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南醫院警鈴大響,緊急狀況,請院中醫護人員協助病患疏散。
四樓夜診,終於出事了。
就在所有人往外逃的時候,有一對帥哥醫生和小護理師卻逆著人流往四樓衝去。
晨陽挪好快掉下來的髮夾,一邊奔跑,一邊向司南醫生投訴:「院長最近在問大家能不能接受離過婚的醫生,你不要老讓院長擔心。」
「是上官家那女人反悔要離婚,反正我看到她就想吐。」司南颯咬牙翻著手中的筆記,自從他接住院醫師,差不多把道術忘得乾淨。
「不喜歡為什麼要結婚!」晨陽連上輩子活在艱困的亂世,也堅持要愛或不愛,看不慣司南醫生對感情擺爛的態度。
「因為我喜歡的人,我爸不能接受。」
「因為喜歡的沒辦法選,你就閉上眼隨便選,這什麼道理?」
「所以我這種人沒人喜歡,也是應該的。」
那人死了之後,司南颯心灰意冷和上官集團大小姐聯姻,還舉辦了新娘缺席的盛大婚禮。他以為這樣子就能讓頭髮灰白的老父親安心,父親卻又帶著表姊們的孩子相片問他,什麼時候要生一個?
他只能硬著頭皮去拜託上官楓那女人,他會照顧小佑長大,條件交換,她也得幫司南家延續香火,最好是兒子。
上官楓見他總是木著臉,聽了忍不住大笑。
──你上輩子罵我狼心狗肺,結果你成了男人,還不是一個樣!
晨陽聽司南醫生做出在她學姊們讚許「醫生界唯一值得去愛的優質好男人」相反的評價,有些擔心地望著他。這世上有些人就像她家混蛋公子一樣,有事都藏在心裡。
她看司南醫生整天都待在醫院,沒什麼可以說上話的朋友。在司南醫院工作超過二十年資歷的學姊說,司南醫生從小就是那種悶悶的孩子,幸虧家裡開醫院,老院長最疼愛的小兒子,不然到外面一定被人欺負。
但在晨陽來之前,司南醫生也曾開朗一陣子,一收診就跑出去約會,醫院上下以為他一定會跟那個帶著小孩的美人在一塊。
聽說那個美人真的為了他離婚,答應和他一起生活,卻生了重病,就這麼死在他面前。
所以老院長才會這麼努力把小兒子推進上官家,以為新婚能填補遺憾。但就大家的觀察,結婚後,司南醫生變得憔悴許多,過得很不好。
晨陽苦口勸了一聲:「父母恩重,但人總是要為自己而活。」
「謝宮主開示,但我區區三百年道行,參不透世情。」司南醫生自從得知晨陽前仙宮宮主的身分,就對她沒什麼好臉色。「比起我沒希望的人生,讓我爸安心還是比較重要。妳父母不疼妳,一畢業就把妳踢進醫院賺錢,妳不會懂我的心情。」
「有沒有人說你講話很討人厭?」晨陽不求甜言蜜語,但偌大世間找到一個說話會尊重人的男性怎麼這麼困難?
司南醫生用眼角瞥向晨陽:「我只是討厭過度的關心,不是針對妳雞婆,真抱歉。」
晨陽心想:活該你娶不到老婆……不對,他結婚了!
司南醫生抹了下臉,停止和小護理師互相傷害,認真面對斷垣殘壁的四樓,幾乎每個地方都被樹木枝幹包圍。
「Miss傅,作亂的妖怪是樹妖,我等一下用火術把對方逼退,妳把受困的人員帶出去。」
「用火容易激怒草木精怪。」
「我會注意。」
兩人來到案發現場,犯人用手上延伸的樹枝挾持診療室的女醫生和男護士,把他們捆得紮實。比起恐懼,他們的臉色更像放空到宇宙某處:啊啊啊這是怎麼回事,樹妖變身了啊啊啊。
出乎意料,司南老院長也在場,苦口婆心勸說犯人回頭是案。
「洪先生,我明白你的心情,我們醫院一定會給你最大的幫助,請放開我們的人,不要傷害他們。」
樹人絕望地咆哮:「救救我妻子!」
「你妻子在哪?讓我看看!」司南醫生往前跨出一步。
老院長聽見小兒子的聲音,跳得一蹦,回頭罵道:「沒你的事,別說話!」
樹人看著司南颯那身白袍,彷彿抓到溺水的救命繩,帶著懷抱的東西往司南颯衝來。
「醫生、醫生……救救她……」
司南颯不顧老院長阻止,打開樹人懷中的布包──沒有他口中病重的妻子,只有一塊蟲蟻橫生的腐朽木頭。
樹人用兩枝像是手指的枝梢,輕輕攢住司南颯的袍袖。
「醫生,她會好起來嗎?」
司南颯雙手撫著腐木,任蟲蟻啃咬十指,喉頭哽了哽。
「先生,很遺憾,你的妻子……已經沒有生命跡象……」
「阿颯!」老院長大叫,可惜司南颯已經說出樹人不願意面對的實情。
樹人兩手掐壓司南醫生的肩頸,眼紅似血。
「我聽人們說,司南醫院有夜診……我帶著她……走了半年的路才到這裡……我排隊一直等……你們卻說……沒有生命跡象?」
老院長跌跌撞撞過去,想把兒子從發瘋的家屬手中救下。
