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然然聽說昨晚喪門在社團發飆一事,上官榆就算了,另外三人可是認識不久的女孩子,大帥哥向來自律甚嚴,不曾在公眾面前失態過。

 

  他追問上官榆那盞符燈在哪?喪門沒有帶在身上嗎?上官榆無奈表示,別說平安符,喪門現在連名字都不想聽見。

 

  這一年觀察下來,以精算未來聞名的風水師世家,不會做多餘的事。喪門應該比他更了解那人,卻被情緒沖昏頭,卯起來和好友冷戰。

 

  小孩子鬧彆扭也就罷了,可他真擔心一時置氣會惹來生命危險。

 

  林然然座位上堆放著豐富的食糧,身上穿的、用的文具畫具都是喪門籌買下來,他有意裝作無意問起喪門投資他這個百無一用的書生想獲得什麼好處,喪門卻說不為任何回報。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真是再愚蠢不過。林然然在心裡喋喋不休數落,然後撕下白色便籤,抿了抿筆尖,按下硃砂,提筆畫符。

 

  雖然絕對大輸陸家風水師的法力,但聊勝於無,等喪門回來再哄騙他把自製的粗劣護身符帶在身上。

 

  大帥哥早上去了植物園一趟,強撐的精神開始恍惚。在最無害的陣腳都弄成這樣,更何況他拿到另一張是要命的籤王。喪門還打算傍晚下課去闖第二個定點,一天內解決無謂的課外活動,根本是羊入虎口。

 

  窗台響起雜音,林然然轉頭望去,眼見十根雪白的長指攀上窗框,從洞開的窗口甩入一雙修長美腿,連著姣好的身軀矯捷翻身入內,好比一隻斑斕蝴蝶飛入破敗人家,艷光四色的美人與抱膝蜷在椅子的他遙相對視。

 

  都怪他淨想著喪門的事,忘了第二男宿四四四寢本身也是陣點之一,還是被這個行動派女人抽中,躲避不及。

 

  「你在呀?」流丹緊盯著林然然,十指握得喀答作響。

 

  林然然眼神掃過房門,又望向流丹,強作鎮定。

 

  「表哥,好久不見了。」

 

  流丹偏低的聲線還帶著一絲幽怨,林然然把鳥腿放下,身子往門邊挪,隨時準備逃跑。

 

  「聽說你自稱提早入學,芳齡十八,可我為什麼記得十年前我們認識,你也說自己十八,已經是個可以帶小表妹單獨出遊的成年人?」

 

  那時為了裝老,現在為了裝嫰,不可同日而語。

 

  流丹步步逼近林然然,沒注意到足下,被一件男性內褲絆倒。就算喪門怎麼整理,陸祈安位子總是能掉出雜物來。

 

  流丹吃痛起身,見到桌上的雙人合照,認出那是副社長的座位,腦袋一火,叫林然然先等等,開始名義上的調查實質上報復零出席率的副社長拚命摔他東西。無恥男人,竟敢搶走阿福身邊的位子!

 

  「丹,沒用的。」林然然勸阻道。

 

  流丹停手瞥過一眼,再看向她的破壞目標,零零總總的法器和咒書又重歸回原位。

 

  「這兒早降了小陸,妳甭浪費力氣。」林然然開口,從文學院男孩字正腔圓的說話方式回到家鄉的口音。

 

  流丹焰火般冶艷的眼,狠瞪向林然然;他不敢直視,別過目光。

 

  「師門不是派你來鬥陸家,你又在幹嘛?」

 

  「看也明白,來臥底的。」

 

  正面相搏,他必死無疑,只能背地接近,暗中調查,等等看可以暗算的機會。

 

  他和天生才者的陸祈安不同,體質與凡人無異,不適合修道。不過正因為他不起眼,才得成功混進他們的生活裡。

 

  流丹一臉懷疑,林然然桌面擺著七八本小說,洋芋片開了半包,巧克力泡芙咬了兩口,配著大杯冰奶茶,哪有半點間諜的風範?對比他過去在師門艱困的生活,現在就像遇到金主包養而脫離苦海的漂亮小情婦,混吃混喝過爽爽,早就忘了陰謀初衷,連他手下遮掩的符籙都是為了保人平安而不是害人的毒咒。

 

  她習慣踩男人顏面,卻狠不下心嘲弄對方,怕他又陷入自怨自艾的窘境,勉強發出肯定其為惡成功意思的質問。

 

  「表哥,該不會是你在他們之間搗亂,好逼走那個姓陸的?」

 

  林然然憶起近來寢室低氣壓的原因,微微搖頭。

 

  「想是很想,可怎麼也不該把喪門捲入。」

 

  那晚陰風降臨的時候,他還急忙搶救喪門要被絞碎的實驗報告,可惜力有未逮,充其量只能當縮頭烏龜。

 

