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林山寨　林綠

　　到了斐林所在的下城，似乎有什麼大型活動，全國各地的人都湧進來。重新回到地面的克希和魔法師，正在緩慢前進的車陣中放空。

　　「你過關了沒有？」

　　「沒有。」克希拿著手機還在苦戰自然主教。堂堂教廷大主教根本不是勇者一開始遇見的雜魚怪可以比擬，被幹掉十多次了。

　　「你那把詛咒之劍攻擊力太弱。」

　　「不是劍不好，是我太廢。」克希對名字是「？？？」的黑劍有了感情。

　　瑞格爾看克希連遊戲的劍都要袒護，忍不住皺眉。不行，太可愛了。

　　「你要破關才行，你的進度會呼應我救出小斐的機率。」

　　「不要把這種事賭在遊戲上，我壓力很大。」

　　克希抬起頭，正前方大型電子看板亮出今夜歌劇院的表演，小祭司唯美的面容映入所有人眼球──轟動全球的人間天使斐林．聖堤凡，首度為國人宣唱聖音。

　　「瑞，你看……」

　　瑞格爾不滿表示：「為什麼每個人都喜歡那個笨蛋祭司？聰明貌美的我不好嗎？為什麼大家都對小斐比較好！」

　　「重點是這個嗎？」

　　瑞格爾手指捲著髮辮：「我早聽說過『聖子大人』的名號，也懷疑過對方就是小斐，但我這兩年怎麼嘗試都無法接觸他任何資訊。」

　　合理推斷，應該有人從中阻撓。

　　有形的自然，無形的法則，四維法則的掌控者，就是他們勇者冒險團最大的對手，規律主教路法．瑞格爾。

　　「不是我自誇，我對上路法的勝率為零。」

　　「這不是可以自誇的事。」

　　克希覺得有點奇怪，在他的印象中，魔法師似乎更加害怕規律主教一些，連名字也不敢提，因為路法即是做出瑞格爾的「主人」。

　　「對我來說，你們世界自豪的科技力不足為懼，但我就怕救出小斐的時候，路法守株待兔現身。到時候，你帶著小斐快跑。」

　　「你怎麼辦？你又打不過他。」

　　因為瑞格爾被做得太像真人，連輔祭青秧都認不出來，以防萬一，他被「設定」成無法拿劍，而且沒有血肉的他，當劍貫穿心口就會成為無法回復的致命傷。

　　「伊米為了替我擋劍才輸給路法那個卑鄙小人，我怎麼能逃？」

　　瑞格爾抬手輕拍兩下，上一刻還在車裡舒服打遊戲的克希，瞬間來到歌劇院門口。

　　克希眼中巨大貝殼造型的建築物算是海若阿姨驕傲的成就之一，她很喜歡藝文活動，而他爸喜歡藝術背後的滾滾錢流。

　　瑞格爾從西裝內袋（變回時裝）抽起兩張貴賓座的票券，要克希跟著他從VIP的入口進去，克希卻被熟悉的聲音喊住。

　　「你在這裡做什麼？」

　　克希看向被警衛簇擁著、穿著青藍色旗袍，有著一頭波浪捲長髮的美麗女人。保養得宜，看不出來女人已經四十來歲、生過孩子。

　　「阿姨，好久不見。」

　　海若咬咬牙：「……我說過，在外面要叫我姊姊。」

　　「我不太會說謊。」克希侷促地說。

　　海若發誓，總有一天要宰了這個臭小子。

　　「你怎麼出城的？你手上怎麼會有手機？你身邊的男人又是誰？」海若連珠炮問道，克希的大腦努力運作中。

　　「我來看斐林的演唱會。」

　　海若瞇起眼：「沒想到你也滿識貨的。」

　　克希才知道，原來海若阿姨是斐林的歌迷。斐林前些日子來到海陽中學，也是海若安排的行程。

　　就海若阿姨的說法，斐林是她邀請過來演出的客人，完全沒有提到人體實驗一類的事。

　　正當克希感到困惑，海若低聲向他囑咐。

　　「你爸最近不太正常，說你去援交，千萬不要去找他。」

　　克希已經去找過了，而且被狠狠打了一頓。

　　海若看向西裝筆挺的魔法師，魔法師也像個成熟的大人對人家家長點頭致意。

　　「你這個朋友叫什麼名字？」

　　「瑞格爾。」

　　「真巧，跟天使斐林一樣，都是你夢中的人物。」

　　克希意外繼母會知道這件事，海若畢竟看著他長大。

　　克希跟妹妹說故事的時候，海若有時候會坐在他們兄妹倆身邊，聽到一些。海若以為那些夢是克希遭到暴力對待的產物，滿身傷的他也只能依賴著那些幻想而活。

　　海若拿起錢包，掏出所有現金和附近飯店的房卡。

　　「表演看完跟你朋友去休息，學校明天我會幫你請假。」

　　「謝謝阿姨。」

　　海若離開後，克希拿著繼母給的零用錢和飯店房卡，跟瑞格爾簡單介紹他阿姨還有小妹。他的人生也沒有那麼不堪，還是有惦記他的家人。

　　瑞格爾看克希小心翼翼向他澄清，只覺得可憐。白痴啊，那女人不就是毀掉你人生的罪魁禍首，一點溫情就讓你感動成這樣？

