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林山寨　林綠

　　昏暗的小房間裡，斐林和瑞格爾裏被子坐在筆電前看網路直播新聞，陽氏企業人造器官重大突破發表記者會。

　　「小斐，坐在那邊侃侃而談的小子，是我們認識的那小子嗎？」

　　「嗯，克希新聞稿一定背很久……」斐林想到段考前，克希背詩詞總是三句忘兩句，就覺得他好可憐。

　　鏡頭前穿著黑色立領唐裝的男孩子，端正又優雅地微笑著，明明真正的大總裁就在一旁，記者們卻只向他提問，不管再尖銳的問題，他還是溫和有禮地回應，讓人如沐春風。

　　「在家裡都不笑，可惡！」瑞格爾一邊咒罵，一邊快手截圖。

　　「我有看過克希笑喔。」斐林得意表示。

　　「你說什麼？」

　　斐林又轉回話題：「克希好像王子殿下。」

　　「他很小就被推出來當搖錢樹，他爸靠他的公關形象，一舉躍升世界百大企業，給他家裡賺了很多錢。」

　　斐林看著瑞格爾，瑞格爾擺擺手，他也知道自己還懷抱著可以拯救某人的英雄情懷。

　　「小斐，他是不是為了我們才走的？他不走，就算依美旋開了一個大洞等著我們跳，我們也不可能拋下他一個人。」

　　「瑞格爾，這是克希的選擇。」

　　「我知道意志很重要，但許多時候，人其實別無選擇。」

　　陽總裁跑來找克希當天，克希簡單收拾好行李就坐著高級黑頭車離開，沒留給他們挽回的機會。

　　瑞格爾花了好久的時間心理建設，才有勇氣面對那天告白的事。

　　「小斐，我是不是被甩了？」

　　斐林什麼都沒說，只是給披頭散髮的瑞格爾安慰抱抱。

　　「早知道就用青秧的皮相……誰教我一點也不可愛……」

　　「沒有的事，大家都喜歡瑞格爾。」斐林軟聲給魔法師拍拍。

　　瑞格爾收住委屈的鼻音，瞥見記者會下方跑過一串電子郵件的走馬燈：因應國民的熱忱關心，小王子手術前特別開放給民眾預約探視。

　　鮮花和卡片排滿VIP病房走道，護理師領著瑞格爾和斐林這組中籤的幸運兒，來到陽大公子的病房前。

　　「你們真有心，還特別化裝成電玩人物。」

　　「我們是專業coser。」瑞格爾一臉認真說道。

　　「探視時間十五分鐘，陽公子需要靜養，請與病房保持距離。」

　　瑞格爾和斐林點點頭。

　　護理師唸完所有特別條約，終於打開重重密碼的電子門板。比起病房，更像是被人監禁。他們進去比小套房大了三倍的豪華病房，克希正臥坐在床上，凝視窗外的風景。

　　他的身影沒來由和愛西可公主重疊在一塊，只是當他回頭望來，沒有親切的可愛笑容。

　　「克希！」斐林一把撲上病床，克希及時把人撈住才沒讓小祭司撞到頭。

　　「王子殿下真是大方，我第一次見到生病還開放給人參觀。」瑞格爾故意揶揄克希。

　　「我也不想，那只是做做樣子。我是看到你們名字才請海若阿姨聯繫你們過來一趟。」

　　「那些做做樣子的信你都有看？」

　　「人家特地寫信給我，我不能辜負大家的好意。」克希說話沒有什麼力氣，看起來都沒睡好，比離開時又瘦了一圈。

　　「手術什麼時候？」

　　「後天。」

　　「那不就你生日？」

　　「如果你們還相信我，那一天日出，到樹木精靈的那棵大樹下，回去依美旋通道會打開。」

　　「你怎麼知道？」

　　「我夢到的。」

　　克希不太明白瑞格爾所說的夢能力，他也沒辦法控制自己的夢，只是嘗試不停地入夢再把夢中的自己刺醒，直到得到完整的預知夢境。如果真能成功，至少他對他們還有一點幫助。

　　「為什麼剛好那一天？你就這麼不想跟我們走嗎？」

　　「瑞格爾。」斐林趕緊拉住魔法師。

　　克希微聲提了句：「勇者也會跟你們回去。」

　　「你說什麼？你有見到伊米嗎？」

　　「沒有，我只是許了願。」

　　「你是白痴嗎？要是為了許這個願變成你手術失敗怎麼辦？先顧好自己不會嗎？」

　　克希無動於衷，任憑魔法師一股腦地咒罵他，他就是白痴沒錯。

　　「你們回去，就把我忘了。我也會努力把你們忘記。」

　　瑞格爾憤怒揚起藍眼，就要發話，克希卻虛弱地勾起脣角。

　　「開玩笑的，和你們一起生活，是我這輩子最幸福的時光，謝謝。」

　　斐林傾身握住克希：「克希……」

　　克希輕巧抽開手：「我爸等一下會過來，你們還是快點走。」

　　瑞格爾從衣袍遞出一張ID卡，拋到克希床頭。

　　「這是我模擬出來的身分證，可以騙過你爸的系統，裡頭還有我開發遊戲賣回公司的所有權利金，足夠你逃亡海外生活一輩子。」

　　「瑞。」

　　「小斐，我們走吧。」

　　斐林蹭過克希的臉，跳下床跟上瑞格爾的腳步。

　　兩人就要從病房門離開，碰地一聲巨響，回頭看去，克希狼狽地跌下床，似乎因為想要追他們而不小心摔的。

　　克希紅著臉爬起身，光腳往兩人走近兩步，然後揚起笑容。

　　「喲呵，我親愛的魔法師和小祭司，瑞瑞和小斐。」克希努力模仿愛西可俏皮的語氣，但一定很不像，不然他們不會露出欲哭的表情，「雖然我不在你們身邊，但偉大的神明大人一定會把你們前路的迷霧和障礙都掃開，因為我是那麼真摯地向祂許願──」

