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林山寨　林綠

（結局雷，慎入）

　　他聽見抽油煙機開啟的聲響，從被窩爬起，穿戴好衣物，赤足來到客廳。

　　「大哥，早安。」

　　廚房傳來鍋鏟兩聲輕敲代替回應。

　　他去碗櫥拿出三份碗筷和一組幼兒餐具，仔細在飯桌上擺好，又把搖擺來到客廳找爸爸的小弟招呼過來，帶去浴室洗漱。

　　等他在餐桌給幼弟圍好小熊兜兜，一家之母才披頭散髮，睡裙下裸著一雙長腿，姍姍來遲；美目半睜，迷迷糊糊坐上他隔壁座，低身環抱著他，繼續睡回籠覺。

　　「咕唧、咕唧、咕唧……」

　　他想叫她滾，又怕真的吵醒她；但說她不清醒，發出的叫聲又很規律。

　　大哥端上早飯，香氣四溢，那女人鼻子動了動，張口就往他臉頰咬去。

　　「開動了，啊嗯、啊嗯！」

　　「今夕哥──」

　　大哥先把他們之間的熊仔撈出來，二話不說，手上的飯匙往她後腦勺巴下去。

　　「阿夕，一早的愛就好濃烈啊！」林少婦終於含淚放開他們的愛兔。

　　大哥笑了笑，用脣語下達命令：快吃。

　　於是大家努力動筷，一滴醬油也不敢餘下，早飯非常美味。

　　飯後，他自己穿制服，但大哥還是會半跪著給他順頭毛、拉好低年級生的領結，對著課表檢查他書包文具有沒有帶齊，給他帶上剛做好的飯盒。

　　「阿夕，幫人家拉鏈鏈！還有被小精靈隱藏的絲襪襪！」另一邊，有個女人比小學生不如。

　　好不容易大哥替那女人穿好鞋，準備好上班上學，孰料一出門，那女人又瘋病發作，在大街上演十八相送。

　　「嗚嗚，媽媽不要跟小七分開！」林民婦撲過去抱住軟呼呼的幼兔，賣力磨蹭。

　　明知她只是沒事起痟一下，可都怪她在他耳邊喊得這麼淒涼，他忍不住跟著微微鼻酸。

　　最後還是大哥動手把她拉走，揪住她雙耳，示意再白目下去就順她的意把人耳拉成兔子長耳，她才安分下來。

　　一台敞篷跑車準時停在街口，總是風雨無阻來接送那女人上下班。每次出現，大哥和他的視線就互相殺來殺去，但看在熊仔需要身教的份上，沒真的動手讓對方去死一死。

　　「嘖嘖，愛恨交加。」身為禍首的那女人，在一旁說著風涼話。

　　「林之萍，給我上車！」

　　她傾身撥了撥王叔叔挑染的髮尾，品評道：「志偉，你這樣就像矯枉過正的資優生。人說胖就要大氣，帥就要低調。」

　　「少囉嗦！」王叔叔把她低胸的前襟一把提上脖子。

　　今夕哥在旁邊看著，她不敢再玩弄男人，舉手向一家之主道別。

　　「阿夕，那我去奮鬥了，今天也會是最棒的好女人！」

　　大哥注目她離去，然後牽起他的手，送他到附近的小學。看著自己女人被別的男人公然載走，兄長會面無表情好一段時間。

　　他有個疑問，在心底憋了許久。

　　「今夕哥，你可以送大姊去，我自己走路沒關係。」

　　大哥只是從兩邊腋下拎起他，又輕輕放下去，他明白了兄長沒有言說的意思。

　　「我才不會被人抱走，你不用擔心這個！」

　　林今夕瞥向那顆低垂害羞的腦袋瓜，事實上就是很危險，已經撞見好幾個不明人士來跟這個孩子搭話。「這個世界」的眾生會不自主想要親近真正的主人，人心貪婪，進一步去佔有可是順理成章。