　　瑞格爾忍著沒說破，挽著克希的左臂進入歌劇院。

　　他們的位子在最上層的包廂，離開場還有一段時間。兩個人頭靠著頭盯著發亮的螢幕，克希的勇者角色又被自然主教打趴一次。

　　「你這裡就不行了，以後要怎麼打教廷？」

　　教廷掌握西大陸諸國，是全世界人民的信仰中心，與教廷為敵就是找死。多虧公主策略性挖牆腳，從斐林、瑞格爾到智慧主教，全都被招攬到凡特希的陣營。

　　這讓克希想到一件事：「瑞，一定要打贏自然主教？」

　　瑞格爾勾起脣角，他可是努力忍耐才沒有跟克希說破通關秘技。

　　公主請託任務不是跟教廷衝突，而是救出小祭品。

　　克希點選在背景哭泣的白袍男孩子，發現可以和他對話。

　　勇者低語：你要跟我走，還是留下來？

　　這時，舞台燈光亮起，聖子一身垂地的白裳，頭披白紗，裸足走向唱台。

　　他沒有開場白，一開口就流瀉出純粹的曲音，好像可以穿透屋頂直達天聽，讚頌萬物，為世界而唱。

　　他希望他微薄的歌聲能讓守護世界的神明大人稍稍不那麼受累，用祈禱和信仰解救人們的痛苦。神明大人知道弱小的他無法與君權抗衡，賜予他聖劍傍身。

　　為了回應神的恩寵，他願意靈魂服侍於祂，永生永世都不會改變。

　　可是有一天，神降臨了，沉重地告訴他，他再也不需要這麼做了。

　　斐林停下歌聲，台下的觀眾看他淚流滿面。

　　「對不起，我想起難過的事……」

　　世界到了盡頭，神明大人只想要安安靜靜長眠下去。

　　然而事與願違，不堪少女在夢中耍賴糾纏還拉他尾巴，他只能親身遠赴人族建立的國度，當面要求她閉嘴。

　　只是少女比夢中還要削瘦脆弱，年壽將盡，卻不顧病弱的身軀，說得一口狂妄的大話。

　　「伊米蕯恩，請你和我一起，拯救世界！」

　　勇者無法拒絕公主痴心妄想的要求，因為在這世上，沒有人比她更想衷心喜愛神所創造的美好世界。

　　斐林抹乾淚，感覺到什麼，抬頭望向看台。魔法師趴在扶手，笑著對他揮揮手。

　　眼眶再次湧出淚水，斐林喉頭哽了哽，像要嘔出血來，放聲大喊。

　　「瑞格爾……快逃！」

　　隨著斐林警示，地面大震，舞台竄出綠色的藤蔓，將斐林網羅其中。

　　瑞格爾手一揮，現出等身的黑色魔杖和斗篷，長腿一跨，迎空飛下。

　　「布里翁－堤里翁，暴風魔法！」

　　劇場內頓時揚起大風，將快速生長的藤蔓控制在舞台上。

　　藤蔓的中心冒出一塊像是成年男子的瘤狀物，瘤狀物亮起金光，罩上教士最高等級的金紋白袍。

　　「好久不見了，那凡小寶貝。」魔法師笑得藍眼彎彎，發動的風刃沒有絲毫停歇。

　　十來條藤蔓撲向空中的魔法師，魔法師側坐在魔杖左飛右繞，把攻擊的藤蔓繞成麻花捲。

　　「哼哼，知道我這辮子是誰綁的嗎？你有給你綁辮子的人嗎？」瑞格爾趁機炫耀一番。

　　魔法師在假裝規律主教那陣子，就喜歡摃上直腦筋的自然主教。明明一點也不擅長當壞人，非要親手執行祭品的獻祭儀式。

　　和現世的十字神教有點相似，教皇聖上的轉世儀式，身為祭品的靈魂容器必須被綁上十字棺，聖劍插入胸口流血至死。

　　因為自然主教待人冷淡，除了輔祭，只有他一手照養長大的斐林會和他親近。瑞格爾曾經看過斐林給那凡綁頭髮，那歪歪斜斜的髮辮掛在自然主教身上一整個圓缺。

　　「斐林不是你的孩子嗎？你怎麼忍心？」

　　「『聖上』必須回到教廷，繼續安定民心。」

　　「都要末日了，教皇的存在又有何意義？」

　　他們每次交鋒都要問到爛的問題，自然主教仍然答非所問：「我們不會讓他感到痛苦。」

　　祭品的靈魂轉移到教皇身上之後，廣義來說不會死去，但斐林的意識會完全消失。

　　這對教廷而言，只是微小不過的犧牲。但為了保住可愛的小祭司，凡特希願意與全世界為敵。

　　「已經夠了……不要再打下去……」斐林不想再看到任何一方受傷。

　　「小斐。」

　　斐林收住淚，定定看著克希走來舞台，低身撿起地上的金色十字杖。

　　「你要跟主教回去嗎？」

　　「我不可以再給大家添麻煩……」

　　克希把十字杖當作長劍，雙手握起，一把斬開囚禁斐林的堅實綠牢。

　　斐林對上克希深沉如夜的黑眸，少年青澀的嗓音透著沒有起伏卻無比霸道的口吻，與當年劈開金籠的勇者大人重合在一起。

　　「不是給你選擇，而是我不允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