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入學碰上綁架案,沈自清腦子燒壞抓著炸彈客冒死跳樓的結果,就是全身痠痛。
當晚,沈自清睡得很不安穩。
他國中因為在黑幫「打工」,長期熬夜,一點聲音就能把他驚醒。不過失眠也就算了,他更害怕半睡半醒間,做了夢。
他在夢中看見小學的自己,班上同學笑他、欺負他,吃定他沒有父母為他出頭。
轉眼間來到國中,沒有人敢接近他。他一個人坐在位子上,低頭戴上耳機,反覆聽著同一首歌。他並不覺得自己可憐,反正他對人生沒有任何期待。
但上高中第一天,完全顛覆他的生活經驗。
──自清,過來老師這裡(溫柔)。
──沈同學,我可以喚你自清嗎(嬌笑)?
──清哥、清哥,跳舞、唱歌!
沈自清在夢中發出痛苦的嗚鳴,反差太大,好不習慣。
當他好不容易把那群吵死人的幻影驅散,又出現一名清秀的白影,眼鏡下的白淨面容,意外與他有七分相似。
「阿清。」對方帶著純真的笑容喚他,沈自清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對方由衷的好感。「你喜歡我的歌嗎?」
沈自清喉嚨緊縮,他這輩子還沒學會怎麼去喜歡人,但已經迷戀上一首歌。
「我唱歌給你聽,好不好?」
沈自清控制不了身體反應,像個含羞的少女點點頭。
對方正要唱出聲,夢就醒了。
「啊!」沈自清懊喪坐起身,第一次痛恨淺眠的習性。
他清醒之後,手機鬧鐘才悠悠響起。
「終於──終於──」
「明白自己,只有自己……」沈自清跟著輕哼,聽完整首歌才關掉鬧鐘。
他從衣櫃揀了從老家帶來的黑上衣和牛仔褲,旁邊掛滿小阿姨替他選的新衣服。他實在捨不得穿,但不穿小阿姨又會露出失望的神色,只希望學校快點發制服。
沈自清揹起背包走出房門,驚見兩個抱著企鵝布偶的小朋友。
「你們在門外等多久?」
「大哥,你剛才是不是在唱歌?」小表弟妹兩雙眼睛緊盯著沈自清。
「沒有,是手機鈴聲。」
「可是我們有聽見你在唱歌。」
沈自清努力維持兄長的威嚴:「我只是在和聲。」
「媽媽說的沒錯,王子都會唱歌。」
「我不是王子,而且唱歌的不是王子身邊的鳥?」
這句話不知道戳到什麼開關,雙生子似的小姊弟開始「嘎嘎」大叫。
沈自清會意過來,對了,企鵝也是鳥類,但他說的比較像是燕子一類的小型鳥。
「應周弦、應方矩,怎麼可以一早就去吵哥哥!」小阿姨的咆哮聲從廚房傳來。
「媽咪,我們聽見了,哥哥在唱歌!」小弟妹向全家大聲廣播。
沈自清強作鎮定,他已經從黑幫金盆洗手,不能再殺人滅口。
「惠姨、姨丈,早。」沈自清一手抱起一個小朋友,把開心大笑的他們帶上餐桌。
小阿姨美目瞪了瞪兩個小娃,可一見他轉為柔笑:「我們家自清真是多才多藝。」
沈自清埋頭吃飯,不敢看小阿姨的笑臉。
小阿姨含笑望著沈自清,輕聲哼起山庄的歌謠,看似嚴肅地姨丈跟著妻子唱和。
小姊弟開心地說:「我們家的人都好喜歡唱歌!」
沈自清不難察覺小阿姨溫柔的圈套,不管他做了什麼,被小阿姨引導出的結論都是「像她」,好像他也融入這個家一樣。
沈自清一早來到學校,在校門口碰上像是工友的校長。
二中校長穿著不起眼的卡其色外套,奮力打掃前庭的樹葉。
沈自清正猶豫是不是該主動向師長打聲招呼代表他已經從不良少年重新做人,校長先喊住他。
「你,就是你,昨天遲到還把車開進中庭!」
「不是我。」沈自清不想為長得很像的笨蛋揹黑鍋。
「你過來,我一定要教你什麼是規矩。」
「真的不是我。」沈自清覺得很冤枉。「他有戴眼鏡,口音標準,聲音溫潤,和我一點也不像。」
二中校長瞇起眼打量,以他三十多年的任教生涯,這學生不像在說謊。
「對不起,是校長認錯人。」
「沒關係,誰教我跟他真的長得很像……算了。」沈自清一不小心就承認了事實,和同班同學「撞臉」這件事,絕對是他高中生涯最不平靜的風波。
「你是新生對吧?是哪個老師的學生?」
沈自清覺得校長這樣問很怪,好像小時候鄰人問他:「你是誰家的孩子?」
「季潔。」
校長的圓臉綻開笑,沈自清不知道這有什麼好笑的?