  林然然沮喪解釋完,沒想到流丹會含笑望著他,強勢的性格底下,惟獨為他保留女兒家的柔情。

 

  「我就知道,你跟那些庸俗的男子都不一樣。你雖然有奸巧的一面,愛耍小聰明,但有些事,你絕對不會去做。」

 

  看著流丹低首向他撒嬌的模樣,林然然真的很後悔年輕時不懂事,為了反抗踩著他當禽畜的族兄弟,知道他們有意於流丹,便故意去招惹涉世未深的遠房表妹。害得一個大戶出身的千金從此被感情蒙蔽雙目,看他這個廢物什麼都好。

 

  流丹又道:「而且你也察覺到了吧?這是我們一族千年來的使命,有幸能實現它,不枉費我過去寒暑假跟師門那些噁心的表兄弟一起修行。」

 

  他們一族「星護」起家,有別於神乩靈媒,也非星占師藉由天體運行獲得天機,而是以追隨星子做為使命。流丹聽林然然說起老祖先守著下凡星君歷劫的故事才知道他們一族不只是陳腐衰敗、好財又貪圖虛名的老道門世家,曾有過騎士精神的浪漫。

 

  無關長命百歲和榮華富貴,星護者修習的道很純粹,就是把自己一生奉獻給降臨於己的辰星。

 

  這種機緣幾百年都等不到一次,這個世代卻一口氣出現兩個。她曾以為陸家捷足先登,福德卻說絕不可能,某大帥哥仍名草無主。

 

  照理說,早在他出世時就該引起騷動,好比福德就被家裡人當佛祖一樣供著,李家因她帶來的福祿而加冠進爵無數,某大帥哥卻平淡得像個凡人。福德嘆曰,因為某個尚在調查的原因,失蹤千年的某星嚴重傷殘到幾乎喪失所有神力,叫資歷千年以下的神鬼仙妖來看,還真分不出某人和世間的某某某有什麼兩樣。

 

  流丹卻一眼認出某人的不同,約莫是身上悠遠的血脈有所感應,那麼林然然應該也早就發現到某大帥哥的身分。

 

  「沒有力量的星子,不過是不會發亮的石子。妳送我,我還嫌礙事呢!」林然然對星護的使命一點興趣也沒有。

 

  他為了師門,遠渡重洋,連父母惟一留給他的名字都決然放棄,就是為了摘下陸家「傳說」的牌匾,親手扳倒陸家傳人,光耀門楣。

 

  林然然替自己新起了假名,還沒有任何人喚過,喪門就打開寢室房門來到他面前,當時他眉宇還青澀未脫,卻已驚為天人。

 

  「你好,小然。」喪門一叫,他頓時如雷擊般,摔下滿手書。

 

  他順勢而為,這一年來任由喪門揉他腦袋,被看小看傻而蒙受關愛,填補一點點童年失歡的遺憾。

 

  這麼明亮耀眼的人兒待他好,他很高興,自以為能了解狡詐的陸家道士為什麼會去結交天真過頭的友伴。對於看遍紅塵繁囂的修道者,心如明鏡的喪門就是一塊淨土,在他身旁可以稍微歇口氣。

 

  但他也跟著天真無知了,他們關係根本沒那麼單純。傳聞陸家藏著匹敵日月的珍寶,從不離身,他還旁敲側擊問過喪門,喪門低頭想了想,害羞地笑了。

 

  他說,或許是暱稱的關係,那些人誤會「寶貝」是指實質的器物。

 

  就在副校長親自大駕光臨寢室,與陸祈安正面交鋒那晚,出現了記憶的空白,兩方爭執後發生什麼,他和上官榆都想不起來。他夜半起身,發現陸祈安不在床位,喪門趴睡在桌上。他怕他著涼,輕手把他搖醒。

 

  他一碰,不知觸到哪個封印的開關,寢室登時大亮,光源並非來們電力燈具,他伸出發顫的雙手撈拾從喪門身上溢出的光輝,不是李太白那輪虛幻的水中月,真實存在於眼前。原來,過去支持他從絕望走來的夢就在這裡,唾手可及。

 

  可他終究只是個外人,如果喪門知道他是來對陸祈安不利,別說和他結契,大概連看都不會再看他一眼……

 

  「表哥,快結束你文學男子的憂傷,我還有正事要談。」

 

  林然然含怨睨著破壞氣氛的流丹,都不懂他混吃混喝的表面下,內心有多糾結。

 

  流丹也很煩,每次社團活動都得看著那個人高馬大的男人撐額朝夜色嘆息,像個閨中怨婦無聲低吟:「祈安、祈安,你究竟到哪兒去了呢?」她都快吐了,恨不得揪住喪門領子打殘那張俊美的臉孔。

 

  不是說不可以像個娘們感傷,但如果沉浸在雞毛大的傷痛中無法自拔,忽視身邊的人,像喪門之於福德,又像他之於她,就很討厭。

 

  她都鼓起勇氣,拋棄比性命還重的自尊來了,為什麼不好好看著她?

