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宗自認不聰明,但從蘇青禾所遭遇的歹事,也能猜著一二。

 

  「你出來反對是吧?你不是大夏最聰穎的男子?其中牽扯到的利益連皇帝都不得不退,朝廷如果聯合起來對付蘇家,你要蘇家怎麼辦!」

 

  蘇青禾沒有說話,只是脈脈望著他。

 

  「『陛下,為了您,我死也甘願。』」

 

  「吳錯,不用翻譯他的眼神!」寧宗有些崩潰,他到底何德何能!「青禾,你明知道我不喜歡這樣,不喜歡犧牲。」

 

  「可是您認為這是對的,即便退下君位也不讓步。青禾無能,只能如此支持您的理念。」

 

  「你若是無能,他們就不會殺你了。」

 

  蘇家在南方說一個字,比州官說一句話還要能影響民心。法令尚未頒布,蘇家就公然反對,人們也會跟著認定那是惡法,使新法窒礙難行。

 

  「陛下,您如果想成就大夢,有時犧牲在所難免。」

 

  「不該是你,你父親已經為這個國家付出太多,你沒有必要站上風頭。」

 

  「我父親也是您父親呀,陛下。」蘇青禾笑瞇著眼,每次說起他引以為傲的父親大人總是那麼開心。

 

  「你真的害死我了,你要是有什麼萬一,我要怎麼跟相爺交代啊!」寧宗哀嚎不已。

 

  「父親帶著家母到潮州去了,尋找韓相留下來的祕寶。」

 

  蘇相國的退休生活真是多采多姿。得知短時間之內不會被蘇相半夜揪起來扭腦袋,寧宗大大鬆了口氣。

 

  吳錯眼也不瞬盯著蘇青禾,蘇青禾向他噓了聲。

 

  「青禾,這事還是得報官,不能讓主謀逍遙法外。」

 

  「這是我來求陛下的主因,請別讓人知道我負傷,我會再差人去調查。」

 

  「你已經對官府失望透頂了嗎?」

 

  「不是的,我妻子懷胎三月,大夫說她胎相不穩,我怕她受到驚嚇。」

 

  「這樣啊……她人好嗎?」寧宗盡量別讓聲音聽起來太悶。

 

  「嫁給我總是辛苦。她新婚那時抱起來還算豐滿,現在有孕反而瘦得不成人形。」蘇青禾說起家裡夫人仍一臉溫柔,不像旁人嫌棄她善妒粗鄙。

 

  「嗚嗚,原來你也喜歡胖子。」

 

  「吳弟小時候也常說要娶白胖的媳婦兒。」

 

  吳錯一直想避開他們家常閒聊,但箭靶還是轉了過來。

 

  「你們從小就認識?」

 

  「認識。」吳錯面無表情回應。

 

  「我們是同學,同拜韓先生為師。不過我只是靠關係去聽學,他可是繼承韓老師衣缽的愛徒。」

 

  「吳錯,你怎麼都沒同朕說!」寧宗肉臉震怒。

 

  「吳弟總在先生來之前,把學堂打掃整潔,花草也照顧得很好。我想好孩子應該受到獎賞,就帶了家裡一點洋食點心送給他,他就叫我哥哥了。」

 

  吳錯在蘇青禾面前吭也不吭一聲,原來是拿人手短。

 

  「青禾哥哥。」吳錯發出疑似請求住口的呼喚。

 

  「你別害羞,要學著趁勝追擊,才能贏得美人的芳心。」蘇青禾把苦藥當茶水輕啜一口。

 

  「等等,你在教他什麼?」

 

  「吳弟去了京城,著實開朗許多。」

 

  說到這個,寧宗挺起胸膛,他自認有像個好大哥百般照顧離鄉背井的吳小弟。

 

  「看吧,陛下真的很喜歡你。」蘇青禾口氣如此溫柔,寧宗都要跟著點頭了。「我還記得他兒時立志要做信州太守,讓勞苦一生的父母姑姑住進郡衙,那時的他應該以為當官是榮耀門楣的事。」

 

  「後來呢?」夜深了,寧宗幾乎挨在蘇青禾身上,他也就順手再摸摸皇帝的頭,好像身上不存在血洞。

 

  蘇青禾再聽說吳錯的名字,是他府試高中的時候,蘇州為此鬧成一片,而他一點也不意外,還覺得晚了些。

 

  但為南方舉子舉辦的餞別宴上,吳錯沒有出現。

 

  蘇青禾好不容易才在蘇州一處養豬戶找到人,吳錯在發臭的死豬堆裡木然掏刮內臟,蘇家護衛吐成一片,才知道他們平常吃的肉鬆哪來的。

 

  他連妹妹跟洋人船長私奔都沒那麼生氣過,過去把血淋淋的學弟抓出來,給戶主付了贖金,直接帶上車。

 

  吳錯說什麼太守的貸款、小妹的嫁妝,他都不相信,認定他就是自甘墮落。他生命那場劇變,毀了他的雙親也毀去他的夢,他不再相信官員是人民的父母、人無貴賤。

 

  蘇青禾力勸吳錯上京應試,要他去看,親眼去看,聖君賢相是否只存在於書典?高堂上那一位究竟是不是好君主?

