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林山寨　林綠

  　蘇蔚帶著朱槿去派出所報警，因為車被偷了。

　　蘇蔚沿路都在碎碎念：「誰教妳要把車停在路邊？」

　　朱槿被唸一次就笑著道歉一次，好像沒有脾氣一樣。

　　「是我不夠謹慎，可是我真的很想跟你一起散步回家。」

　　就算重來一次，朱槿還是會把百萬名車拋在腦後，蘇蔚可是在路上送了花給她呢。

　　蘇蔚終於安靜下來，幾片杜英的紅葉落在他漂亮的肩線上，朱槿替他拈起的時候，他回過頭來，長眸輕睨。

　　「要是找不回來，妳周末怎麼送餐給社區的老人？」

　　「原來你在為我煩惱。」朱槿感動說道。

　　「妳還笑？」

　　「我會先跟二妹借車，真找不回來，就再買一台。」

　　「車子這種一落地就打對折的奢侈品，怎麼能說買就買？不要忘了，妳的退休金還要支應餐廳的營運以及妳往後六十年的生活。」

　　朱槿輕嘆口氣：「說的也是，我都還沒載你出去兜風過。」

　　朱槿有注意到，昨天蘇蔚靠著車窗吹風，露出了輕鬆的表情。陳老師私下告訴她，自從小花老師離開人間，蘇蔚至今都沒笑過一次，整天窩居在家裡，走不出母喪的傷痛。

　　所以朱槿盡其所能關心蘇華老師遺留在世間的愛子，就算被嫌煩也無所謂，好在蘇蔚似乎不討厭，只是有時候會臉紅逃走。

　　像現在，蘇蔚又遮著臉說：「跟我有什麼關係？莫名其妙。」

　　這種時候，特別讓朱槿想要伸手揉捏他雙頰。

　　他們來到派出所門口，還沒登門，就有一名短髮俏麗的女警蹦跳出來相迎。

　　「您好，歡迎光臨桃城派出所！」

　　蘇蔚哼了聲，無視熱情的女警，拉著朱槿走進派出所。

　　「別找了，今天只有我值班。」女警涼涼說道，手指彈了彈胸章。

　　「朱槿，我們走。」

　　「嗯？我們不是要報案？」

　　蘇蔚不得不停下腳步，看著派出所天花板說車不見了。

　　「是竊盜案呀，好的，車主是這位美麗大方、出水芙蓉、天仙下凡的小姐嗎？請到這裡填寫證明單。」女警熱情地把朱槿引到內部的茶水間。

　　「別發神經。」蘇蔚以為辦公時間，對方會正常一點。

　　「欵，這可是你第一次帶女朋友回來，我們當然要給她好印象。」女警把派出所各種點心都拿出來招待朱槿，眼角瞥向整個人僵立的蘇蔚。

　　「她不是我女朋友，別故意製造誤會。」

　　「唉呀，那就是陳小明說錯了。」女警敲頭吐了吐舌頭，讓蘇蔚好想巴她的頭。

　　朱槿看了看眼前的報案單，有些遲疑地發問：「需要填寫個人資料嗎？」

　　「當然了，妳的生日、血型、興趣、性癖，都請盡量詳答。」

　　蘇蔚搶過朱槿手上的紙單，這哪是報案單？根本是身家大調查，氣得把假公濟私的紙單揉成一團往女警丟去。

　　「你這是襲警！」

　　「妳覺得很好玩嗎？她不過跟我走近一點，就該被你們玩鬧嗎？」

　　女警被蘇蔚當面數落，也跟著加重語氣：「你真的很愛生氣……」

　　朱槿一把拉住女警手腕，女警訝異看向她。

　　「茉莉警官，我寫好了。」

　　原本被揉攔的紙圑轉眼間回到朱槿手上，格子已經填上她秀逸的筆跡。

　　「我昨天也考驗過陳老師。妳身為保護者，想要了解我這個外來都也是應該。我敢對天保證，我對蘇蔚純然一片真心。」朱槿撫胸立誓，蘇蔚聽得都眼神呆滯，好像他們彼此已經山盟海誓過一樣。