　　克希被瑞格爾和斐林一左一右緊緊擁在胸口，三個人一時間都說不出話，明白這是最後一次，分開了就不會再見。

　　「祝你們一路順風。」

　　在克希的夢中，魔法師和小祭司平安回到故土，身旁還有一個帶劍的紅髮男子，他想要繼續夢下去，卻因為疼痛而醒來。

　　他躺在冰冷的地板上，看著不遠處的餐桌，父親在為妹妹唱生日快樂歌，父親看起來是那麼地開心，寶貝孩子又長大一歲……

　　海若束著珍珠髮髻，精心打扮，穿著她最喜愛的海藍色晚禮服，回家迎接丈夫口中的「驚喜」……看見克希的模樣，她差點昏了過去，又被扶上餐桌。

　　「陽曦！你到底在做什麼！」

　　「我給婷婷帶了禮物回來，婷婷很喜歡對吧？」陽總裁端出溫柔的慈父表情，摸摸女兒僵直的背脊。

　　「爸、爸爸……你為什麼要把哥哥鍊起來？」

　　陽總裁柔聲表示：「婷婷不是不想跟哥哥分開嗎？所以爸爸才會幫他戴上項圈，這樣他就不會隨便跟外面的男人跑了。」

　　海若搖著頭，不穩地站起身：「你瘋了！快點，送他回去醫院！」

　　「回去醫院做什麼？妳該不會真的以為要動手術吧？呵呵。」

　　陽總裁向妻子溫和說明，最近景氣不好，他公司股票被大量拋售，需要一些資金融資。看看，不過演一場戲，大把的錢就湧進他名下基金會的慈善專戶。

　　可是記者會上，他有一點很不高興，員工連著外人都在問小公子什麼時候會接下陽氏企業的帝國？好像他是一個不通人情的暴君，那個和他毫無瓜葛的雜種才是眾所期待的好主人。

　　海若抓著他的衣角，抖得話不成聲：「你有沒有聽見？他還叫著你爸爸……拜託、拜託……」

　　「什麼爸爸？我只有一個女兒。他要待在這個家，只能當狗。」

　　婷婷嚇得小臉發白。在克希離家之前，每次父親喝醉酒回家，克希總是哄著她待在房間不要出來。那些她太小而不懂的記憶，全部湧上眼前。

　　「婷婷，爸爸最愛妳了，因為妳是世上我唯一的親人。我每年都會小心確認一次妳和我的關係，因為有人太令我失望了。」

　　婷婷求助望著母親，她好害怕，爸爸好可怕。

　　「他每次強迫妳，用兄長的名義在房間亂摸妳，妳一定覺得很噁心。沒關係，爸爸來教訓他。」

　　「沒有……我、哥哥……」

　　婷婷只是向父親提起，以前克希都會讓她趴在大腿上，盡情摸摸她的小腦袋，現在卻刻意與她保持距離，她覺得寂寞。沒想到從父親口中說出，卻是她在給克希亂告狀。

　　婷婷看向地上疑似被下藥的克希，赤裸的上身不停冒出冷汗，電子項圈把他的脖子勒得死緊，再這樣下去，撐不了太久。

　　「爸爸，如果哥哥真的對我做什麼壞事，我會求你把他帶回家嗎？」

　　聽見女兒反駁他，陽總裁慈愛的臉色都冷了下來。

　　「對哥哥做壞事的是你才對，我記得、我全都記得！你再這樣下去，我就要把你做的事全部公開……」

