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林山寨　林綠

　　放學後，沈自清履行他的社團活動，以社會實踐之名，來打工賺錢。

　　湯主廚已經依沈自清的吩咐弄好菜單。他一個大男人嚥了嚥口水，緊張地看著沈自清提起紅筆，毫不留情，一個一個刪掉他的得意之作，只留下個位數的品項。

　　沈自清不顧湯主廚淌血的心情，冷冷做下決策：「在新的車流進來之前，前半年做口碑，首要控制成本。開幕先定下六種最適合大眾口味的蛋糕，一月後再推出新品；先用飲料來提高營收。」

　　說到飲料，原本的徵人啟事就是找負責吧台飲料區的工讀生；湯主廚小心翼翼看著沈自清。

　　「小清，你會搖飲料嗎？」

　　沈自清理直氣壯地回：「不會。」

　　「那你站過櫃台嗎？」

　　「沒站過。」

　　「有當過外場服務生嗎？」

　　「完全沒有。」

　　沈自清的打工經驗，不外乎幹架和洗錢。

　　「那怎麼辦？」湯主廚哭喪著臉。

　　「我既然答應下來，就表示我辦得到。」沈自清看了下手機，也差不多到約好的時間。「不會就學，我已經找來專家指導，你只要負責教育訓練的費用。」

　　沈自清才剛說完，有人推開店門，穿著輕便的短袖短褲，後頭紮了髮，貌似二中的學生，仔細看卻是便服的季老師。

　　沈自清眉頭抖了兩抖：「你怎麼會出現……」

　　湯主廚搶先大喊：「阿潔！」

　　季老師的視線從沈自清轉向湯主廚，含蓄喚道：「維哥，好久不見。」

　　湯主廚熱情迎向季老師。

　　「你怎麼穿運動服？害我一時沒認出你。」

　　「校長發現我只有一套襯衫，把新版運動服的樣本送給我。」季老師拉起衣襬搖了搖，有點孩子氣。「校長還說我付不出房租可以睡校長室，我們校長真是好人。」

　　「啊啊……」湯主廚聽說的版本不是這樣。他美麗的老婆說，二中校長仗著職權，叫季潔一個新人去當問題班級的導師、修全校的電腦、整理實驗室，各種做牛做馬。

　　比起季老師的話，湯主廚更相信妻子的說詞。

　　「阿潔，你生活有問題，儘管來找我和思若。」

　　「維哥，我在學校工作，學生都很可愛，不用擔心我。」

　　久別重逢，嘴拙的湯主廚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反覆喃喃：「你還能當老師，太好了、太好了。」

　　沈自清在一旁看著他們敘舊，神色凝重，冤大頭和級任導師認識，再糟糕不過。

　　湯主廚問道：「對了，你怎麼會來？思若跟你說我開店的事嗎？」

　　「思若學姊沒有說。」季老師搖搖頭：「我今天來是為了示範教學。」

　　沈自清心頭戈登一聲。

　　「你是『Jay』？」

　　「是的。」

　　沈自清為了研究服務業，加入一個頗有名聲的part-time電子論壇。裡頭有個元老級人物叫「Jay」，舉凡加油站、速食店、選舉傳單……零零總總的打工，這個人都做過。而不管再蠢的問題，Jay總是不厭其煩發文給新人指導，版上總稱他為「老師」。

