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華早上醒來,總覺得耳朵有點癢,原來有人參抱著他的耳殼睡覺。


  大概是先前為期一月的躲貓貓,讓它一株人參孤單太久,阿華發現它吃飽會睡一陣、哭完會睡一陣,跟他越熟就睡得越安心。

 

  阿華小心翼翼用大姆指代替耳朵,隻手端著人參起身,拿起掛在牆面的森林管理員卡其制服,單手穿戴整齊,繫上帆布腰帶。

 

  阿華拉開抽屜,對裡頭不同於一般公務員的配件有些猶疑;他有配槍,實彈六發。

 

  自從國家爆發革命軍叛亂,政府便下令嚴格控管槍械,但他們是一個完全開放自由貿易的國度,包括軍火在內,禁令只淪為口號。反倒有高官酒駕被逮,誣指基層員警與叛軍掛勾,政府沒有辦法抑止叛軍的氣焰,卻大規模整肅警界,結果七成訓練有素的青年警察投向叛軍。

 

  阿華本來以為壯大起來的叛軍會與政府一搏,拚個兩敗俱傷,沒想到叛軍卻消聲匿跡數月,然後釋回原本投誠的年輕警員。

 

  政府表面上歡迎,卻不敢再相信青年人,於是私下又頒布禁令:三十歲以下的軍警,不得配槍。

 

  那是阿華第一次由衷感覺,他所支持具正統公權力的國家政府,會輸。

 

  也因為那個禁令,阿華很為難,雖然他是金精綜中心的長老成員之一,職等僅次於部長,但他還不到三十歲。

 

  他打電話請示上級,正好是處長接的電話。

 

  「處長,我今天要上山巡點,前輩的配備有列槍,請問我准許用槍嗎?」

 

  「阿華,你都市人沒吃過野味對嘸?偶偷偷告訴你,鹿肉和烤鳥仔巴都很好吃喔!」電話就掛了。

 

  「處長,處……」

 

  阿華無力放下話筒,處長和他似乎不在同一個維度時空,最後他決定把槍深鎖在鐵櫃之中,再設一個電子鎖。

 

  這時,他手上的人參伸了伸懶腰,在他手上滾動一陣,才睜開黑豆小眼。

 

  「早安,小不點。」阿華有些忍俊不住。

 

  「啊,這麼晚了。」人參看阿華已經穿好制服,趕緊脫下束口袋和睡帽折好,兩手用力抹抹臉。「我好了!」

 

  「很好,現在我們來檢查裝備。」

 

  「好!」

 

  阿華和人參一一清點完工具,就差中午休息的便當了。

 

  阿華打開有他半身高的土司串,揀了幾片,接過人參捧來的牛蕃茄切片,鋪上火腿肉,加上切碎的白煮蛋。他用牙籤插了一塊蛋白給人參當早餐,自己則把裁下的土司邊吃掉果腹。

 

  人參鍾情看著鋪排在白鐵便當盒的三明治,好期待午餐時間。

 

  阿華打開工作站大門,深吸一口冷空氣,望向看不見盡頭的幽深樹林,離開工作站,就是他完全陌生的環境了。

 

  臨行前,阿華攤開地圖,又默背一次路徑。今天預定的路程僅有五公里,應該沒有問題。

 

  「阿華,我知道那裡,我認得路喔!」他肩上的人參自告奮勇。

 

  「這樣啊,太好了,那就麻煩人參前輩帶路。」阿華把小不點放下來,讓它雄糾糾走在前頭。

 

  沒幾步路,阿華就覺得不妥,土黃色的人參幾乎和土地、落葉融為一體,很容易消失在他的視野裡。

 

  果然,他聽見「嗚」的細音,往聲音看去,人參好像絆到小碎石,整支撲倒在地,頓時濃郁的中藥味撲鼻而來,原本充滿鳥叫的嘈雜林子,瞬間安靜下來,阿華有些發毛。

 

  「阿華……」人參顫抖爬起身子,大概是額頭的地方微微滲出血絲,手腳也都是土。

 

  「只是意外,不怕不怕。」阿華蹲下來,把人參撈到膝蓋,用濕紙巾把它擦乾淨,在傷處噴了酒精,撕開隨身的OK繃包紮。

 

  「阿華,對不起……」人參直掉淚,可見這一跤摔得實在很痛。

 

  阿華想把受傷也受驚的人參帶回工作站,但又不放心它一支參駐守,折衷把人參收進胸前口袋,不時輕拍安撫。人參兩手貼在他胸口抽搐,過了一陣沒了動靜,八成睡著了。

 

  阿華胸袋不深,他怕山路顛簸,人參掉了也不知道,翻出做記號的紅綿線球,往它胖短的小脖子繫上蝴蝶結。

 

  做好保險措施,阿華繼續前行,山間五公里距離比他想像中遠得太多,林道也不像平地道路有平鋪的柏油和路標,舉目不見日頭,他過去自豪的方向感跟著混亂起來。

 

  他再往上坡走了一百公尺左右,拿出地圖和指北針,仍是無法確定位置,只得把口袋裡的人參搖醒。

 

  「點點,你知不知道這裡是哪裡?」

 

  人參揉揉眼,四處張望:「不知道……」

 

  阿華看了下時間,快到中午,根據他兩日觀察,午後山間會起大霧,他只能放棄目標,即刻調頭回去。

 

  「抱歉,我們晚點再吃便當。」

 

  「嗯。」人參感覺到阿華不安的口吻,跟著緊張不已。

 

  沒多久,雲霧籠罩山頭,阿華伸手不見五指,只得硬著頭皮依指北針方位強行下坡。視線不好,他以為是草地的地方竟然是枯樹皮長出的苔蘚,「嚓」一聲細音,阿華腳下一空,而後墜落、撞擊。

 

  他腦海浮現跳躍的畫面──女友拎著粉紅婚紗,踩著紫羅蘭高跟鞋小跳步,像是彩蝶飛舞。

 

  畫面轉換,同樣春光爛漫,對象卻成了他兒時玩伴,抿著小酒窩,髮尾隨他輕快的腳步揚起,現出頸後斑斕的百步蛇圖騰。

 

  ──花花,來追我呀!

 

  童稚的小玩伴轉身回眸,化成黑色風衣的叛軍首領,睨著蛇一般的深邃眼眸,朝他綻開妖冶的笑容。

 

  ──花花,來抓我呀!

 

  「J!」

 

  阿華吼叫出聲,睜開眼,不見伊人,而是斷崖絕壁,粗估有三層樓高。

 

  頭好痛、背也好痛……阿華本來以為他的人生已經夠絕望了,現在才體會所謂跌到谷底的真正滋味。

 

  他頭還暈著,第一件事就是摸索胸袋,小傢伙不見了。

 

  「點點!」

 

  「阿華……」上頭傳來人參哭噎的回聲。

 

  「只是摔了一跤,不怕不怕……」阿華摸上額際,抬手一片鮮紅。

 

 OK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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