　　海若大叫，酒意濃厚的陽總裁抓著蛋糕刀就要往女兒小巧的脖子砍下，卻被人搶過刀，刺向他胸口。

　　陽總裁瞪大眼，看著掙脫項圈的克希血流如注，徒手抓著刀身，刀尖停在他昂貴的西裝上。

　　下一刻，四台電子保全將攻擊宅邸主人的克希打倒在地。

　　海若情急抱著女兒躲在桌下，等婷婷的哭聲驚醒她，她才回神過來，尖叫喊出停止的指令。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克希背對著她們母女，頭破血流倒在地上，空氣散著電擊過後的燒焦味。

　　海若癱坐在地，她知道克希那顆快要停止運作的人造心，承受不了電擊。

　　陽總裁踢了克希兩腳，重新裝上電子項圈，撿起蛋糕刀，把妻女趕到房間去。

　　「在這個家，就要乖乖要聽我的話。」

　　海若等丈夫吃下安眠藥，趕緊跑下樓。來到客廳，發現女兒正在解鎖，想把克希從綁在牆上的電子項圈中弄出來。

　　「你哥的生日。」

　　婷婷聽母親的話輸入後，叮個一聲，解開了。

　　海若伸手探向克希鼻間，還有呼吸，微微鬆一口氣，要婷婷幫她一起把克希搬到廢器倉庫，也就他原本的房間，那裡有簡單的維生系統還有舊型的機器醫生。

　　海若弄得滿身都是血和汗，終於把克希搬到顯得狹小的兒童床上。

　　「你已經長大了，我都快抱不動了……」海若一邊擦乾淨克希身上的血污，一邊喃喃說道。

　　婷婷感覺母親的精神也快要撐不下去。

　　海若手動連結機器醫生，以往狀況再絕望，還是能得到「生命現象正常」的答案。

　　可是這一次，電子音卻清楚向她告示：「心臟已嚴重損壞，請於一小時內立即更換。」

　　奇蹟結束了。

　　海若茫然地撥打電話給醫院，卻完全沒有訊號。丈夫為防睡覺後有人說他壞話，將屋內全都斷訊，大門跟著緊閉，直到明早醒來才會重新開啟。

　　電子音再度響起：「請立即更換心臟──」

　　為什麼？海若當年想要收養克希，家族要求她保險起見，帶著丈夫的同意書去做個親緣鑑定，沒想到結果卻變成這樣……

　　如果曾經的記憶不是虛假，年輕的丈夫真的非常疼愛這孩子，總說只要有孩子在他身旁，他就會忘了世上的壞事，只記得好事。沒有他，他也活不下去。

　　「媽媽，哥哥會死嗎？」

　　海若抱住女兒，唯有如此，她才不至於倒下。

　　克希搶過刀的時候，海若隱約聽見他向她低語。

　　──最後一次……

　　這是他最後一次保護她們母女了。

　　婷婷又說：哥哥好像在說話。

　　海若關掉呆板複誦的機器醫生，貼近克希微動的脣邊。

　　「爸爸……再說故事給我聽……」

　　海若哽了又哽，終是忍不住嚎啕。

　　世間真心得來不易，但擁有的那個人，已經不再需要這顆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