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祈安跟他說了許多古今帝王的故事,包括人間的皇帝們、妖界諸國的國君,還有遜位的鬼王以及仙道信仰最尊貴的天帝,而身為堂堂陸家道士的友人,不怎麼瞧得起諸位王者,看來看去還是小星星最好了。
陸某人天縱英才,與張氏齊名「天師」,但人生在世,總有盲目之處,這就是其中一個例子。
老人聽了喪門的表白,只是揶揄一笑:「小孩子。」
「是的,人家說我會照顧人,其實我讓身邊的人很辛苦。」
「夏天小弟,你這些日子四處行善,把橫財隨手拋出,說到底你只是不想改變生活。」
喪門望著老人家,低首一拜:「您真是名智者。」
「我都快進棺材了,人看多了,自然能明白。」老人呵呵笑,不過換個角度思考,能安坐著聽老頭子嘮叨的年輕人少之以少,這是他的優勢。「等你真正失去過,你就會變成稱職的大人了。」
喪門無意識地搖著頭,他不願意,死也不願意。
「老先生,我還是想知道玉蟾的事,這樣才能彌補我的過失。」
老人慈藹地對喪門笑,喪門抓了抓臉龐,應該沒有油污和飯粒才對。
「我和妻子結婚時,非常窮困。妻子聽說山上有靈廟能求財,赤腳爬了上去,誠心換到這只玉蟾。給她玉蟾的仙師說,玉蟾能保我一世富貴,只是我的錢財是向後代借來的,拿了就要還,我死前會遭遇喪門星降禍。」
得到玉蟾後,家裡果真富有起來,他的兄弟姊妹、兒女媳婿卻為了財產勾心鬥角。老人本以為自己無所謂,但當他年老回首看著分崩離析的家,家人間只剩仇恨,突然心痛欲死。
他想把玉蟾帶下黃泉,希望死後家人能別再活受罪。不過既然玉蟾碎了,大概是老天爺告訴他不要再妄想下去,錢和感情不可兼得。
「老先生,您那時代的人多半會面臨社會型態改變的問題,不一定真是玉蟾的緣故。您信了,就會放棄希望;您還活著,就有挽救的機會。至於遇見喪門星……」喪門難以啟齒。
「小子,你說的是,人都有嘴說別人,沒嘴反省自己。」
喪門總聽老人自嘲沒心沒肺,像陸祈安也愛說自己是黑心大道士。但人在病中,被家人遺棄了,沒有半句怨言還一心為他們設想,怎麼會是惡人呢?
「小子,你能不能握住我的手?」
喪門照做,發現老人的手異常冰冷。
「我妻子很早就走了,生前做得要死,卻沒享到半點福。她死了以後,我沒有一天不想念她……」
喪門光是試想就覺得難受:「你一個人,一定很寂寞。」
「是啊、是啊……」老人用盡最後一口氣傾訴藏了半生的遺憾,溘然而逝。
醫護人員把喪門看作老人的愛孫,身後事都交給他聯絡處理。等老人的子女趕來,沒有一句道謝,反倒冷眼對喪門破口大罵,說他居心叵測。
喪門習慣了,只表明張先生委託他處理後事。但家屬不同意,嚷嚷吵著喪門把那棟市中心的大樓吐出來。
在法律上,喪門之於老先生只是一名禮儀社業務人員,到頭來也只能眼睜睜看著他的兒女粗暴地搶走遺體,完全看不出上流社會的風範。
喪門捧起嘓嘓叫的小金蟾,讓牠貼心地蹭了蹭臉,然後打道回府。
他到昏暗的停車場,被叫住名字,回首發現一群帶著棍棒的不良分子。
老人的子女請道上兄弟來「處理一下」他們眼中騙財的喪門,恰恰那群人正是被喪門半路奪走兩千萬的匪徒,見了他分外眼紅。
喪門當下決定逃跑,以他的腳程到最近的警局不成問題。但那些人不打算讓他好手好腳離開,朝喪門背後扔去蝴蝶刀。喪門察覺到怪風,低身要躲,金蟾卻從口袋跳上他肩頭,往飛來的刀口撲去。
「元寶!」
眾人跟著驚呼,本該肚破腸流的蟾蜍竟化做一片閃亮的金粉。
福德開著粉紅色金龜車,去警局保釋她的男朋友。
喪門把一干惡徒打得滿地找牙,難以形容現場情況之慘烈,警方只能先把他扣押起來,省得這名看來文質彬彬、其實國中就有街頭鬥毆紀錄而且零敗的好學生傷到無辜民眾。
「親愛的。」福德喚道,喪門朝她望來,看起來好沒精神。
「抱歉,給妳添麻煩了。」
福德請堂叔打了通電話,喪門就被放行了。兩人在車上一路無語,喪門緊閉著眼,福德從小星星時期就認識他,知道那是他忍著不哭的反應。
「我把元寶害死了……」
「怎麼會是你的錯呢?福兮禍所倚,蟾蟾清楚不過,牠走前想幫你擋災,是一片忠心護主的好意。」
「牠被砍中的時候,一定很痛……」
「你不要哭啦!」福德的強項是白爛話,一點也不擅長安慰男友,緊急用指頭打電報,呼叫小安安救援。
等金龜車停在棺材鋪,顧店的不是別人,正是陸祈安。喪門下車,招過福德入內,半拉下鐵門,今天不營業了。
「祈安,吃過了嗎?」
「嗯。」陸祈安擱下紙筆。
「你在忙什麼?」
「期中報告。」
「教授不是還沒指定題目?」
「我先寫好備著。」
「你忙你的,我去裡間休息。」喪門拖著腳步離開,沒有向陸祈安哭訴一字半句,就關上休息室門板。
