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林山寨　林綠

　　俗話說，沒有不透風的牆，我的罪行很快就傳遍臺灣海峽。

　　香魚跟我說，她去茶水間交換八卦，整個地檢署都被我的傳聞給占滿了，十個人有九個人認定我背後一定有養小鬼，對我動手的嫌犯才會接連一死一傷。

　　我一臉無辜，我才是被風度翩翩男鬼養大的那個。

　　阿傻又告訴我，島上的精怪見到我只敢繞著走，水下那些吃人鬼被我嚇得不敢冒出海面，質疑我是殺了多少人厲氣才會這麼重？

　　我一臉無辜，想起我去給少將大人探病，他見到我還嚇得漏尿。

　　放假在家，阿傻跟我一起整理海哥塵封十年的遺物。我們睡的主臥室就是當年海哥的房間，在我回來之前，小卷一直仔細保持原樣。

　　我一邊看著海哥和我四處遊歷的合照，一邊聽阿傻解釋「那個世界」的計算公式：不是一罪一罰，而是我幹掉哪個作惡多端的傢伙，對方頭上的人命就全部轉算到我身上。

　　我審案的時候雖然常常想要殺人，但也只真的動手殺過兩個人，怎麼知道這樣就成了妖魔鬼怪眼中的大惡霸。

　　好在殺人償命是人類世界的法則，我這種面善裡惡的大壞蛋，反而鬼神不欺，只要我在的地方，方圓十里沒有鬼敢接近。

　　這樣也好，膽小的阿傻就能跟我一起去晨跑了。

　　「誰要跟你晨跑？如果你又在五點前叫醒我，我就宰了你。」

　　「五點有很早嗎？我以前臺北工作的時候，都早兩個小時上班。」

　　「神經病！」夜貓子阿傻橫腿踹了我一腳。

　　我津津有味翻著相簿，有我女裝和布偶照，海哥在一旁笑個不停，把海哥逗樂一直是我驕傲所在。

　　阿傻停下動作，語重心長喚了我：「夏泯。」

　　「我在聽。」

　　「你就像守著羊群去和狼搏鬥的狗，我明白你的抉擇，可是你千萬不要再沾染人命，血腥味只會引來更多猛獸。」

　　我笑了笑，能打得過狼，我怎麼會是乖巧的狗狗？阿傻也是自欺欺人。

　　阿傻自從打開防塵袋中的藍皮記事本，就沒有再繼續整理東西。我從他手中拿過記事本，認出本子的字跡，原來是海哥的日記，恰好是他過世那一年。

　　──小夏離開第一天，天氣晴……

　　「夏泯，阿海叔叔真的很愛你。」阿傻嘆息說道，好像這不是一件夢寐以求的好事，「他在世的時候，是挺過半生風雨的男人，幾乎無所不能；但現在的他神格不足百年，只比剛死的水鬼強一點，非常脆弱，一不小心，三流道士都能收了他。」

　　可是海哥向我保證，十年、百年，他都會在這片海上守護著人們和我，我才會如此得意忘形。

　　阿傻駁斥我天真的想法：「做為一般地方守護神祇，他只要偶爾顯靈，增加漁獲或是把迷途的船引航回港就夠了。可偏偏你在這裡，嫉惡如仇的夏檢察官，被你捅刀的官員、黑道不計其數，現在再加上軍方，你這麼大一個靶子，是要他怎麼保護你？」

　　我誤會阿傻趕回來的原因，他才不怕變成鬼也一樣溫柔的海哥，他比誰都早看出海哥的真實身分；他顧慮的風險一直在我身上。

　　「你這個人死性難改，想做什麼就奮不顧身往前衝，可是他都已經化成小不點一個，沒辦法再保護你了。」

　　「我知道了。」

　　「你又知道什麼？」阿傻挑起眉頭，不相信我有把他的苦口婆心聽進去。

　　我把泛黃的合照夾進日記本，幼年的我依偎在海哥的懷抱裡，笑得格外燦爛，大概以為世界無所畏懼，雖然我已不復記憶。

　　我坐在港口堤防上看星星，不一會，一雙純白色的布鞋踩上我身旁的空位，鞋帶綁得相當端正，容易髒的鞋頭一塵不染，一看就知道有在精心保養。

　　他跟著坐下來，視線停在倒映星光的海平面，我偏頭看向他白淨的側臉。

　　「海哥，你喜歡海嗎？」

　　他和外表不符的成熟嗓音混著海浪聲回答：「算是工作的一部分，得看著它才行，不然實在對不起王爺大人。」

　　海哥口吻滿是歉意，他在人世混了那麼多年，早點生都能抱孫了，死後魂魄卻還是未成年的樣子，讓前任的護海王爺卸任前仍是放不下心。

　　他本是屬於王船的亡魂，屍骨卻被埋回陸上黃土，使得大船遲遲無法引渡回航。好不容易時機到來，他又因為村裡嬰兒的啼哭聲回頭，陰錯陽差轉世成人，把王爺大人氣得夠嗆，也因此攪亂許多人的人生。

　　「我當鬼比當人的時間多上許多，『活著』對我來說，每一天都很有意思。但我沒有特別喜歡什麼，從以前到現在，都是依附著他人的心願過活。」

　　親生父母希望他讀書，他就讀書；養父母想要他接家業，他就學做生意；仁心的妻子希望他能做個好官，他也盡力不負她的期望。

　　海哥雖然說的簡單，但是不讓人失望，其實一點也不容易。

　　海哥說，失去家人之後，他也迷失了方向，人生變得索然無味。

　　「我以為……可是你看海的時候總是笑著。」

　　他毫不猶豫地說：「那是因為你在我身邊。」

　　原來如此，也就是說，我就是他在世上的喜悲和心願。此時此刻，因為我必須保持大人的儀態，才能強忍住不向他撲抱過去。

　　我從大衣口袋拿出一條棉質的白色圍巾，給他太過單薄的頸子圍上去。

　　一如我所想像，他開心地笑了。

　　他照顧我和阿傻長大，對我們來說，是父親也是救命恩人，為我們處處設想，從來不求回報；但付出能有所回報，難道不是一件好事嗎？

　　「海哥，遇見你，讓我得以成人，這份恩情和感情，不管你願不願意，我都要還報予你。」我霸道宣示，他露出有點傷腦筋的笑容，好像不太明白他愛我這回事，有哪裡需要銘記於心？

　　我伏地向他叩首，被他冰涼的十指及時托住額頭。

　　「小夏。」

　　我緊握住他雙手，不由得熱淚盈眶。憶起相識那五年的光陰，孤子成了人人稱羨的金玉公子，每一天每一夜，我都無比感激。

　　我也想回到海哥存在的過去，無憂無慮，變回天地都有人屏護的小孩子。但我現在要拋下往昔的美夢，心如鐵石，向鬼神咒誓，直到桑田淹沒成滄海，也不會改變。

　　「從今以後，這座島、這片海，就由我來守護你。」

＜守護者．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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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利地完結了，感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