　　他要小七想想「一開始」怎麼來到這個家，不就是那女人氣喘吁吁單臂挾著嚎叫的他：「呼呼，阿夕，你看我帶了什麼驚喜給你！」

　　回想至此，林家小七心裡只有一句話──那個變態痟查某！

　　所以呢，乖乖給爸爸牽，知道嗎？

　　「還是叫大哥好了……我比較習慣……」

　　他扭捏沒多久，就到了國民小學。大哥摸摸他的頭，熊仔在大哥的背後揮手，他也跟著揮兩下。

　　大哥走後沒多久，他同學們吱喳圍了過來。

　　「林明朝，你爸爸好帥喔！」

　　「嘸、嘸啦！」

　　他不好意思承認，大哥是全世界最帥氣的男人。像在菜市場買的果菜機故障，大哥不用說話只用眼神和肢體動作，就能逼得老闆換新機給他，再加上一組攪拌器賠禮，讓他崇拜非常。

　　他在學校，以往就與同學相處有問題，這次也一樣，不知道誰先發起班級小寵物運動，值日生必須帶小點心來餵食兔子，而那隻兔子就是他。

　　「小兔兔，要吃飽飽，長成大兔子喔！」

　　「我臉上哪裡寫著『兔』字，你們到底是哪根筋接錯！」他一抵抗，就被七八隻小手按著撫毛，鬧到後來，他還是認命把供奉的點心吃掉。

　　放眼望去，他之前的「高中同學」一個不漏坐在他班上，用這種方式再續前緣，不知道老天爺在想些什麼。

　　低年級只上半天，下午級任老師的小兒子會過來課後輔導。報名參加的學生不多，只有他一個。大哥總是在便當底層給他盛一大盒飯，他就和課輔志工老師一起分享美味的中飯。

　　飯後，十二色水彩攤在書桌上，戴著細框眼鏡的年輕人開始教小朋友怎麼混色。他大學車禍醒來，毅然而然轉美術系，學長說他瘋了，但他就是想親自去教導那孩子，連他過去不擅長的繪畫也要獨攬下來。

　　「蘇老師，我真的可以只畫畫不做別的事？」

　　「你不用太勉強自己，像個孩子生活即可。日後任何擋在你前路的障礙，我都會為你斬除開來。」

　　小七有些悲傷地望向他，好似自責把他拖下不見天日的深淵，但是蘇晶再心甘情願不過。

　　「明朝喜歡畫畫嗎？」

　　「喜歡。」他低下頭，「也喜歡蘇老師。」

　　那就一切都值得了。

　　當初陰間老大一走，閻王特意徵調兩個新鬼返陽輔助。依他們受封的位階，轉生前可以提一個要求，閻王先問了胖子，再問被關在層層牢籠的老師。

　　「因為你們兩個等於一殿，所以只許一個願望，看你想要健全的下肢，還是成全你學長？」

　　故意挑撥他們情感，要讓這件事成為疙瘩，可惜的是，他已經不在乎那條腿了。

　　「我只希望你這點惡意不要讓阿偉學長知情。」

　　閻王冷笑，和身旁的鬼判大聲嚼舌根，說什麼新鬼就是不懂規矩，卻被他最倚重的親信一拳卯下。

　　「陸判，你為什麼打本王……還是說你只是單純想打我！」

　　四點，家長來接小孩。

　　「今夕哥！」

　　林今夕眼中有些無奈，低身捧住那顆軟腦袋。明明說過好幾次不用跑的，每次看到他還是蹦跳著撲上來。

　　「對不起，看到大哥就好高興！」所以被當紅豆麻糬揉也是他自找的。

　　蘇晶向林今夕行禮，他略略頜首回禮，先不論底下的身分，僅代表家長和師長間的禮貌。

　　「蘇老師，再見，明天見！」

　　「明朝再見。」

　　他與年輕的師長告別後，與親愛的兄長一起踏上歸途。

　　他們一起到公司領羊奶，老闆每次看到小七就會把能見的所有零嘴往他口袋塞。老闆「之前」因為公司經營不善到貨運廠做工頭，對他照顧有加。小七總是「叔仔、叔仔」叫他，老闆用大笑來回應。

　　他每到人家門口，等大哥按下電鈴，總是小心翼翼捧著玻璃罐過去招呼。

　　「夫人，您的鮮乳。」

　　開門的女士們就算原本的心情再惡劣，也忍不住給這孩子一記褒賞的微笑。

　　送完貨，一大一小會到社區附近散個步，等著到托兒所接小熊。

　　「大哥，你一個人在家會不會無聊？」

　　林今夕搖頭。打掃房子、熨那女人的襯衫、剝豆子揀菜葉、看一點婆婆媽媽的節目，時間很快就過去了。他還有過去千萬年的歲月可以回憶，靜下心檢討幾次天界和冥世的戰役，怎麼想都覺得最後一次輸得最不應該。

　　那個可恨的敵人現在正用柔軟的小手牽著他的指尖，走一走還會挨在他腿上撒嬌，對他的喜愛表露無遺。

　　這份感情讓他以為勝券在握，卻也導致那女人和他決絕反目──你怎麼捨得傷害他！怎麼捨得！

　　他並不後悔，他只不過取回本屬於自己的東西，何況後悔也於事無補。

　　只是這小子被抱回家，一見他就傻呼呼地撲過來，好像餓壞的家畜久逢剛煮好飯的飼主，完全不記得他曾要把他挫骨揚灰，根本是個笨蛋。

　　「大哥，你為了大姊放棄王位，會不會後悔？」小七仰起臉問。

　　說到這個，他倒是非常後悔。

　　上輩子卡在身分上頭，怎麼也得不到，這輩子到手後才知道也不過爾爾，想到還要跟那女人朝夕相處幾十年，而且深切明白她的瘋病和濫情不可能改得了，就覺得人生無比漫長，還不如回去做鬼。

