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林山寨　林綠

　　之後過了幾個平靜的日子，除了阿夕無所不用其極，下藥、偷襲、灌燒酒雞湯來放倒小七搬到我床上給媽媽當人型暖爐之外，我們林家和樂融融，外面寒流再強，也不影響我們熱烘烘的心。

　　我還去跟總經理老大拗來春節熱門度假飯店之家庭豪華套房，雖然說差點被抓去相親，但我的犧牲是值得的，小七一聽到要全家人去玩，眼睛默默地睜大兩分，連計較他為什麼好幾個晚上不省人事都忘了，晚飯吃得比平常還多。

　　「媽，我有點良心不安。」阿夕照慣例把他弟弟扛到我房間，突然有感而發，他大概也沒想到小七會單純到讓他這麼好得手，而且還一連五天。

　　「沒關係的，夕夕，這一切都是為了愛啊！」至少我玩得很高興，看，就算熊寶貝在小七肚皮上滾來滾去，七仙也是睡得好沉。

　　「最近妳都沒感到異狀嗎？」阿夕不像我，眼前沒事，他不會認為真的就是雨過天晴。

　　「安啦，我有小七的平安符。」姑且讓我炫耀一下，這是我搏得小兒子感情的證明。

　　阿夕神情複雜，好像七仙做的不是什麼好事情。

　　「他就算死在妳手上，也是他的錯。」

　　「討厭，你說得媽媽冷了起來。」

　　當晚，我的夢沒有竊笑的男鬼，只有林之萍的百分百美夢。我回到鄉下老家，爺爺叨著煙斗懷裡有小寶寶模樣的熊寶貝，爸爸忙著夾菜給阿夕小七，媽媽一直對著我笑，笑說這麼棒的孫子，虧我這憨呆找得到。

　　一切都是進行式，也好像會永遠到未來式，我只要抱緊手中的東西，美夢就不會消失。

　　「老子快沒氣了，放手，妳放手！」

　　可惡的男鬼又出現了，竟然用七仙的聲音欺騙我！

　　「老子你算什麼，小七是我的寶貝！」

　　隱約聽見嘆息，我的棉被就沒再掙扎了。

　　隔天一大早，阿夕的詭計終於被抓包了，拜完鄭王爺，小七就氣噗噗一個人出門上學，我只好寂寞地吃了兩人份早餐。

　　上班奮鬥時，我總想著要帶什麼回去哄小兒子消氣，一不小心走到男廁，嚇跑公司一堆小男生，被老王抓去訓誡，罰寫三百次「女人的矜持」，寫到第十次就變成「我兒子真可愛」，逼得胖胖的包大人跳出來要掐死民婦我。

　　可是回到家，天都黑了，小七還是沒有回來。家裡兔子不在，讓熊寶貝跟我都好無聊。

　　「辦支手機給他好了。」阿夕瞄向涼得特別快的飯菜，對自己的所做所為好像帶了歉意又好像沒有。

　　門鈴就在我想偷出門找人的時候響了下，我還沒走到玄關，拎著書包的小七就從門板後翩然現身，臉色不是很好。

　　「在外頭要低調點。」阿夕吩咐道，小七心不在焉應了聲。

　　「操，忘了帶鑰匙。」他解釋一句，像是忙著思考什麼事，沒把注意力帶回家。「你們，那種事，不可以瞞著我。」

　　「我偷啾你臉頰？撫摸你美好的臀形？幫你穿上我高中時代的百摺裙？可是內褲是阿夕換的不是我！」慘了，未成年性騷擾條例找上門了。

　　「妳這個變態老查某！」小七氣得凍紫的臉蛋都變成蘋果紅。「都不是！」

　　「耶？」那我就不知道了。

　　「小七，你慢慢說。」身為共犯的阿夕，卻裝作一副清白的大哥樣，卑鄙！

　　「今天有條子來學校找我，要我去認屍。」小七的語調很沉重，少了悲傷的情緒。「那個給我名字的男人前些日子被車撞死，他們說卡車上沒有司機，只有一個目擊證人。」

　　小七看向他阿母和大哥，阿夕略為垂下眼。

　　「那個男人死不瞑目，絕不會善罷甘休，我很擔心見證他死亡的人。」小七凌厲瞪向阿夕，再把視線定在我這邊。「大姐，妳有什麼想對我說嗎？」

　　瞬間，我感到寒意從腳底竄上。這麼冷的天，我害怕小七轉身就走，只對他搖搖頭。

　　「不行，你還能到哪裡去？」我的腳往前走去，憐惜般把小七環在懷中。

　　七仙剛毅的目光稍微軟化下來，在我耳邊囁嚅說：「我不能讓妳受到傷害。」

　　這真是一個溫柔不過的男孩子，可是老天爺為什麼要這麼對他？

　　「就跟你親生母親一樣，為了你受盡折磨嗎？」我咧開笑顏，愉快看著他發傻的模樣。「真可憐，都是因為生了你這雜種，她才死得那麼悽慘。我拖死拖活就是要回來告訴你，你害死你媽媽！」

