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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回到民宿,小卷迎上來幫我脫風衣、解領帶,我就像個廢人躺上大廳專屬的長椅。


  通常我會吃飯完再睡,但今天太早起來,可能吹到風,身體特別疲憊,已經到極限了。


  手機鈴聲響起,小卷接聽之後,雙手捧到我面前。


  視訊通話中,螢幕有個學齡前的可愛小女孩,臉頰飽滿粉嫰,大眼睛像我,其他都像妻子,兩手拎起絨布裙襬,彬彬向我行禮。


  「晚安,王子殿下。」


  「好了,別這樣對自己爸爸說話。妳腸病毒好了?」


  通常孩子生病會想向父母撒嬌,但我女兒不是,她堅持要美美地出現在我面前,已經三天不跟我講電話了。


  「謝殿下關心,小女子已康復,特別換上母親挑選的衣裙,女為悅己者容,終於能一解相思之苦。」


  先說明,她平時不是這麼說話,是對我才故意角色扮演成暗戀我的小宮女,我要吐嘈也不是,只能誇她可愛。


  「如果我是王子,妳不就是公主?」


  女兒投給我深情的眼神:「我不想當公主,我想嫁給爸爸。」


  「我聽了是很高興,但我必須告訴妳,這在法律上不允許,妳媽應該也很清楚──春芬,妳不要躲在後面偷笑。」


  我妻子極度寵夫寵女,無論我跟女兒做什麼,她什麼都好,一點脾氣也沒有,我就看衰她下半輩子。


  女兒開心地說著話,就像以前我還在家,跟我報告她又圓滿解決了同學還是老師之間的紛爭。我也依以前的習慣,把手機攬到懷裡,想把我的心肝寶貝裝進胸口。


  「爸爸。」


  「嗯?」


  「你一個人沒問題嗎?」


  我不怕鬼、不怕壞人,但我非常害怕寂寞,連年幼的女兒都知道,我沒有辦法一個人過活。


  可是我不能開口要她們跟著我回鄉,我不希望她們犧牲原有的生活圈。是我對不起她們,岳父岳母身體不好,我卻無法為妻子分擔。


  我不想回答,但也沒辦法在孩子面前說謊,想不出讓她們安心的答案。


  

 

  小卷把我搖醒,我才知道自己睡著了,小卷已經代替我跟女兒道過晚安。


  「夏哥,你還好嗎?你好像在發燒,我有熬一點魚片粥。」


  「不太好,我再躺一下。」


  小卷給我蓋上布毯:「你要睡哪裡都行,只是你已經被偷拍和偷畫好幾張,我怕你再睡下去會被人強吻。世風日下,變態很多吶!」


  我揮揮手,把小卷趕走。我認識小卷的時候,他還只是個畏縮的小學生,現在已經變成雞婆的青年了。


  我閉上眼,腦子越發眩暈,突然感到一陣噁心,嘔出一大灘液體,味道很鹹,不是胃酸,是海水。


  這不合常理,我很快地發現到,這不是現實世界,應該又是另一個夢。


  果然,氣窗打開來,窗戶浮現長髮披垂的人頭。


  「妳是……」


  人頭看上去很像是我白日案件的被害人,有蒐證之必要,於是我鞋也沒穿,追著那顆人頭出去。


  我才離開民宿,場景就接到礁石海邊。我心心念念那名下落不明的女學生,半身浮在海上,幽怨地望著我。


  我跳下水,奮力游向她,試圖把她拉上岸。


  「許心慈,跟我走!」


  可是無論我怎麼拉,她都聞風不動,張開冒著血泡的嘴,發出我熟悉不過的男聲:「小夏……」


  我不會錯認,這世上只有海哥會這麼叫我,似乎以為把我的姓叫成小名,就能冠上他家的姓一樣。


  我一失神,「她」猛力將我拉下海。


  「夏檢!」


  我聽見小卷的尖叫,想要掙脫水下的抓力,手腳卻動彈不得,最終因缺氧而失去意識。


  該死的冒牌貨……


  那只是我記憶中的聲音,不是海哥。


  要是海哥本人,一定會摟著我肩膀,激動得不像平時的他,一股腦說個不停。


  ──我們小夏,已經長那麼大了!


  我一直在想,海哥習慣講的「我們」到底是誰?能夠分擔他辛勞的髮妻早就不在了,一直一直,都只有他一個人。


  我明明在心頭立誓,窮盡一生也要還報他教養我長大的恩情,我怎麼可以,讓他一個人孤獨地死去?


  等我醒來,被亮光刺得睜不開眼。


  我手上還抓著女學生的手臂:「咳、咳,快叫救護車……」


  小卷哽咽地說:「夏檢,她已經死了。」


  我怔怔往下看,才注意到異樣。眼前的女學生上半身完好,但她下半身什麼也沒有,不是一絲不掛,而是從骨盆以下被整個截斷,腸子都露出大半。


  已經死了……


  「夏檢,你還好嗎?」


  「沒事……」


  我狼狽爬起身,返身往海裡走去。


  小卷和其他人衝過來抓住我,我卻執拗地要去海中找回失物,記憶中還在這裡,到哪兒都護著我、見了我就笑得那麼歡喜的至愛,怎麼會不見了?


  「夏檢,海哥已經不在了!」


  意識到這個冰冷的事實,我也只能像個孩子,放聲哭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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