 

  所以今日的吳錯才會在寧宗身邊,青禾哥哥功不可沒。

 

  而寧宗捂著臉,好想去死,吳錯一來就看到他在睡覺啊啊啊!

 

 

 

  寧宗拖著疲軟的身子去睡了,臨走前還依依不捨看著蘇公子和吳愛卿。

 

  他一走,吳錯明顯放鬆下來,蘇青禾看得好笑。

 

  「陛下關心你,還不習慣是吧?」

 

  「他會突然撲過來。」吳錯心有餘悸。「大老遠就喊:『吳──錯!』」

 

  蘇青禾笑個不停,牽動到傷口,又痛又樂地抱著肚子。

 

  「青禾哥哥。」

 

  「我沒事,你別緊張。」

 

  「蘇老夫人……」

 

  「唉,總瞞不過你。」

 

  「時機。」娶親太急,連署太晚,約莫是家人病了。

 

  「知道治不好,我爹就揹著她跑了,我也不曉得他們老人家去哪兒。吳弟,我才知道你有多痛。」

 

  吳錯沒有回應,只道兇手心狠,故意選在這時候。

 

  「你死了,就能控制孤兒寡母,進一步佔有蘇家。」

 

  「先前阿朋覺得新進的女佣有問題,解聘她們卻揹上善妒的罪名。」

 

  「連署之前?」

 

  「對。」蘇青禾低眸沉思起來。

 

  「當官的仇家?」

 

  「你對官員成見還是那麼深嗎?」蘇青禾苦笑,倒也提了他懷疑的人選。

 

  十年前水難,蘇相發現前任信州太守吞了救濟金,立馬革除官職。前太守世代為官,和中央關係良好,在宣帝一朝本是人人稱道的績優官員,不少人來蘇家為他求情。

 

  然而蘇相卻說連災民的錢都敢吞,禽獸當什麼官!

 

  結果前太守解任前,派人去災區造謠,把水災說成是蘇相的錯,人們深信不疑。直到現任楊太守翻案,信州人才知道前太守瀆職沒修防,大水來了才會嚴重潰堤。

 

  然而,前太守家族仍在朝廷擔任要員,常為自家人抱不平,只可惜太史院還是把他寫成人渣一個。

 

  這種做壞事裝委屈的惡官惡行,地方層出不窮,南方百姓還沒有醒覺,現在已經不是韓相的時代了。

 

  謝王知道,而寧宗仍蒙在鼓中。

 

  「我不會放過他們。」

 

  蘇青禾今夜過得心暖,有弟弟們為他打抱不平。

 

  吳錯趴在寧宗原本的位置,悶悶地說:「怎麼沒有仙術能把你治好?」

 

  蘇青禾垂著眼笑:「傻瓜,我沒事的。」

 

 

 

 

 

  寧宗睡前會給謝王寫信,規勸他生活不要太糜爛。

 

  想當初他和謝王三天三夜沒下過床,好在奉相早習慣他曠廢朝政,什麼理由都吹得出來。

 

  「小謝,醒醒。」

 

  搖不動弟弟,寧宗只得腰痠背痛下榻撿拾他們四散的衣袍,好在謝王早封了寢宮大門,不然給宮人看見這景象還要不要活?

 

  寧宗回眸望著榻上側臥的謝王,背脊修長健美,宛如沉睡的老虎,哪像自己被宮人評為捲被子的胖蠶。

 

  沒想到門竟然碰地一聲大開,盛裝歸來的戚太后看見光著屁股的寧宗和一絲不掛的謝王。

 

  寧宗傻了眼,戚太后無比鎮靜地下令:「關門,拿我洗衣棒過來。」

 

  戚羅敷當皇后那時,日日夜夜防著貌美的近臣爬上宣帝的床,沒想到她長年被害妄想會成真在兩個兒子身上。

 

  寧宗一邊叫弟弟快逃,一邊擋著太后的棍棒。謝王卻慢悠悠地穿衣束帶,把他們娘氣得冒火。

 

  「母后,是我的錯,別打小謝!」寧宗死命抱著謝王,任戚太后往他屁股抽棍子。

 

  「你這膽子我還不知道?娰謝,你給老娘出來!別躲在胖子後頭!你這畜生,明知你哥蠢還對他下手!」

 

  「母后,我們什麼都沒發生,只是像小孩子玩玩。」

 

  「真的?」

 

  寧宗眼神游移,戚太后一把揪住他的肉頰,嚴刑逼供。

 