福德咦了好幾聲:「你們怎麼不抱一下?」
「妳還不夠了解他。」陸祈安繼續解著密密麻麻的公式。
「可是他看起來超級難過的!」
陸祈安趴在作業紙上,頭也不回指示道:「妳去安撫他。」
「我嗎?」
「懷疑什麼?」
福德像個被前輩訓話的菜鳥,躡手躡腳進去休息室,裡頭傳來微小的雜音,喪門哽咽著說他不要,脫得只剩內衣褲的福德只能衝出來請求大師協助。
「小安安,沒有用啦!」
陸祈安目不斜視看著福德紅色胸罩托起的雪白豐乳,好似追念他兩世久違的溫柔鄉。
「福德星君,陸某實在不忍說。」
「我知道,我是廢物!你去哄小星星開心啦!」福德拉過陸祈安的手,搖著屁股祈求,都忘了她現在幾乎全裸,胸部也跟著上下晃動。
好在喪門記得,風風火火從裡間衝出來,用被單把女友牢實包覆住。
「妳拿那兩顆在祈安面前招搖什麼!」
「你和他不是不分彼此?給他看又不會少塊肉。」福德被大帥哥兇殘地拖回休息間。
「我告訴妳,上次想腳踏兩條船的女人,草已經長得和妳一樣高了!敢勾引祈安,妳不要命了是不是?」
「嗚嗚,不要捏臉啦,我知道錯了!」
福德在裡面抱著大帥哥求饒不已。再出來時,喪門似乎稍微打起精神,他看天色已晚,打算送為他奔波的女友回家。
福德婉拒:「你和小安安回宿舍吧,我自個開車車。」
「我來送吧。」陸祈安捲起報告。
福德坐上金龜車,車下亮起傳送到府的法陣,社長大人非常興奮。
「親愛的,你就忘記元寶死掉掉的事,開心活下去喔!」
喪門聽了,瞬間消沉下去。
陸祈安押下駕駛座車窗,探頭進去,對白目而不自知的福德翩然一笑。
「目標位址:Cyg X-1雙星系統。」
「咦咦,那裡不是黑洞嗎?」
下一秒,金龜車消失了。
他們回宿舍路上,喪門只是低頭盯著陸祈安的眼睫,友人一揚起眸子望來,又別過臉不看,手也空著不牽。
「你這是何苦?」
「不要管我,我要學著獨立。」喪門不情願地宣示,「雖然如此,你也別離我太遠,至少要看得見,最好也摸得到。」
「別把自己逼得太緊,說說也行。」
「一說就會哭出來,不行。」
陸祈安單手托住喪門右頰,雙眼脈脈:「沒關係,你哭得再慘,我也不會說出去的。」
喪門搖搖頭,拉開陸祈安冰涼的手,轉而放進外套口袋溫著。
「你兒時說過楚莊王葬馬、齊景公葬狗的故事,如果我為了元寶落淚卻對老先生一家麻木不仁,不就違背你對我的期望?」
陸祈安睜大眼,向天舉手發誓:「你想多了,我除了讓你歡喜開心,沒別的想法。」
「陸祈安,別太嬌縱我好嗎?你會自食惡果的。」
「我想疼你,誰管得著?」
陸某人大無畏地咧開嘴角,喪門戳他兩下腦袋。
「祈安,那位老先生會見到他妻子嗎?」
「會吧?他見鬼差小姐漂亮,調戲兩句才發現是年輕的老婆,被擰著耳朵下黃泉。」陸祈安眨眨眼,多嘴說起小蟾蜍的後事。「元寶回天上去了,在水池自在悠遊。不過天帝裝病懶得動,牠都得自己在花園找食物。」
「那還不如給我養……」喪門悶悶說道。
「可牠畢竟不是你的,人間也不是牠的棲地,我不能把牠要回來。」
「我知道,我只是……」
陸祈安上臂前曲,用頭撞了撞喪門肩頭,又蹦蹦跳趴上他的胸前,繼金蟾.元寶之後,蟾蜍二號.包子現身!
他以為全世界有誰能為他耍白痴到這個地步?喪門紅著眼眶,用力抱住友人。
「這隻是我的、我的!誰也不准來搶!」
陸祈安哎哎叫著,又不住瞇起眼笑,溫順偎進喪門懷中。
金髮男子在與藍天相連的水池垂釣,沒上朝的時候僅穿著白衫白褲,一隻腳踩在岸邊,一隻腳浸在水下,金蟾就棲在祂腳邊的小石子上。
祂面無表情,聲音卻十分柔和。
「玩得開心嗎?」
金蟾看著池面映出的喪門,熱情回應:「嘓!」
<戲金蟾.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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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正稿,也很喜歡寫額外的小短篇,比較隨興。
有時候寫文不為什麼,只是想撫慰自己和小讀者寂悶的心靈(?)
不過這是招待,不是免費。不希望流到部落格以外的地方變成txt檔,也不想被有心人士整碗端去當自己的菜。
不只這裡,還有公開版上、小說網站,只要多一分尊重,作者就能寫得更久、更多文出來,我想請大家一起維護友善的創作環境(鞠躬)。
林綠 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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