　　「朱逸，你人話都不能聽了，何況是鬼話。」小七冷然回應，從金鏈抽出大刀，指向我的鼻尖。

　　偶然從談話間得知，小七一直認為他的前任母親嫁了個好人家，過著不愁吃穿的生活。這是鄭王爺跟他「透露」的，那鄭王爺大概也拜託阿夕讓謊言持續下去，永遠不要讓小七見到他母親慘死的樣子。

　　「快滾，不然我滅了你！」

　　「你砍啊！」男鬼有恃無恐。「這女人靈魂已經快承受不住了，要是你刀偏一點，她可是會魂飛魄散呀！」

　　少來，我林之萍禍害遺千年，哪那麼脆弱！

　　「小七，住手。」阿夕出手壓下小七顫抖的刀。「聽話，她禍害遺千年，沒你想的脆弱。」

　　今夕呀今夕，你真不愧是我的大兒子。

　　「雜碎，鎮鬼令在她身上，你也做不了什麼。難道你想下半生都困在這女人身體裡？」

　　阿夕重啟和男鬼之間的談判，一點也沒有老母被挾持的驚慌。

　　我笑了。

　　「我可以去拿把刀來，你們不讓我砍，我就砍自己。朱狗，你說好不好啊？」

　　小七站在原地，整個人比結冰還僵硬，直搖頭。

　　「阿狗，把金牌拿下來，乖。」

　　「你…不要用大姐的聲音說話。」

　　「現在你整條命都在我手上，能不聽我的命令嗎？」我的手抓起他有些褪色的瀏海，用力往上扯去，就為了清楚看見他絕望的模樣。

　　老實說，事情發生到現在，驚嚇最大的是我本人，每次被彈出意識都像千刀萬剮，害我沒辦法正常思考。

　　可是我現在懂了，這個身體是我的，我能做的事應該不少，就是不包括弄痛我兒子。我試著動一動另一隻閒著的手，握成拳頭，揮一下自己的臉，看看能不能讓那個擾亂我家秩序的混蛋嘗到一點苦頭。

　　（最後一次，這是妳最後一次壞我好事！）

　　嗯，爆痛，嘴巴還撞到牙齒，流了一點點血出來。我一邊扶著下巴，一邊摸摸小七受創的腦袋瓜。

　　「好，我回來了。接續前言，我想跟你說：我們來吃飯吧，哦耶！」媽媽我高舉雙手，熊寶貝傻呼呼地模仿我的動作。

　　阿夕鬆口氣，說要去熱菜。

　　只有小七毫無反應，他在這個家時間太短，還不適應我們大事化無的生活方式。

　　「過來，有你最喜歡的紅蘿蔔喲！」我盛了好大一碗飯，隨口胡說，其實小七對於阿夕的燉排骨比較有愛。

　　阿夕也幫我一起哄弟弟：沒關係的，一定會有辦法，明天再說，先填飽肚子嘛，小七。

　　「王爺公，就說我不適合…已經夠了……」小七低著頭和鄭王爺懺悔，遲遲不過來，那我也只好過去了。

　　捧著飯菜，食物利誘，等我近到在他面前，才發現他眼眶盈滿淚水。

　　「兒子，你怎麼啦？」又是我害他這麼傷心嗎？

　　小七搖搖頭，左腳踮了下，從我的視線消失無蹤。

　　「媽，他跑掉了。」阿夕提醒我，我才清醒撿好摔落的碗筷。「我來收，妳先去吃點東西，墊墊胃。」

　　我們不會瞬間移動大法，阿夕用機車載我去尋找離家出走慣犯的小孩，外頭好冷，我穿了兩件大外套都感覺不到溫度。

　　車子停在廢墟般的第二公墓，我們逆風走向破損不堪的小廟，那裡頭什麼都沒了，鄭王爺和他母親的屍骨，沒有值得他留戀的地方。

　　「這小子怎麼睡得著？」我忍不住讚嘆一番，對於蜷在冰冷角落的死小孩。

　　「因為我下了點暗示，沒想到還有效用。」阿夕脫下風衣，小心覆在他弟身上。

　　我摩挲小七的十指，直到它們熱起來才鬆手。這種天氣，要是我們晚一點過來，這笨蛋說不定撐不過今晚。

　　「今夕，有辦法把鬼殺掉嗎？」我生氣了。

　　「如果妳想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