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人對子孫最嚴厲的指責,叫「不肖」。寧宗就老是被老臣評論,他和宣帝一點也不像。

 

  連戚太后也曾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說:你為什麼不像你爹,為什麼偏偏長得像我啊啊啊!

 

  一樣是幼帝登基,宣帝沒有宰相也能朝臣一把抓,寧宗卻被蘇相國壓著頭整整八年。早朝時打個盹還被蘇相用笏板拍醒,蘇相說一,寧宗不敢說二。

 

  好在蘇相不是戀棧權位的人,從未在朝中培養自己的黨羽(敵人倒是不少),寧宗一成年即告老還鄉,才未釀成動搖國本的禍端。

 

  蘇相以「體衰」為由辭官,寧宗不明究理,還依依不捨要為蘇相國請太醫。

 

  「相爺,是國事讓您操勞成疾?」

 

  「笨蛋,我早就看膩你那張大餅臉,如今終於可以解脫了。」

 

  嗚嗚,蘇相國果然是大壞蛋!

 

  蘇相走後,太史出身的奉諍繼任為相。寧宗逐漸嚐到主政的好處,奉相不會當眾批判他的錯處,而是事後上奏點明施政得失,就算他因勞累而小睡片刻,奉相也閉一隻眼,任由他去。

 

  寧宗睡掉一次又一次的早朝,心想這才是皇帝該有的生活。他本有打算把早朝換成午朝,才隨口說說,就遭朝臣群起反對,直諫祖宗禮法不可違背,連先帝都不敢妄動朝規。

 

  寧宗有點氣餒、有點生氣,但到頭還是下堂和臣子賠不是。這點和宣帝也不像。

 

  他下朝後也沒有誰能講心裡話,抒發苦悶,總是一個人穿著漂亮衣服,在寢宮攬鏡自憐,但怎麼看都是個胖子;或是抱著小象轉圈圈,自個喊著「小胖!」、「嘿,阿謖!」,好不快樂。

 

  時間一長,宮娥們難免竊竊私語──

 

  陛下瘋了。

 

  噓,小聲點。

 

 

 

 

  但再怎麼逃避現實,寧宗還是得蹣跚走向御書房,批改永不消退的奏章。

 

  大夏最長壽的皇帝是和帝,在龍座奮鬥七十多歲才走掉。寧宗想到這種日子可能再得過上五十年,他就有些崩潰。

 

  國事外,寧宗也沒什麼私交,只偶爾蘇公子會從南方走船上京,帶來他父親的慰問信和蘇家龐大政治獻金。為了那筆可以抵國家三分之一稅收的鉅款,寧宗甘願脫皇袍換上碧羅裙,蒙頭紗擺宴見客。

 

  蘇公子名叫蘇青禾,小名蒼蒼,由此可知蘇相有多崇拜韓宰相。然而蘇公子不知道受到什麼不實流言誤導,自從兩人幼年一見,一直以為寧宗是名絕世美人兒,在他的帳房掛上自繪的美人圖,至今二十又五還不肯娶老婆。

 

  寧宗也想過要當面澄清,但蘇公子一見他就笑得燦爛,嗚嗚,他說不出口。去死吧,虛榮心!

 

  「蘇公子,朕代國家感謝蘇家的付出。」

 

  蘇青禾垂眸笑道,好不溫柔:「陛下,請喚我蒼蒼。」

 

  「蘇公子,請別這樣。」

 

  「那麼,『青禾哥哥』?」

 

  「青禾,朕似乎大你三個月吧?」

 

  蘇青禾仍是笑得溫雅,挽袖給寧宗佈菜。

 

  謝王常調侃寧宗,蘇青禾不錯吧?是皇兄喜歡的類型呢,哈哈哈!