　　茉莉警官被朱槿的衷心告白所折服：「蘇蔚，我看你也不用交往了，直接去戶政登記。朱槿小姐是個好女人啊！」

　　「妳別盯著她的財產欄位說這種話。」

　　幾番波折，案件成立，茉莉警官鎖上派出所大門，掛上「有事請聯絡」的人形立牌，跟著案件被害人朱〇小姐及關係人蘇○臭臉機歪人一起到事發現場展開調查。

　　「有件事在派出所裡不好說。」茉莉警官走近蘇蔚，刻意壓低聲音，「蔚哥，你也該跟我和好了吧？」

　　「不要。」

　　「喂，比起陳小明，我跟你認識得更早，你怎麼都站在他那一邊？」

　　蘇蔚掃過冰冷的眼神：「他又沒有劈腿。」

　　茉莉警官咬牙低語：「跟你說過多少次，我才沒有劈腿。」

　　「無縫視同劈腿，一樣。」

　　「我真的很冤枉，我們是和平分手。我們從高中交往到大學畢業同居，整整十年，幹都幹膩了，只是感情淡了，不是我變心。」

　　「那妳把十年青春還給他，我就原諒妳。」

　　茉莉警官深吸口氣，以上對話她已經跟蘇蔚鬼打牆十年，本來以為他在外頭受過社會歷練會對男女感情事放開一點，沒想到一個人可以完全不變！

　　「跟你這個處男實在不能講道理！」

　　朱槿說：「到了。」

　　他們來到車子失竊的現場，茉莉警官振了振胸脯，著手調查線索，暫時不再跟蘇蔚說話，省得一肚子氣。

　　周圍很乾淨，沒有破壞的跡象，推斷是用開鎖或拖吊的方式竊取。因為車子使用的是晶片鑰匙，茉莉警官認為拖吊的方式更有可能。而吊車所費不貲，加上隨時會被查報的高風險，不是個人，應該是組織性犯罪。

