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林山寨　林綠

　　林律人好不容易把林艾書拉住，低聲囑咐他：「乖，等一下再抱抱。」林艾書點點頭，就這麼被馴服了。

　　林律人本想息事寧人，只是他從十歲息事寧人到現在，每次都是他被林老夫人踩在鞋底欺辱，久了連本家的兄弟也不住困惑：「律人，你就是喜歡被罵嗎？」廢話，當然不是，哪像你們這些有父母撐腰的白痴？

　　唯一會出面維護他的就是林艾書，敵人的兒子當他是朋友，好不諷刺。可有一次林艾書為了拉住林老夫人往他甩巴掌的手臂，反被推倒在地，把林律人真正嚇壞了。

　　本來老夫人打算推下台階的人是他才對，壞了林夫人好事的林艾書還努力撐起身子向母親陪笑臉，而林老夫人不去扶孩子，冷漠地離開了。

　　林律人清楚記得林老夫人說的一句話：「你去死。」不是對他說，而是對當時還是個孩子的林艾書，毫無保留顯露出恨意，後來昏過去的林艾書被老管家抱去急救送醫。

　　從此林律人在心底發誓，絕對要跟這對母子保持安全距離。不過林艾書總是會找機會送禮物給他，花束、手寫樂譜和圓滾滾的企鵝娃娃，讓人以為兩個林三公子私交甚篤（並沒有），某方面來說，保護了失母的他在政界林家的地位。

　　林律人以前會為了自保，無視林艾書小丑一般的演出，他又沒有要他幫忙，自以為善良的好孩子。可是現在的他對無理取鬧的長輩忍受力大幅下降，而且什麼都不做、袖手旁觀的人，得不到別人傾心相待。

　　「夫人，都是一家人，林氏如果不合作，又如何抵擋虎視眈眈的白家和上官家？家主向來看待妳如親妹，妳應該明白，我們並非敵人。」

　　林律人表現得很得體，一改他先前懦弱怕事的形象，出乎林老夫人的意料，反倒讓林老夫人更加惱火。

　　「你算什麼東西？哪有你說話的餘地！」

　　「既然夫人不待見我，請容我先行告退，別因為一個外姓的我傷了和氣。」

　　林律人優雅躬了躬身子，轉身離開，順手帶走林艾書。

　　「你不要犯傻，沒有人會感激你。」

　　林艾書笑著扣住林律人纖細的手臂：「律人不就把我放在心上？」

　　「因為我交到兩個笨蛋級的朋友，不小心同理到你的心情，並未支持你有勇無謀的行動。」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他兩個友人都是林洛平的歌迷，要是被他們知道他長年無視偶像大大的示好，說不定會被討厭。

　　「太好了，律人。有了朋友，你以後就不會寂寞了。」

　　林律人停在後堂的陰影處，不去看林艾書的表情：「你呢？過得好嗎？」

　　林艾書哼笑一聲，既然林律人都問了，他就大方地炫耀出來。

　　「我在學校，只要說我很寂寞，大家就會過來摸我的頭喔！」

　　──小愛，不要難過了，我們就在這裡陪你，你看，那邊還有瞪著你的清哥。

　　──不要公然討抱，可恥！

　　總而言之，笨蛋少爺來到了笨蛋們的集中營（七班），只要他爬得起來上學，就會有小伙伴跟他一起玩。

　　「我今天本來要到學校練習英語唱歌比賽，可是不來的話，母親會打死我。」林艾書嘿嘿笑著。

　　接近歌唱比賽日子，七班已經比一開始散沙好上許多，音樂放下去自動扭腰擺手，已經不需要靈魂人物去帶動唱。

　　林律人參加的話劇社團也經常需要唱曲，他自認懂樂理，但還是比不上林艾書這種天生唱將的程度。

　　「歌唱比賽……你喉嚨還好嗎？」

　　林艾書安靜下來。

　　「你最近的表演，雖然用技巧掩飾得很好，但仔細比較半年前所錄製的專輯，你的音色變得不均勻。」

　　「好高興律人關心我……」林艾書感動得直眨眼。

　　「請不要只看對自己有利的面向。」林律人推了下眼鏡。

　　「我要順其自然，珍惜當下！」

　　「什麼？」林律人不懂，怎麼突然說起成語？

　　林艾書表明他的人生規劃：「喉嚨壞掉就繼承家業，這樣成叔和爸爸就不會被媽媽罵太寵我，二哥也能多活一點日子。」

　　「你不舒服應該先去就診，不要勉強。」林律人提出理智的建議，有的事不是心靈雞湯可以唬弄過去。「還有，你有跟你歌迷好好交代你不要唱歌的事嗎？復出弄得那麼轟轟烈烈，你是要讓對你有所期待的人恨上心嗎？」