 

  說實話,要不是他是皇帝,早就連夜披著紅袍嫁過去了。

 

  寧宗一邊滿足嚼著被挑好刺的魚燴,一邊試探問道:「青禾,你真不考慮出仕?」

 

  只要他願意,蘇家連出兩代宰相不是難事。寧宗知道他從小就在母親身邊管理家業,這麼年輕就坐實蘇家大老闆的位子,名揚海之外,是難能可貴的人才。

 

  蘇青禾捧茶看著寧宗孩子似的吃相,他父親不知道在家中嫌棄多少回了,一直很掛念宮中的孩子。

 

  「陛下,蘇家勢力太過龐大,我挾鉅產從政,恐怕不妥。」

 

  寧宗不免沮喪,這提案他想了許久,蘇公子兩句話就點明壞處。

 

  「不過陛下有任何需要我的地方,青禾必定傾力相助。」

 

  「你怎麼對朕這麼好?」寧宗說話沒有君王該有的魄力,嗓子有氣無力,聽來格外楚楚可憐。

 

  蘇青禾沒說「因為您看起來很寂寞」,反握住寧宗白淨的雙手,款款說道:「因為陛下是這麼地美。」

 

  寧宗徹底敗給南方人的柔情攻勢,輕飄飄地過了好幾日。

 

 

 

  然而,他的青禾哥哥回南方之後,仍訂了親。也是,這麼好的男子比起入閣拜相一輩子嘔心瀝血,還是還給民間女子去愛。

 

  寧宗也想娶個好女人暖被衾,但自他二十歲轟轟烈烈廢后,儼然成了貴女圈眼中好色無品的爛東西,連他最喜歡的母后也一併得罪,咒誓老死不相往來,全天下會替他說話的女性就剩宮中的老嬤嬤。

 

  他每每想到孤氏怨毒的眼神,就把選妃的摺子擱下。他雖然覺得自己沒有孤氏在外抹黑他那麼差勁,但也遠遠不及父王的好,娶不起像母后那般的女子。

 

  以前蘇相還在,雖然對他呼來喝去,動不動就說他笨、白痴、胖蠢蛋,但不管他遇上什麼難事,蘇相都會親力教導他、支持他。他知道蘇相不管做什麼,都是為天下百姓好,還有他這個不中用的笨皇帝。

 

  蘇相離開,寧宗才真正體認到,父王為何會說當皇帝是個孤獨的苦力。就算他理政到夜半三更,腦子全塞著各郡的陳情民怨,一碰枕頭就睡到天亮,還是想要有個人伴在身邊。

 

  那個人要對他好,真誠地待他好。

 

 

 

  長期鬱悶的生活,使得寧宗也踏入君王制度的惡例──開始怠政。仗著奉相不管他,他每日早朝都姍姍來遲,來了也不聽政,倒頭就睡,就不相信有誰不要命敢挑戰皇帝的威權。

 

  他就安然鬼混到朝廷來了一批新科士子,奉相大致和他介紹過,希望他做做表面功夫,但他沒放在心上。

 

  新臣第一回上朝,就見識到皇帝光明正大睡大覺,無不訝然,用眼神向前輩請教,老臣們卻自顧自地報告分內的事。

 

  考得上科舉的讀書人多半聰穎,會看人眼色,騷動一會後便安靜下來。

 

  沒想到竟有人大嗓門喊道:「皇上是睡了嗎?皇上!」

 

  奉相低垂的眸子默默亮起,往最末排望去,是名著白袍的新仕,身形魁梧,寬大的身板幾乎要把官服給繃開了。

 

  「皇上,天亮了,醒醒!」

 

  寧宗睡得正熟,突然被洪亮的吼聲給嚇醒,額頭因此撞出一大包,又驚又怒,氣得咆哮:「大膽,哪個傢伙,出來!」

 

  那人振了振官袍,抬起格外黝黑的面容,一雙黑白分明的目珠炯然對上皇帝。

 

  「臣,吳錯(無錯)。」

 

  寧宗感覺臉皮重重抽了下。

 

 

 

 

 

 

--

雖然之前兄弟呼聲很高,但既然是大夏系列,官配當然是君臣了。

明天《眼見》就要開始預購了(金石堂、博客來),這次有送海報,還有羞恥的問答活動,還請小讀者支持!

 

林綠 敬上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woodsgreen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4)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