「我能理解,我真的能明白你的痛苦,我妻子也過世了。請你冷靜下來,你需要什麼,我們醫院可以幫助你!」
沒想到樹人聽了老院長的話,情緒更加激烈。
「我妻子沒有死!她沒有死!」
樹人甩下司南颯,整株硬木往老院長撞去,眼看老院長就要被撞成肉餅,閃燃的火光將樹人擋下,樹人憤怒地扭過頭來。
司南颯喘著氣,兩指畫出火符。他知道近身不可以用火,但他別無選擇。
下一刻,樹人抓起司南颯,用力摔向牆壁。
晨陽本要帶著受困的兩人下樓,聽見巨響,轉頭看去,司南醫生已經躺在血泊中,手腳癱軟,一動也不動。
她回頭趕去司南醫生身邊,施法暫緩他的創傷。
「撐下去,你不可以死在院長面前啊!」
老院長連叫也叫不出聲,只是軟了雙腿,跪倒在地。
樹人沒有收手,拖行沉重的雙足,步步往晨陽逼近。
「小陽,快跑!」老院長跪在地上哭喊。
「院長你才快跑!這裡交給我!」晨陽咬牙大吼,她絕不能讓把大家當孩子照顧的老院長沒了寶貝兒子。
晨陽一邊給司南醫生處理傷勢,一邊用血在她身周畫出法陣。她千年修為已失,不知道法陣能擋多久,也不知道該怎麼把重傷的司南醫生送回去,能撐一時是一時。
樹人揮舞著硬如鐵片的木手,要所有人給他妻子陪葬,尤其人類醫師的白袍最刺他的眼。
樹幹接連撞擊晨陽立起的光網,把她撞得全身發麻,但她仍是守著司南醫生,寸步不離。
如此十來回,光網撐不住樹人暴打,出現裂痕,就要連同晨陽一起將那身白袍砸成血染紅布的時候,媲美日陽的盛大光芒籠罩四樓。
等晨陽能睜開眼,就是望見道士翩然揚起的青袍子。
陸祈安單手立劍,髮束半散,隻身擋在她和樹人之間。
晨陽抑住淚光,以護理師的身分大吼:「公子,你又偷跑出院!」
「哎哎,我的小仙女,晚歸實非得已,饒了我吧?」
老院長都快為兒子的傷勢急哭了,但還是忍不住開罵。
「臭小子,你們怎麼可以把車開進醫院!以為是自己家嗎!」
老院長生氣不是沒有道理,陸祈安並不是憑空來到四樓,而是「坐車」上來的,喪門平時運棺材的藍色發財車就停在四樓東側陽台。
喪門從後車斗拿下擔架,協助晨陽將司南醫生固定好。
「伯伯,我先帶阿颯哥哥下去治傷,請放心,他不會有事的。」
陸祈安也笑著附和:「伯伯,別擔心,你兒子一輩子沒女人要,上天也不會收的。」
「混蛋,我兒子哪裡沒女人要!」
有陸家道士鎮場,即便喪失理智的大妖也不敢輕舉妄動,讓旁人爭取到救人的時間。
晨陽因為神經太過緊繃,起身才察覺四周不尋常的冷意,發現溫度不停在下降,呼吸都是白霧。
喪門單手脫下外套,準確拋到道士身上。
「祈安,不要太勉強了。」
陸祈安略略偏過頭,自若揚起脣角。
喪門和晨陽正要從逃生梯帶司南醫生救治,自陸家道士現身、好像被催眠一般的樹人才驚醒過來。
「哪裡逃?」樹人咆哮不已。
陸祈安嗤笑道:「真丟臉,哪有一點自然仙靈的樣子?」
樹人揚起手上的枝冠,要像重搥往陸祈安砸下,卻無法動作,整個人被低溫凍住身體。
陸祈安抖去睫上的冰霜,抬起凍得發紫的右手,給樹人拍下一記耳光。
「無所不用其極地活下去,直到死去安然化做腐土。草木就該有草木的樣子,你是被觀光客寵壞了吧?自以為世上該有人撫慰你的悲傷。」
樹人呆呆地站了一會,然後眼眶迸出血淚。
「我妻子……死掉了……」
「嗯,我也是。」
「她為了不把病菌傳染給我……弄斷我們相連的部分……要我一個人活下去……」
「女人就是這樣,竟然自以為是拋棄我們,真令人生氣。」
樹人吐露出最痛苦的心事,終於真正清醒過來。
「對不起……我不應該傷害人……請殺了我、殺了我……」
陸祈安沒有回應樹人的請求,自個說起他小時候常和大哥一起玩遊戲,一二三,木頭人。
他每一次當鬼都贏,大哥在原地反覆唸著「一二三、一二三」,捨不得喊暫停,任他撲上自己的懷抱。
「唉,我從來不懂我哥他在想什麼,他明知我這肉做的小娃娃一定會比他早一步死去,他卻還是把我抱得牢緊。」
樹人沉靜地望著陸祈安:「你身上有……山林之主的氣息。祂從來,不吝於去愛。」
「原來如此,跟我爹爹真是臭氣相投。」陸祈安舉起長劍,劍身閃動電光,「來,我喊一二三,你閉上眼睛。」
樹人放開朽木,咚地一聲,腐壞的木頭落地散成灰粉,就像他們約定好的,一起活、一起死去,任陸祈安一劍貫穿他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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