到書桌床墊,全部都是他送給箕子的東西,箕子不知道用什麼門路還回來。

 

  「分得可真徹底。」胡老闆譏笑道。胡理相信不出半天,華中街大概每個人都知道他跟箕子鬧翻了。

 

  胡理從雜物堆中挑出一隻小雞布偶,用力踩三下,然後去幫攤子備料,他爸也沒剩幾天免費勞工可用了。

 

  忙了一晚,胡理心情都很鬱悶,雞排切得像牛雜。等他凌晨洗完澡爬上床,照理說最多只有床板咿呀聲響,床下卻發出嗚啊怪聲。

 

  胡袖赫然從床底迷糊爬出來,又恍神爬到床上,一上來就剝開胡理睡衣,腦袋直往他胸前湊去。

 

  「媽咪,妳的捏捏怎麼不見了?」

 

  胡理立刻意識到被妹妹當成母親撒嬌,無奈被非禮成功。

 

  「小袖。」胡理喚了聲,胡袖才清醒過來。

 

  她亮了亮手上的劍,表示妹子是來保護哥的。表示完又繼續窩在胡理懷裡,叫哥哥幫她抓背。

 

  「哥,媽媽已經沒有奶水了,好可惜喔……」

 

  「妳要我陪妳感慨什麼?」

 

  在胡袖打起呼嚕前,胡理簡短扼要婉拒她的保護計劃。

 

  「可是宗主在當上宗主前,她弟弟也是寸步不離護著她。哥哥又比宗主弱很多,一個人太危險了。」

 

  「人家是弟弟,妳是笨蛋妹子。」

 

  「如果小將軍還活著,我一定打得贏他。」胡袖自信笑了笑。「阿姨們都說你和宗主婆婆處境很像,在人世過得好好的,為了理想回青丘。有個無敵的胞妹,身邊又剛好有個很愛你的道士朋友,還有雙漂亮的長腿。」

 

  「腿不重要。妳既然熟悉宗主的故事,就知道她傍身的下場。」

 

  「哥,可是我明白小將軍的心情。他一定是世上最知道自己姊姊是最適合當王的狐狸,就像我一樣。」胡袖低頭磨蹭胡理胸口,胡理輕柔按著她的頸後。「因為你是這麼好、這麼地好。」

 

  「小袖,可是我的決心還沒有大到能失去妳,妳留在爸媽身邊,好嗎?」

 

  「那你要是死在妖界,誰來照顧爸爸媽媽和我?」

 

  「當然是妳。」

 

  胡袖吃驚嗚嗚兩聲,更堅決要護送胡理到青丘,沒有哥哥照料的日子實在太可怕了。

 

  胡理想了想,才鬆口:「箕子會幫妳,我走之後,把我房間給他。」

 

  「可是箕子哥說他再也不跟你好了。」

 

  「你們竟然還有在聯絡!」

 

  「你跟他分手,又不是我跟他分手。」胡袖不解眨著眼,要不是有她開導箕子,纖細的雞哥難保不會幹傻事。「箕子哥只是在賭氣,只要哥低頭,他就會立刻飛撲到你懷裡。」

 

  「我才不要。」胡理被磨了這麼久,才掏出一點心裡話。「我聽爸說,那個人類道士的結局也不好。」

 


  父親像是哼著歌謠說道──那個男人就在大雪天的夜裡走了,從此沒有再踏上青丘。宗主和她的心上人,終其一生不再相見。

 


  前車之鑑是那麼血淋淋和孤獨寂寥,胡理不得不害怕。

 

  「哥,你其實也想有人陪著你冒險吧?你沒有辦法一個人的。」

 

  胡理無聲搖了搖頭。

 

  「你不要怕,盡量利用我,就當我是為了保護你而生,只要有我在,不會再讓誰傷害你……」胡袖喃喃睡去,被胡理緊擁在懷中。

 

  她不像爸媽顧慮那麼多,滿心期待胡理登上大位的風采,看他繼承宗主婆婆那身受各方使者拜見的禮袍──赤冠、紫玉墜、一身白氅勝雪。一個眼神就讓眾生為之瘋狂,恨不得掏心愛上。

 

  為此,胡袖死也甘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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