「季老師是很棒的老師,你很幸運。」
目前為止,沈自清對季老師的評價就是莫名其妙。昨天被小阿姨帶去醫院檢查,遠遠看見捧著大肚子的女人抓著季老師去掛號。沈自清藉口上廁所過去繞了下,在診間外聽醫生說「沒有大礙」,就回頭跟著小阿姨離開。當晚小阿姨接到季老師的道歉電話,說他沒能保護好學生。
沈自清不喜歡這種太認真的教師,國中也遇到幾個年輕的老師,一旦教學遇到挫折,熱情很快就削減為零,下學期人就不見了。
「他第一天就被打破頭,沒說要走人嗎?有保險嗎?補償金?」沈自清隨口問道,不料打中痛點,二中校長變了臉色。
「今天開學才算他的上班日,所以還沒幫他投保……」
沈自清聽不下去,昂起臉質問:「所以你是怪他沒事去幫學生擋子彈嗎?學校怎麼做事的?」
二中校長自知理虧,低頭承受一個新生的責難。
「不過我問過季老師的意願,他還是很願意留下來帶班,只是不好意思向我開口:『校長,能不能借我一點錢?我想買一些材料做教具,發薪立刻還給您。』」二中校長眼眶泛著淚光:「季老師都沒飯吃了都還是想著教學,真是個好老師。」
沈自清只有一個感想:「神經病。」
「啊,這是我準備的早餐,麻煩你拿去給季老師。」二中校長放下掃把,提起放在一旁的帆布袋,上頭有掉色的企鵝圖案。
沈自清瞪著袋中的兩片吐司和豆漿,所以說,他們班班導真的窮到沒飯吃嗎?
沈自清拎著企鵝環保袋,從樓梯拐上二樓,往走廊盡頭走去,還沒到底就聽見七班教室傳來聲響。
他安靜走近教室,看見教室中央立了一只折疊鋁梯,季老師坐梯架上,仰著纖長的脖頸。
沈自清順著對方的視線往上看去,只是平凡不過的天花板。
「自清,早安。」季老師回過頭來,微笑和沈自清問好。
「你在做什麼?」沈自清忍不住問道,仍是維持仰視的姿勢。
原本平凡的教室,過了一夜,竟出現大自然的貼畫。季老師挽起袍袖的手中還拈著一片螢光星星,沈自清完全無法理解他的動機。
季老師溫吞回道:「佈置教室。」
「你該不會昨晚都在學校吧?」
「太開心,睡不著覺,乾脆來做教材。」季老師垂著眼,恍惚一笑。
「開心什麼?」
「開學了。」
沈自清終於想通一件事:這個老師根本有病。
「這些星星是不是要貼上去?」
「是的,自清,你怎麼知道?」
沈自清沒有說季老師問這什麼蠢問題,只是環視教室四周的佈景。
「因為辰星必須高於山林,才能被人看見。」
季老師定定望著這個只要一開口、怎麼也掩不住光芒的學生。第一天新生入學,他看這孩子努力想要低調,卻怎麼也普通不了。
季老師貼完最後一片星星,搖晃走下樓梯,不慎踩空一階。
沈自清暗叫不妙,衝了上去。等他回過神來,季老師已經整個人栽倒在他身上,
「自清,你還好嗎?有沒有撞到頭?」季老師捧著沈自清的腦袋,緊張不已。
「你也太瘦了……」沈自清把內心的想法脫口而出。
季老師聽了,白皙的臉皮微微泛紅。沈自清自認說的是實話,問心無愧,但還是麻煩季老師快點從他身上起來,不然被班上的笨蛋看到就不好了。
「哎呀?」
說人人到,昨天一打四的江流湍同學就站在後門,特地撥開額前的長劉海,確定他沒有看錯什麼。
「流湍,早安。」季老師一臉就是「看到學生來他很高興」的樣子。
「現在是含笑打招呼的時候嗎?」沈自清有點抓狂。
季老師終於想起他還坐在學生身上,趕緊起身扶起沈自清。沈自清頓了半秒,才去拉季老師的袖口。
「流湍,自清只是看老師跌倒,過來幫老師一把,請你不要誤會。」季老師大概是沒睡飽的關係,用介於溫柔和恍神之間的語調說明情況。
「沒事沒事,我絕對不會說出去。」江流湍左右食指在脣邊交叉,做出噤言的手勢。
沈自清皺起眉頭,明明這麼一個娘炮的動作,這個人做起來卻特別自然。而且不管江流湍表現得再陰柔,沈自清也不會忘記他徒手幹掉四個槍手的狠勁。
「你的早餐。」沈自清想起校長的交代。
「我的?我在家吃過了。」江流湍歪著頭反問。沈自清總覺得他是故意的。
「不是你,是要給……老師的。」
「自清,謝謝你。」季老師笑了起來,像是沈自清完成一件了不起的大事而為他感到驕傲。
「這種小事,又沒什麼!」沈自清看也不看季老師,扭頭回到位子上,後頭傳來江流湍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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