　　沈自清丟訊息問他：他是第一次包整個外場，想請Jay親自過來帶他。他學得很快，不會耽誤對方太多時間。

　　然後季老師就一身運動服出現了。

　　季老師溫和說明：「因為帳號是代表林洛平的『LOP』加上艾書的生日，我猜應該是你。你想把自己藏起來，但又會不由自主用喜歡的事物代表自己。」

　　沈自清腦中轉過好幾次「殺人滅口」。從初次見面，他就覺得這男人對他深具威脅性。

　　「與其講這些廢話，快點教我搖飲料。」

　　「小清，他是老師，你不可以這樣說話。」湯主廚自己無所謂，但看沈自清對待季老師的方式，還是忍不住說小朋友幾句。

　　「維哥，你誤會了，自清只對我坦率。」季老師在吧台摸索咖啡機和泡茶機，無感沈自清從背後瞪他的灼熱視線。

　　五分鐘過去，季老師對臉很臭、很後悔找他來的沈自清招招手，湯主廚也跟著過去看熱鬧。

　　季老師先示範機具的操作，把咖啡豆和茶葉裝進沖泡的把手，按下沖泡鍵，時間到，解下把手，再將濃縮的飲品倒入馬克杯中，加入溫水，攪拌均勻。

　　季老師再來一遍，這次是將流程一個一個拆解，標準化作業，讓沈自清這個初學者看過兩次就能懂八成。換沈自清親自下來實作，一次就上手。

　　正當沈自清以為服務業也不過爾爾，季老師又說，接下來，要教手作版的冰飲。

　　湯主廚吶喊：「來囉，阿潔的花式搖杯！」

　　沈自清心想：什麼東西？

　　季老師輕手轉開茶罐，舀了一勺茶葉，以漂亮的弧度，投拋進透明的玻璃茶壺，沖入熱水，讓人看見茶葉在玻璃壺中旋轉展開。

　　等待的空檔，季老師手指夾起五個高腳長杯，在吧台一字排開。

　　時間到，季老師把茶水分別倒入五個雪克杯中，把茶葉技巧性留在壺中。接著，加入冰塊、滴入蜂蜜，蓋上杯蓋，開始搖杯。

　　雪克杯在季老師的十指轉過三圈，一記上拋，又回到他手中。

　　沈自清看得傻眼，這不是搖飲料，而是特技表演吧？

　　湯主廚激動說起從前：「真懷念啊，以前大學時代，從妹子到阿婆，有多少女性是為了看他搖飲料去現場排隊點單。人稱飲料店王子，Jay！」

　　沈自清心想：什麼東西啊？

　　季老師估量杯中的冰塊差不多融盡，打開雪克杯蓋，將冰涼的紅茶以半身的高度差倒入高腳長杯中，泡沫華麗漫上，不多不少，剛剛好停在杯緣。

　　季老師將冰紅茶端到沈自清面前，加上一記迷人笑容。

　　「您的飲料，請慢用！」

　　沈自清面無表情接過紅茶，臉色沉重地喝了一口，真好喝。

　　「太多不必要的動作，多餘。」

　　「老師也覺得這套有點過氣。」季老師羞怯地抓了抓右耳，「和教書一樣，我怕客人等餐無聊，習慣想一些花樣吸引注意。」

　　搖完飲料，季老師又示範花式結帳和花式換發票，任何服務，都要帶給顧客視覺上的享受。

　　沈自清跟在季老師旁邊，臭臉記筆記，聽季老師把他多年來半工半讀的技術心得，一點一滴，毫無保留教給他。

　　沈自清評估季老師這套拿去開班授課，應該抵得過他的教師死薪水，但最後，季老師只收下一塊蛋糕當作謝禮。

　　沈自清想起江流湍給他看過的社團傳單──社會實踐社，指導老師：季潔。

　　沈自清想不透怎麼會有這種人？到哪裡、不管做什麼，都是老師。

　　天色暗下，季老師向湯主廚彬彬告辭。

　　「阿潔，你還要回學校去？」

　　「是，還有一些工作要處理。維哥，麻煩你多多關照自清了。」

　　季老師牽起門口的老舊淑女車，就要回去二中。沈自清看著季老師快要沒入夜色的身影，追出店外叫喊。

　　「導哥！」

　　季老師回眸，沈自清努力從牙關擠出一句話。

　　「謝謝。」

　　季老師收到珍貴的回報，微微一笑。

　　「自清，不管遇到什麼困難，都可以來找老師。」

　　沈自清站在外頭，目送季老師好一會，才回到明亮的店裡。

　　湯主廚跟沈自清確認一件事：「小清，阿潔是你導師？」

　　「嗯。」

　　「我認識他很多年，他是個很好的人、我從來沒見過像他這麼好的人，對人付出幾乎沒有目的，就只是為對方好。但是他……運氣不太好，總是碰上壞事。」湯主廚怕再說下去，眼淚就會掉下來。

　　湯主廚還記得以前那個陽光燦爛的大男孩，說他的夢想是幫孩子們畫一隻小羊。

　　然而，夢想被羊群踐踏，直到母親死去，他才從美夢中醒來，明白自己被一心所欲保護的學生背叛捅刀。

　　正當他們以為他再也不會回到學校執教，妻子哭著說，她那個笨蛋學弟到二中應試，告訴校長，他當老師的原因，就是要為學生畫隻小羊。

　　整個人都變了模樣，那顆心卻始終沒變。

　　人說歷經苦難的夢想不再是夢想，而是畢生的職志。

　　「你是他的學生，你很幸運。」湯主廚衷心說道。

　　沈自清第二次聽見有人這麼對他說，耳邊響起「啵」地一聲，像是兒時小阿姨為他打開蛋糕盒的細音，好似得到了他一生中彌足珍貴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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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親常說季老師和蘇老師很像，因為都是溫柔的好男人^^

不過蘇老師是為了小七才去當老師，目的是養小七；季老師則是立志當老師的老師，如果某個沒有父親又愛逞強的學生願意，他想要照顧他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