　　「妳的車應該早就被人盯上了，他們一直在等待時機下手，可能是妳去菜市場採買的時候，也可能在妳接送小妹的時候，沒有當面碰上也算運氣好。」

　　蘇蔚：「聽起來妳心裡有底。」

　　「猜錯也不扣薪水。」茉莉警官蹲下來，拈起地上一點漏出的黑油，貼近聞了聞。

　　茉莉警官再起身，蘇蔚已經拿出濕紙巾和手帕，把她沾上髒油的手指擦乾淨。

　　茉莉警官不由得像小孩子扁了扁脣。從她五歲被不負責任的父母寄養在爺爺家，蘇蔚就是這樣子，把她呵護在手心長大，從東方到西方，童話書的王子殿下沒一個能比他好看。

　　朱槿在一旁觀察他們兩人之間的氣氛終於和緩不少，兩手一拍，把他們的注意引過來。

　　「茉莉警官，蘇蔚說以前都是妳在保護他，讓妳不得不故作堅強，很對不起妳。」

　　蘇蔚收起手帕，轉頭對朱槿投以「信不信我現在就解約把妳趕出我家？妳這個雞婆道姑」的眼神。

　　茉莉警官怔怔地，這不是蘇蔚會說的話，但又的確是他會說的話。

　　「我沒那麼好啦，我不只趕跑那些笑他娘炮的死小孩，也趕走田小胖和陳小明，不准他們黏著他，我只是想要獨占他而已。」

　　可能從小沒有父母照顧，茉莉警官自認比同齡人早熟，相當了解自己的欲望。待在漂亮溫柔的小王子身邊，讓安靜的他撫著腦袋入睡，就好像自己也成了那花園的小公主一樣。

　　「我能明白。」朱槿表示她能同理茉莉警官，蘇蔚意外看向她，「不小心撞見他出浴還是毫無防備的睡臉，我都會在心頭默念心經。」

　　「請不要對著我唸咒，當我是妖怪嗎？」

　　茉莉警官抱著肚子大笑，眉宇間殘存的一絲黑氣隨之消散。

　　朱槿微微一笑，蘇蔚瞥過一眼，看來她多管閒事的精神已經從他擴及到他身邊的人。

　　現場調查告一段落，茉莉警官準備回去繁瑣的行政工作。

　　「這我一間小派出所無法處理，必須請求支援。你們給我一個禮拜的時間，我會把車全尾全首帶回來。」

　　「我不是懷疑妳的本事，不過你們警察現在允許抓毒販了嗎？」

　　「我們的工作本來就是抓毒蟲……」茉莉警官想起她眼下偵辦的是失竊案，蘇蔚為什麼把話帶到販毒？

　　只見沾到黑油的泥石地上，冒出一株綠油油的掌狀葉植株，這讓跑過刑事組的茉莉警官抖了兩抖。

　　「你讓這種東西長出來，我要怎麼寫報告啊！」

　　「這又不是我能控制的，而且政府不是在推大麻合法化？」

　　「並沒有合法，它還是二級毒品！」茉莉警官最討厭抓毒蟲還聽他們大言不慚的說教，說什麼不給吸毒就是落後國家。

　　蘇蔚抽起一片草葉，按在小指反捲兩下，再放進茉莉警官的褲袋裡。要是不小心掉出來同事問起，就說是山民的平安符。

　　從竊盜集團遺留的痕跡所長出的大麻，暗示竊盜集團和毒品有關係，可能是想偷車賣了換毒，也可能是要用贓車運毒。現在毒販常與地方勢力結合，和各派政治人物交好，抓了也是被放，放了就是讓基層警員陷入被挾怨報復的危險之中。

　　「總之，妳把車帶回來就好，其他的事都別做。」

　　茉莉警官眼中有些委屈：「我可是這個地區的所長，你要我別抓壞人……」

　　「聽話，既然都調回來派出所，別逞英雄，讓陳聰明守寡。」

　　「那你要請我吃飯喔。」

　　「不要，我又不認識妳，陌生人。」

　　「吼！」

　　隔天清早，茉莉警官便通知朱槿來派出所領車，找到了。

　　鄉下小鎮出入簡單，從路口監視器循線追蹤，很快就找到竊盜集團的巢穴。但就像蘇蔚那一手花草預言，那裡正是毒窟所在，茉莉警官被上級勸說別正面採取行動。

　　他們警方派人去講，有個眼神恍惚的小混混才把車子送回派出所，還耀武揚威在派出所要飲料喝，走前還撂話：以後這個地方，就是他們的地盤。

　　朱槿聽了搖搖頭：「這可不行。」

　　「好在車子沒事，牌照也還在。」

　　「可能因為我們修道士習慣在物品安上法咒，他們拆卸的機具應該動不了，真的動了，車子就會自動引爆。」朱槿和善地向警官和冷眼看她的仙子說明，「能平安回來，沒造成人員傷亡，真是太好了。」