　　「可是這樣才能保護阿清……」

　　可是不唱歌，沈自清就不會喜歡他了……

　　林艾書盡量不去想這件事，不然會陷入動彈不得的焦慮。他發病的話，江流湍又會為了他拋下生病的祖母，他不能在這種時候倒下。

　　林律人看林艾書失神的樣子，所以他從未羨慕過以老三身分撿到繼承人序位的林艾書，還不是像他一樣得看人臉色過活？

　　「艾書，你連保護自己都做不到，你還能保護得了什麼人？」

　　林濃華在人前把事情鬧大後，終於見到政界林氏的老家主。

　　「濃華，妳對孩子還真是嚴厲。」

　　林夫人對老家主那親暱的口吻感到噁心。

　　「還比不上你教子的手段。」

　　老家主除了林律人這個養子，還有一個成年的獨子，原本身子底就弱，成長過程為了滿足老家主高標準期望，結果不堪長年壓力而失明，失去第一繼承人的位子，老家主也才會收留林律人這個父不詳的外姓子。

　　老家主沉下臉，林夫人就是要踩他痛處。

　　「你答應過我，只要資助你林家支持的官員，就會更正媒體對我林家的錯誤報導。」

　　「都過去那麼多年，妳怎麼還是看不開？」

　　林濃華就是靠著時間沉甸她快要瘋掉的情緖，才看出來她的林家當年為政界林氏背了多少黑鍋。

　　「溫容是我人生唯一的驕傲。」

　　林老家主聽了林夫人哀悽的自白，忍不住笑出聲，間意證實林夫人的推論。

　　「他的確是個好孩子，比妳會賺錢，死了可惜。但妳也別忘了，當初是他自願去當施奈的誘餌，被記者寫成金援施奈的毒蟲也是他自找的。」

　　「如果沒有他牽制住毒王，警方怎麼突破得了施奈的人馬？ 結果為了掩飾你們林氏的醜聞，滿天報導造假他吸毒的新聞，害他身敗名裂。 下跪謝罪都嫌少，你還敢推三阻四？」

　　老家主從傲慢的坐姿正坐起身。

　　「濃華啊，我了解妳的心情，可是妳要明白一件事，警方、政府還是哪個小老百姓有去拜託他這麼做嗎？這都是妳大兒子自己跑去多管閒事，怨不得誰。」

　　林夫人紅著雙眼，像是要滴出血來。

　　十年前，剿滅毒梟施奈後，新聞媒體突然撲天蓋地要「染毒」的林氏企業出來負責，旗下產業被政府查緝停業，受到嚴重影響，直到林家大公子自盡，輿論才平復下來。

　　林夫人還記得兒子冒死與施奈交涉的那一天，像平時出門一樣，穿著體面的西服，笑容如冬陽溫煦。

　　──母親，謝謝妳把我生得這麼好。

　　──世人實在太弱小了，不小心就會被壞人摧殘。

　　──如果可以，我想多做一點。

　　沈自清看著手機上的舊新聞，總覺得十年前林家大少爺自殺的案子有問題。要不是網路照片都被撤下來，他可以從臉看出一個人是不是有吸毒。

　　「清哥，你怎麼不穿企鵝裝帶大家跳舞？」

　　「關我屁事。」

　　七班明顯感受到，林艾書不在，沈自清對歌唱比賽興趣缺缺，因為沒有笑容甜美的男孩子唱歌給他聽。

　　陳嘉仁抬起貼滿膏布的手臂：「班長美人說小愛有拜託一個教唱的老師過來，時間差不多了。」

　　「哦……」

　　「是女大學生喔！」

　　「哦哦哦！」

　　「吵死了。」

　　走廊出現一名揹著吉他的瘦長身影，格子襯衫，洗舊的帆布鞋立定在音樂教室門口。來者有著細長的身軀和四肢，頭髮比平頭略長，鼻樑很挺，像是從附中音樂班過來的少年，但實際上是大他們四歲的女大學生。

　　「大家好。」女大生發出低沉的招呼，「我是洛平的朋友，阿百。」

　　七班一片靜默，阿百、阿百，現在最火紅的樂團「百仟拾」主唱也叫阿百，以低磁的唱嗓為特色，出道成名曲＜閃耀＞。

　　「洛平說他朋友手受傷，希望今天改為吉他演奏。我對歌聲沒有太大自信，不過吉他就很有把握。」阿百誠摯向座位上對她手機連拍的男孩子們說道。

　　「阿百小姐，妳太謙虛了。如果妳唱歌不好聽，檯面上的歌手都該去跳河了，除了我們家小愛。」

　　「對嘛對嘛，小愛是歌唱神明眷顧的小可愛呢。阿百小姐，妳有沒有男朋友？」

　　「沒有……」阿百視線定在沈自清身上，正巧沈自清從手機抬頭看向她。

　　「妳不是唱片行的店員？」

　　「不是。」

　　應該是緣分的邂逅，只是他們講完一句就各自句點彼此。

　　七班同學倒是很興奮，原來清哥和阿百小姐認識啊！

　　「阿百小姐，妳眼光真好，一挑就挑上最好的，這是我們的大哥，清哥。可惜清哥喜歡男的。」

　　「太遺憾了。」

　　「真的。」

　　說是這麼說，但是大伙的聲音明顯帶著虛偽及自肥的爽感。

　　沈自清咬牙反駁：「不要擅自給我加上莫名的註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