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林山寨　林綠

　　最後一次開庭，要結案了。

　　兇手被宰掉、和解的代表被炸掉、相關人士死一團，卻沒有人替死者群告屈，因為他們是仙不是人，不存有替同類打抱不平的義理。

　　陰曹一片喝采，鬼差對仙宮忍氣吞聲那麼久，終於取得對仙道的大勝利，鳥氣都散了。在人間遊歷的神明甚至送了花圈來祝賀，就知道仙宮有多麼不得人緣。

　　小蟬撲去病床跟陸判報告，陸判沒有應聲，她總覺得前輩在用這次傷退藉機替閻王建立敗光的名聲。

　　而就算陸判心事重重，他還是不忘摸摸她的腦袋，說她做得很好。

　　「知涼，如果有天我怎麼了，妳就閉上眼，不要去看。」

　　小蟬說謊技術還不到位，也就悶悶嗯了聲。

　　她帶著陸判到公堂，陸判狀況很差，連筆都拿不穩。孟大奶奶說這回閻王出手補魂，本來也醫到快好了，還這麼虛弱應該是心理問題。鬼本於執念，如果魂不守舍，很容易再散魂一次。

　　亡魂帶上了，是那名被調包的受害者女士。她睜大眼打量死後的法庭，小蟬也睜大眼看著她，第一次見到亡者抱著小娃娃哺乳，半裸著雪白的胸脯。

　　亡者雖然年輕，說話卻像個歐巴桑，很多肢體動作。

　　「嚇死我惹，天底下怎麼有男人這麼夭壽？分手就分手，連自己親骨肉也殺，我還跟他睡一張床，鬼都沒他可怕！」

　　「妳不恨嗎？」

　　「哎喲，我沒那麼喜歡他啦！」女子誇張地擺擺手。「嘿啊，謝謝你們來接我和小孩，不然那地方真不是鬼待的！」

　　女子完全沒有橫死的戾氣，剩餘的壽命要捐作公益，對人生毫無殘念。

　　「妳可以投胎了，到戶政領號碼牌。」

　　女子急忙問道：「我小孩怎麼辦？」

　　「妳別擔心，我們會托專人照顧（六合）。」小蟬堆出親切的笑容。

　　「那我不要投胎。」女子堅決地說。「請問你們有提供員工托兒所嗎？我會認真工作。」

　　小蟬看向陸判，陸判才要發話，閻王的聲音就朗朗從旁傳來，拎著那襲刺眼的金繡黑袍，到堂上宣示主權。

　　「我討厭有拖油瓶的女人，身上總有股臭奶味。」

　　「大人，出去。」陸判二話不說，趕走閻羅殿的閻王。

　　「陸判，你就不怕本王發怒？」閻王邪佞一笑。

　　「發啊。」陸判看也不看白痴，提起紅筆，速寫一張新進人員資料表。「妳，拿著這個，去人事部報到。我們目前沒有設置哺乳室，妳先拿這條桌巾湊合著用。」

　　閻王往陸判伸長手，似乎想掐住那隻白纖的頸子，但中間擋著小蟬，碰不到他半根寒毛。

　　「陸判，那是本王新買的藝術品！」

　　陸判用鏡片冷光看去，無限鄙視道：「沒眼光、浪費錢、公家米蟲去死。」

　　小蟬依陸判囑咐，先帶小媽媽到相關單位安置，回來的時候他們還在吵架，聽說這才是陰曹正常的風景。

　　這時她如果大喊「把拔馬麻不要吵了」，有七成的機率會被陸判宰掉。

　　小蟬回到原位，剛好陸判故意孤立閻王，坐得離她很近，小蟬就趁機把腦袋靠上陸判肩頭，陸判前輩頓了兩秒才把她推開。

　　「前輩，你真的很堅強呢！」

　　「陳知涼，蠢話少說。」

　　小蟬在心中打個不禮貌的比方，陸判前輩就像小強一樣，感覺他就要倒下了，他卻又挺身站起。小蟬以為這險惡世間，再也沒有什麼能打倒她前輩。

　　突然間，城中警報大響，從大殿看去，幽都被一層警戒的紅霧所籠罩──有敵軍打進了都城。

　　遠處金光亮了又滅，無論鬼將如何警告呼喝，兵士怎麼也攔不下敵軍前進的攻勢，步步往閻羅殿逼近，如入無人之境。

　　「報，敵方只有一人，應是神明轉生……」

　　陸判還在思索和冥界有宿怨的大神，或是天界想警告這次越界的舉動？轉眼間，對方已兵臨城下。

　　陸判押下小蟬的頭，把閻王踹倒在地，自己上陣應敵。

　　破城的大神卻喚了聲：「二哥……」

　　「阿弟？」

　　金光底下依稀是個男孩子，踉蹌跪倒在殿外，朝公堂放聲哭喊。

　　「祈安快不行了，求求你來見他一面，求你了，哇啊啊──！」

　　陸判走下堂去，不是要跟鄰家弟弟回去人世，而是劃出封界，把外來的亂源趕出陰間；又下令守城官兵儘速補回城牆，完全不像個收到病危通知的家屬。

　　閻王樂得大笑，小蟬用力拉他袍子也收不住嘴。

　　「終於，那個逆天的道士遭報應了，你今後就天天看著他在地獄受刑。陸判，你到頭來，還是只能待在本王……身邊……」

　　閻王還沒說完，陸判那身清魂就仆偃在地，消失開來。

　　這下閻王眼中只剩下驚慌的小蟬，他本以為勝券在握，拿起生死簿翻看，那道士的名字竟被一層又一層的血垢抹去。要能糊過公家記事專用的血墨，陸判大概榨了自己半身血來滅證。

　　這幾天讓他好生休養，沒想到陸判卻只想著保全家裡那個弟弟，閻王老大不高興。

　　「陳判佐，妳也看到了，陸判官當庭瀆職，待他復命，押下大牢。」

　　瑪莉亞送走最後一個小朋友，微笑揮揮手，然後發現遠處隱藏在暮色下的身影。

　　「阿官！」她驚喜喊道，最近他總是像小精靈在她袖口留了話就不見蹤影，見到他不由得笑開。　　　　　　　　　　　　　　　　　　　　　　　　　　　　　　　　　　　　　　　　　　　

　　但瑪莉亞隨即就發覺他不對勁，不似平時相處的那人，只是一抹混濁的鬼魂。

　　這樣的他進不來教堂，瑪莉亞快步奔去，在他倒下前撐起他雙臂。

　　「借我靠一下，一下子就好。」

　　她知道陸判性子十分好強，除非瀕臨極限，絕不會開口求助。而即使他已經搖搖欲墜，還是只肯把額際輕輕擱在她肩頭。

　　她把接近虛無的他輕輕攬在懷裡，試圖溫暖他。

　　「妳能不能，再說說天堂那個地方？」

　　那是一個不分貧富貴賤都能進入的美麗世界，靈魂在那裡獲得永恆的寧靜，不再有憂傷和痛苦。

　　淚水在她胸前淌濕一片。

　　她知道，他是如此善良，所以在這無常世間，總是非常悲傷。

＜鬼道．完＞

──

陰間的時序從陰陽路接上眼見為憑。

本來要寫三百年前風仙和陸判的露水姻緣（無誤），但還是等卷五出來再說。

陰曹這篇我今年算是交稿了（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