　　蘇蔚就想，哪有人車被偷了就想著要買新車，原來內建自爆機制，這個表面柔順的暴力道姑。

　　茉莉警官拉住蘇蔚的衣袖：「蔚哥，她說的是真的嗎？她真的是道士？」

　　「九成是認真的。她是有牌的法師。」

　　茉莉警官更小聲問道：「那小胖他老婆怎麼辦？會不會被抓去燒？」

　　「我哪知道？」蘇蔚抽回袖子，趕著朱槿上路。

　　茉莉警官眼巴巴看著低身為蘇蔚拉開副座車門的朱槿：「姊，你們要去哪裡？」

　　朱槿過來摸摸她的頭，溫和地向她說明：「我要帶蘇蔚逛早市，中午要做清蒸魚。」

　　茉莉警官一雙杏眼發出亮光：「我中午休息，可否到府上蹭飯？」

　　朱槿就要一口應下，被蘇蔚出聲攔胡。

　　「今天改吃素，沒要賞妳肉吃，我也不會讓妳進我家門，滾滾滾！」

　　茉莉警官深吸口氣：「你到底要我怎麼做才肯罷休？」

　　「去改名字，妳不配花名。」

　　「蘇蔚。」朱槿想要勸下他，但蘇蔚並不領情。

　　茉莉警官很是憤怒：「我上輩子到底欠你什麼！」

　　中午時分，茉莉警官帶來換發的身分證登門造訪，改了中間字，新名「高莉莉」。

　　「我從業以來所有令狀和資料都得重發過，算你狠。」

　　穿著粉紅圍裙的蘇蔚才打開門讓她進來。

　　莉莉警官看朱槿笑咪咪端給她一爐子清蒸石斑，鋪盤的薑蔥點綴鮮紅的花椒，香氣逼人，眼睛都發直了。但口水流得再多，還是要先八卦一番。

　　「你們會一起做飯啊？朱槿小姐，我是獨生女，沒有姊姊，可以叫妳嫂子嗎？」

　　「妳吃飯和滾下山二選一。」

　　莉莉警官看蘇蔚和朱槿面前都只有一小盤魚片，只有她是完整的大魚，就知道這道菜是特別為她做的，不由得笑瞇了眼。

　　「姊，妳知道蔚哥從小的夢想是什麼嗎？」

　　「我沒有夢想。」

　　「是什麼？」

　　「就是和心愛的人一起開餐館，很純情、很可愛對不對？」

　　蘇蔚陡然起身，過去用力捂住莉莉警官那張嘴。

　　朱槿眨動雙眼，蘇蔚小心覷著她的反應。

　　「蘇蔚，原來我們想的一樣，我好高興！」朱槿小姐燦然笑道，在「開餐館」這件事和房東達成共識，只要她好好努力，蘇蔚就不會整天說要把她掃地出門了。

　　莉莉警官秉持著為民服務的精神，熱心提醒似乎只長了一根筋的朱槿小姐。

　　「朱槿姊，重點應該在『心愛的人』才對……唔唔唔！」

　　款待了一連吃下三碗飯的莉莉警官，朱槿親自送她下山，回來找不到蘇蔚，在屋子繞了一圈，發現他待在後院生悶氣。

　　朱槿坐上長椅，等蘇蔚適應她的氣息和溫度，才挪進一步，拿出一張老照片跟他分享。

　　蘇蔚昂頭瞥過一眼，看見照片上有三名穿著中式長袍清秀可愛的少女，中間則是一個張腿蹲坐、無袖上衣露出雙臂刺青、金髮平頭的小混混，對鏡頭比中指。

　　「那是我。」朱槿微笑。

　　金髮平頭小混混=眼前秀美的女子。

　　蘇蔚瞪大眼，他才不相信，可反覆對照相片裡人的五官，真的是同一個人。

　　「我以前很不會打扮，妹妹們哭著求我留長髮我才改……蘇蔚，真的很醜嗎？」

　　「這種程度已經超出美醜的範圍，妳怎麼能把自己糟蹋這個鳥樣子？」

　　「我只是覺得這樣子很帥氣，後來才知道師父跟妹妹們都很操心我的未來。」朱槿不好意思笑了笑。

　　可能因為美感的問題，她青少年時期不只沒有追求者，公會裡同齡的男子見了她更是怕的繞路走，以為她會把人壓去廁所討保護費。

　　蘇蔚食指想要按住脣角，還是忍不住笑出聲。

　　朱槿第一次見他笑，院子繽紛的春色都抵不過他的笑顏。

　　她伸出手，撫住蘇蔚的臉龐。

　　「幹嘛？」蘇蔚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靠在朱槿溫暖的手心回眸而來。

　　朱槿只是想起她去探視住院的蘇華老師，深深凝視著一旁屈身睡在折疊椅上的蘇蔚。

　　──小槿，這麼說有些突然，如果可以，請妳把他當作對象考慮。

　　這是她救命恩人遺留在世間的寶物，彌足珍貴，她會繼承她的遺志，守護住他。

　　蘇蔚終於清醒了，一連跳開朱槿三大步。

　　「妳幹嘛！幹什麼！竟敢騷擾房東，信不信我告死妳！」

　　「對不起，是我踰矩，我會賠償。」

　　「妳要賠我什麼？妳能賠我什麼？」蘇蔚呈現極度慌亂的狀態，四處尋找逃生路線。

　　「如果你需要，我餘生都會陪伴在你身邊。」

　　朱槿這番話和告白有九成像，蘇蔚試圖找回說話的能力。

　　「如果不是喜歡我，不要說這種話，我很困擾。要去報恩，去找我媽！」

　　原來他是知道的，朱槿總覺得有些過意不去。

　　「當然是喜歡你了。」

　　蘇蔚整個人燒紅起來，滿庭的花木全部為此盛開綻放。

　　「妳明天不准上樓叫我起床！我不要見到妳！」

　　蘇蔚放話完，拔腿就跑，快步躲回三樓的房間，抖著雙手上鎖。他安全了，母親招來的那隻不明生物不會傷害到他。

　　「蘇蔚！」

　　朱槿喊了兩聲，蘇蔚不得不打開後院的窗台：「騷擾犯，不要跟我說話！」

　　朱槿仰起頭，仍是為他款款笑著：「你明天早餐想吃什麼？」

　　「妳做的什麼都好！」

　　蘇蔚用力關上窗戶，屋牆的薜茘蔓生出一大片愛心的圖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