 

  「表哥,我們人數不夠,你來幫忙守陣。不必通天下地,只要坐在通明的室內等大伙回來就好。」

 

  林然然半垂著眼,漠然道:「為什麼我要替妳們拿下土地權屬?有何好處?」

 

  流丹聽得竄上火氣,咬牙問:「你不肯幫我?」

 

  「憑什麼?」林然然勉強撐著冷傲的口吻,「我倆早就什麼也不是了,等臨摹完手上陸家的符文,我就會離開。」

 

  流丹抿緊朱脣,怕自己一時衝動,燒了整棟宿舍。

 

  她今天是來完成任務,不是來聽男友提分手,憤然向前,像抓小雞一樣,狠握住林然然纖細的臂膀。

 

  「你扳緊指頭算算,你這渾球讓我虛耗多少年青春?我從十三歲認識你,心裡再也沒有別人。寒暑假不出國遊學,回宗族忍耐噁心的表親,都是想和你多相處一些時候;分隔兩地,你每次寫信過來,擔心讀得太激動手殘燒了,影印一份,掃描一份,每句話我都能倒背出來;瞞著爸媽打工都是為了攢機票錢給你,希望你能來我身邊,快來見我,我已經成年了,我們可以一起生活。那你呢?你有為我做過什麼!」

 

  林然然抖著脣,幾次欲語,最後卻是冷笑一聲。

 

  「真抱歉,讓妳失望了。」

 

  「道歉有什麼屁用!你要拿什麼賠給我!」

 

  喪門開門進來,看到的就是流丹把林然然壓在椅背上的畫面。

 

  林然然一怔,然後抓著衣領尖叫:「非禮呀!」

 

  流丹也是一怔,隨即破口大罵:「你這算什麼男人!」

 

  「學姊,放開小然!」喪門正色大喝。

 

  「嗚嗚,喪,我好怕喔!」林然然過去撲在喪門懷中,小臉泫然欲泣,天見猶憐。

 

  「你當我是禽獸嗎?」流丹青筋畢露。

 

  「我不願污名學姊,實在是人心不古。」喪門國一就有被貴婦下藥放倒來採陽補陰的慘痛回憶,對女子不敢掉以輕心。

 

  看林然然瑟縮在別人身上,還趁喪門仗義執言轉頭向流丹吐舌頭,流丹有氣無處發。

 

  「你這小人!就是看太多奇怪小說才會逃避現實!」

 

  「不准誣衊BL!」林然然突然變得義憤填膺,「像妳這種與世俗同流的愚者不會明白站在高點的風景!」

 

  喪門頓了下,其實他也認同學姊的話,不過還是凜然地說:「流丹學姊,那是小然個人的興趣,向他道歉。」

 

  喪門看起來講道理,不過實際上只會護短。

 

  「我想先殺了你再殺了他,或者先殺了他再宰了你,再或者一起宰了乾脆!」

 

  「學姊,我不會讓妳傷害小然半根寒毛!」

 

  流丹眉心都快可以擰死蚊子。誰說女子弱勢?她和兩個男的對立竟然她像反派!

 

  「這房間真的被詛咒了,住的都是智障!」流丹從寢室甩門出去,然後男宿響起一陣驚叫。

 

  女魔頭走了,林然然整個人癱在椅背上,仰頭看著從不問他來歷的喪門,即使他在門外已經聽去一些。

 

  「小然,便當給你,正餐不可以只吃甜食。」

 

  林然然捧著素色的便當袋,乖巧地道謝。之前他只是臆測,沒想到喪門還真打定主意要養他。

 

  「我在餐廳還遇到小榆。他躲在角落像變態偷窺忙碌中的亦心學妹,我過去勸他,他說自己已經做好被校警抓走的準備,我才回來。」

 

  「上官真不懂事,知道你為小陸心煩,還給你添亂。」上官榆去死一死就算了,還把喪門牽扯進他惟恐避之的怪力亂神團體,就為了把妹。

 

  聽到關鍵字,喪門眼中閃動複雜的波光,又黯淡下來。

 

  「小然,我真的很討厭靈異現象,要是那個世界不存在有多好?」

 

  「喪,不要這麼想。」林然然踰越本分勸道,陸大師走了之後,他反而心驚膽顫度日,深怕有天大的壞事就要降臨。

 

  「為什麼?」

 

  許願成功的話,連你來到世間的意義也會一起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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