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林山寨　林綠

　　阿華三天前意外墜崖，差點曝屍山林。為了救他，他的搭檔人參縮水一號，晚上睡覺總會從睡袋滾出來。

　　人參安慰阿華，它只是耗盡靈力，返老還童而已。阿華頓了下，總覺得雙方邏輯系統不相容。老化可逆、不藥而癒，醫學界所追求的奇蹟就發生在他與它身上。

　　「我變回小孩子，可能要你多費心了。」

　　「抱歉，除了尺寸之外，我分不清人參成熟與否的差別。」

　　「我會常常肚子餓、想睡覺，還會特別黏人。」人參用力瞇起小眼睛。

　　「這樣啊……」阿華心想：不是本來就這樣了嗎？

　　今天清早起來，阿華才想說外頭特別暗，就被窗外一隻特大的翡翠綠眼珠給嚇得一跳。原來是神木紅爺來告知人類管理員，天象不好，叫阿華別出來攪和。果不其然，紅爺一走，外頭颳起大風，接著雷聲轟隆，下起豪雨。所以他和人參只能在室內大眼看小眼，哪裡都不能去。

　　這時，屋內響起「叮咚、叮咚」規律的細音，阿華循聲看去，房子竟然跟著下起小雨。他從浴廁提來兩個水桶，人參也抱了空塑膠瓶過來接水，但以眼前這種水龍頭全開的漏水狀態，實在緩不濟急。

　　「屋頂應該破了。」

　　「阿華，怎麼辦？」

　　「破了就補，欠債還錢。」這是阿華以前工作的口頭禪。金精綜成立第三天，他就召來警隊親自去海外捉拿經濟逃犯。違反金融秩序者，殺無赦。

　　阿華穿上明黃雨衣，扛著鐵梯往外走去。

　　「阿華，小心。」人參在底下看著，拉了旁邊一片箭竹葉遮雨。

　　「我會的。」阿華向小不點戲謔敬禮。

　　阿華爬上鐵皮屋頂，見了眼前的景象，不由得一怔。鐵皮屋頂因為山上濕氣中多有鏽蝕，他的前輩多用木板和竹桿等現成材料修補，不少植物就在補洞處落地生根，像漏水那地方就長了好大一叢山蘇花。

　　阿華小心翼翼匍伏向前，拔了那叢山蘇，眼前突然竄過一道黑影，好像有什麼東西鑽進他衣服裡。但阿華沒有餘閒檢查，只是趕忙將隨身的塑膠布鋪上破孔，再用木板釘上固定。

　　阿華帶著山蘇從屋頂下來，告訴人參今晚加菜。人參點點頭，直到阿華平安落地才安心鬆口氣。

　　阿華故作鎮定，脫下雨衣時，不停默禱「不要是蛇不要是蛇不要是蛇」，當他袖口露出一截銀亮的尾巴，阿華心頭涼了一半。但等那東西再退出來一些，露出腳爪，阿華提起的心才放回原位。

　　「啊，阿華，那是什麼？」

　　「應該是蜥蜴吧？」阿華剛說完，他手上的銀灰色蜥蜴冷不防飛撲向他胸前。

　　阿華記得自己明明什麼也沒做，那隻蜥蜴卻像解除詛咒的青蛙，變成一個大男孩，把他壓倒在身下。

　　「呼，不愧是恆溫的哺乳類，溫暖！」

　　「那個，不好意思……」

　　「我真的他媽的快冷死了，借我抱一下又不會少塊肉。」

　　「可是你……」

　　「放心，我是男的。」

　　「你裸體，我知道。」

　　「那就少廢話。」

　　「我可以進屋開暖氣，請放過我的肉體。」

　　「好吧、好吧，小氣鬼。」對方這才不情願地鬆開手。

　　阿華把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傢伙領進屋，找了襯衫和長褲給他。

　　「你這是什麼？都市來的喔？我要穿運動服。」

　　「我沒有運動服。」

　　「那我還是光著屁股好了。」

　　「麻煩你穿上。」阿華誠心請求。

　　「嘖，規矩那麼多。」對方雖然嘴上抱怨不停，至少還是聽進阿華的勸說。他的皮膚非常白，幾乎和白襯衫同色，配上一頭銀亮的頭髮，不開口的時候就像是電影中的外國貴族。

　　終於可以坐下來好好說話，但問題是阿華不知從何談起。

　　「請問，這座山的東西都會變成人嗎？」

　　銀髮男擺擺手：「我的情況比較特殊，和這座山成靈的精怪不太一樣，時機到了我會告訴你。」

　　「你不用說也沒關係，真的。」再這樣下去，阿華深怕有一天他會回不到現實世界。

　　「請問你叫什麼名字？」人參好奇地在銀髮男腳邊轉圈。

　　「恁爸有個死娘炮的名字，叫作『小雪』。」

　　「小雪你好，我是小不點。」

　　小雪瞇起眼，伸出食指，和人參的小手互相擊掌。

　　「同是小輩，從今以後，我們就是兄弟了。」

　　「兄弟。」人參開心應和。

　　並不是吧？

　　「你叫阿華對吧？」小雪環胸看來，俊秀的臉蛋瞇瞇笑著。「我在屋頂觀察你好幾天，發現你是個好人，你有興趣養草蜥嗎？」

　　「抱歉，我對爬蟲類實在……」

　　阿華想拒絕，但人參朝他露出殷切的眼神，一副很想養的樣子。

　　「我能吃蚊子和蟑螂，你只要抱著我睡就行了。」

　　「這個有困難，心理上的。」

　　「害羞什麼，你多抱幾次就會習慣了。」小雪咂了咂舌。

　　阿華終於想到這隻會變身的蜥蜴像誰了，就是處長。

　　晚上阿華炒了好大一盤山蘇，因為是現摘的野菜，味道十分鮮美。

　　吃飽飯後，阿華把昏睡的人參放進口袋，坐上工作檯想惡補一些自然生態的知識，雖然這座山經常超出科學理論的範圍。

　　「你要做資源調查，植辨一定要認實物，看圖鑑沒用。不過重要的學名還是要背，前面是屬名，後面是種名。」

　　阿華轉頭看向趴在他背後的小雪，小雪指了指阿華桌上幾篇關於這片森林保護區的學術論文，說是他寫的。

　　「洪叔很多工作是接續我的研究。我死後，研究經費就被金那什麼中心砍掉，洪叔還是繼續做下去。他要是早點申請退休還是有點錢能去做手術，也就不會這麼早離開。」

　　阿華撫著胸袋，好在小傢伙已經睡著了。

　　「你似乎是在外頭遇上什麼鳥事才被調來這裡，我知道你心裡很幹。不過我跟你說，人能活下來，比什麼都重要。」

　　小雪用力拍了拍阿華的肩膀，阿華很不習慣被人安慰。

　　「我可以接手你和洪前輩的研究。」

　　「嘸錢喔。」

　　「沒關係。」

　　「媽的，我真沒看錯人，你真是個好人。這樣吧，我以草蜥之身以身相許，每天陪你睡覺。」

　　「不用了。」

　　「別客氣啊！」

　　「真的不用了。」

　　當晚，阿華胸前躺了一隻蜥蜴，脖子抱了一支人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