  就在寧宗要被太后活活掐死之前,緊閉的門扉闖入揹著藥箱的男子。

 

  「羅敷!」裴要氣喘呼呼趕來,和太后兩相對照,除了曬得有點黑,一如當年貌美。因為他長年和皇家的關係,輕易被放行入內。

 

  「你跑來做什麼!」

 

  裴大夫拿下太后的棍棒,扶著她後腰坐下,低身撫摸她肚皮。

 

  「我聽說妳要生了,早產!」

 

  寧宗還在想裴叔叔對母后的身材有些失禮,謝王就像抓到什麼把柄,大笑出聲。

 

  戚太后臉皮脹得通紅,寧宗才會意過來。

 

  謝王故作痛心疾首:「母后,與他男私通,您再也不是大夏的國母了。」

 

  「不致於吧?」裴叔叔是個好人,而寧宗還是最喜歡太后了。

 

  戚太后大喝:「我就是要坐鎮宮中,絕不讓你如意!」

 

  「那本王也只能斬了這個踐踏先帝顏面的奸夫。」

 

  「你敢!」

 

  身為事主,裴要還不知死活過去慰問寧宗,詢問小皇帝吃睡如何,養生的方子才開到一半就被戚太后拉走,疾行出宮。

 

  「給我記住,你這孽子!」戚太后含恨敗走。

 

  寧宗才知道謝王賣力湊合兩個長輩,就是為了把太后嫁掉。

 

  這下子,全天下勉強管得動謝王的人,只剩即將退位的他,這不是好事情,只是寧宗當時還沒想到情況會壞到哪裡。

 

  他帶著一身傷,和謝王並肩坐在床頭,望著秋日蕭瑟的庭院。

 

  「小謝,當皇帝之後,不可以再胡鬧了。」

 

  謝王只是靠著寧宗肩頭,親暱喚著:「哥哥。」

 

  不是說兄弟大了、各自分飛,感情就會自然淡下?寧宗卻覺得他一輩子,不管在朝堂、江湖,是皇帝、不是皇帝,都會很疼謝王。

 

 

 

 

 

 

  謝王今日對百官暢談治國大業,看新君正在興頭,沒人敢問宮外「太史院與狗不得入內」的木牌子是怎麼回事。

 

  他正說到要恢復過往世族的榮景,遷各郡大戶入京,突然響起狗叫,兩名小世子追著紅毛犬,嘻笑跑入政殿。

 

  世子倆聯手抓到小狗,抱著毛犬向父親邀功。

 

  「爹爹、爹爹,入宮後,您好久沒陪我們玩了,等會我們一起去爬屋頭?」

 

  謝王不喜歡給外人看見他真正的感情,但對兩個天真的幼子就是虛偽不了,再抬頭,竟見到奉太史陰魂不散站在殿外。

 

  「陛下,請容許微臣與狗進殿。」

 

  「奉諍,你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奉太史傲然受下君王慍怒的讚許。朝臣不敢相信過去一向息事寧人的奉相會公然抗君,殊不知他和蘇相兩個傢伙本來就是最會挑宣帝錯處的嘴賤臣子,只是他的方式比較文靜一些。

 

  「臣以為不妥,世族是權貴交相賊的畸型體制,無益國家發展。韓相好不容易才得以讓國民普及識字,不能走回頭路。」

 

  「可本王以為,朝中不該有蘇相、吳錯那種人,太不入流了。想想,蘇相讓朝政空轉多少年?水患又因他死了多少人?他們不理會大族的心聲,使得人民跟著受損,我得好好改革這錯處。」

 

  「爹,可是相相爺爺……」小世子之一開口,被雙生兄弟拉住袍子。

 

  奉太史沒為蘇相說話,只是道:「大夏世族最盛就是哀帝一朝,而在光武衰敗下來,臣可以同王爺說說那段史載。」

 

  謝王只回他兩個字:「下朝。」

 

  朝臣很有眼色,箭步如飛離開殿堂,沒多久,只剩奉太史仍佇在原地。

 

  「你們倆,去一旁玩。」

 

  小世子們扁著嘴,還是抱著小狗退下。

 

  謝王帶劍下堂,對於殺氣畢現的主君,奉諍無畏無懼。

 

  「再說一次,不要壞我好事。」

 

  「臣只是不願王爺犯傻。」

 

  「你也看到了,我剛才說了個笑話,卻沒人笑,有人甚至頻頻頜首。所以愛民的王被趕走了,好殺的我才會在這裡。」

 

  「謖陛下不會同意您的作法。」

 

  「皇兄就是太過軟弱。」謝王嘴上笑話著,眼底卻抑不住深情。「我會做盡他不敢做的一切,史筆唾罵也無所謂。」

 

  奉諍深深一拱手:「請別弄得他到最後得殺你來解民怨。」

 

  「那他就是明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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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簿錄要出了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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