　　「世間沒人比你還要愛她了。」林小七卻默默感動不已。「大哥真是世上最棒的好男人，最喜歡今夕哥了！」

　　林今夕眼神軟下，算了，就當自己在養童養媳。

　　晚上，那女人下班回來，人未到聲先至。

　　「兔兔！」

　　他不管躲到哪裡，衣櫥或是馬桶，她都會大張雙臂衝來把他整個人按到懷裡轉圈圈。

　　「來來，給媽咪親一個！」

　　他不甘不願地閉上眼睛，那女人得逞之後，又把魔爪伸向另一名幼子。

　　「小熊！」

　　笨熊仔開心地和母親滾成一團。

　　她變態的地方完全沒變，但這世的確不太一樣，一改上一世對權位虛與委蛇的態度，一進公司就跟主事者撂下豪語，要把萬隴集團改成兔子老母股份有限公司，她所見的一切都會是她的。

　　話說得這麼滿，卻是王叔叔在做牛做馬，自己每天都準時回家玩小孩。

　　「夕夕──！」

　　大哥忙著端菜上桌，她也硬要摟住他繫住圍裙的後腰搗亂，還伸出手要偷吃菜，被大哥用力拍掉賊手。

　　晚飯也好好吃。

　　吃飽飯，休息一陣，就到了那女人最期待的洗澡時間。抵抗不了，也只能從了那變態。

　　等浴缸放滿水，她就依序把幼子抱進溫暖的水中，自己也脫光光下去，一同趴在缸邊泡澡哼歌。

　　「阿夕，你也來嘛！」她向整理換洗衣物的一家之主喚道，大哥看向他們三個殷殷期盼的母子，被逗得勾起脣角。

　　等他彎下腰繼續收拾，她盯著他即使笑著也安靜無聲的喉嚨，眼神顫動，但他一回眸，她又笑得一片明媚。

　　裝傻一直都是大姊的強項，她說這樣才不用說出他不想聽見的抱歉。

　　洗完澡之後，他會負責照顧熊仔，讓他們兩個獨處。大哥心裡嫌棄得很，但時間一到還是走到陽台吹風，大姊瞥見就會躡手躡腳跟上，兩人靠著或是抱著，除了在一起，什麼都不去想。

　　如果那時候他聽王爺公的話，不要出現在他們面前，他們無論如何都會在一塊，是他毀去了那個家。

　　大哥卻氣一氣就過去了，而大姊……一直一直，都很愛他。

　　他囚禁在墓地的時候，藍光乍現，陸家小道士一襲青衣，扭腰擺臀現身。

　　「哈哈哈，七七你變得更小隻了！」

　　他不無驚恐：「你竟然能找來這裡？」

　　陸混蛋還有臉摸摸他的頭說：「真對不起，把你害成這樣，不過一半去怪你家聖上，我心裡還是很愛你的！」

　　「呷屎啦，走開啦！」

　　以修道者的角度來看，為情所困、執迷不悟，登天成神又逆天打入凡胎，他失敗得很徹底，對不起師父苦心教誨。

　　陸某人笑了一陣，突然斂衽向他行了大禮。

　　「枉費你還當我是大道上的友伴，抱歉。」

　　「早知道你死沒良心，少廢話。」

　　可能他們是年少就認識的老交情，他又在他失去師父師兄那時候陪伴著他，他怎麼也沒法把這個笑得美好的男孩子當作毀天滅地的邪魔。

　　感覺到他的意念，陸某妖孽又嗤嗤笑著：「阿七真是笨蛋。」

　　「你才是笨蛋。」

　　陸家道士環視四周，認真品頭論足一番。

　　「七七，你的世界很美好呢！」

　　因為他不希望世間有太多悲傷，伸手撫住對方那張嘻笑的容顏。

　　「如果你走累了，留下來休息吧？」

　　他笑著婉拒：「不了，這裡少了一顆星星。」

　　陸家道士大袖一揮，如風消逝，臨走卻順手打破蒼天加諸於他的障蔽。他聽見高跟鞋叩上水泥墓道的輕響，回首，竟是熟悉又陌生的面容。
　　

　　媽媽。

　　這就是他墮下地獄的執念，但他永遠也不後悔。

　　她把雙臂高舉貼在耳旁，蹦跳到他面前，哼唱出聲，還是不改耍白痴本性。

　　「不再是夢中的兔子～真的有隻小兔兔～」

　　「你好嗎？我是兔子老母喔，溫柔又可愛，請別害怕我～」

　　「兔兔就該在一起，老母愛小兔，請別害怕我～」

　　她甜美的笑臉越來越近，他來不及反應，就被她從墓碑上整個抱走，跑得比賊偷還快。

　　「耶，兔子是我的啦！」

　　「妳竟然公然綁架囝仔！」

　　都怪他們分別太久，他竟然忘記那張嫻美的外皮下是個變態肖查某！

　　戌時一過，熊仔早睡熟了，他和抱著無尾熊的大哥道過晚安，回到房間準備就寢，那女人隨後鑽進被窩。她在被子裡以趴姿左右搖晃，想說服他兔兔母子正徜徉在翠綠的草原。

　　她玩夠了，就會側身過來，單臂環抱著他，輕輕吻上他額際，柔柔喊他寶貝。

　　「小七，怎麼啦？」她戳了戳今天特別凝重的小肉頰。

　　「總覺得過太爽。」他異色雙眸對著上蒼發怔。

　　「好巧喔，媽媽也這麼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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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兔兔母子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