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蘇蔚和朱槿穿著成色的圍裙,在廚房一起削馬鈴薯,朱槿接了個點心單子,要給小學送去特製的在地小農食材沙拉。


  「朱道長,小民有一事請教?」


  「請說,我定知無不言。」


  「如果有像那晚的狀況,我能不能自己解決?」


  蘇蔚事後隔了好幾天,才敢回想當時的情景。他的身體已經完全習慣朱槿的氣味,可以任由她碰觸、靠著她肩頭歇息,但是當他渴望她更進一步,那種控制不了的燥熱感就會襲來腦門,以前從未有過,好像某個開關被打開來。


  蘇蔚很是糾結,他知道只要他想要,朱槿不會拒絕他。


  「想想看,妳妹要是問妳為什麼要睡我房間,我要怎麼回答她?」


  「蘇蔚,我只是在幫你發洩,你不用放在心上。」


  「妳講了一個我最討厭的答案,給我重來一次。」


  「那麼,雙修?」


  「我不是這個意思!」


  蘇蔚理想的親密關係,應該是朱槿小兒女情態賴在他懷中溫存,讓他撫慰身上每一寸傷疤;而不是事後裸著身子下床,握緊刀凜然守在窗前。


  「如果每一次妳都得為我守夜,還不如不要了。」蘇蔚負氣說道。


  「這沒什麼。」朱槿輕拍蘇蔚的額髮,笑著安撫他心底的過意不去,「我得守著你才行,已然成熟的你實在太香了,山林百族都會因你迷醉。」


  「妳不是說只要我不是處男,就能解開詛咒?」


  「不是詛咒,是天賦。」


  之於花巫的記載實在太少了,朱槿請姊妹們幫忙才搜集到一些耆老口傳。是她習慣用現代一夫一妻制和傳統貞潔的觀念去思考,才會以為只要完成「第一次」,蘇蔚就能回復正常生活。


  她親身嘗試過後,發現自己大錯特錯,為了結出豐盛的果實,花只會越開越艷,芬芳滿盈。


  「我是你第一人,擁有先行權,但如果我不在身旁,其他為了繁衍的種族,仍是會想盡辦法與你交合。」


  「這什麼跟什麼?」蘇蔚無法想像,他有潔癖。


  「你不用太擔心,對方只是想取一些你的精氣帶回族內延續子息,你也能透過靈合得到異能。」


  「也就是說,不管我怎麼活,都會有一群妖怪想要強上我?」


  「不是的,那是漢化之前,自然原始的生活方式。」


  「不管妳怎麼說,我聽了只覺得很不妙。有別的辦法嗎?」


  朱槿笑了下:「有是有,可我不想說。」


  「什麼?」


  「都市的瘴氣可以掩蓋你的香氣,你只要長久生活在人群中,你的氣息就會消失。」


  蘇蔚想起以前連假回家,收假前母親總是趕著他:「小蔚,火車快到了。」不讓他多留半刻。


  「原來這麼簡單。」蘇蔚只要想起母親的笑容就感到痛苦。


  「可是我不想你離開。」朱槿承認自己的私心,「只要我好好跟你做愛,你就能留下來了。」


  蘇蔚聽了,馬鈴薯咚咚滾落在地,差點削掉自己手指頭。就在這時,手機鈴響。


  蘇蔚瀝乾手,接起碗櫃上的電話,電話傳來年輕女子的哭聲。


  「蘇大哥,爸爸他病倒了,你快點!快一點!哇啊啊!」


  「小薇,妳冷靜點,慢慢說給我聽。」


  蘇蔚安撫好對方,要她把醫院病房傳訊息給他。結束遠洋通話後,他神色凝重握緊手機,抓了錢包和鑰匙,就要出門。


  「朱槿,我去臺北一趟,家裡就麻煩妳了。」


  朱槿立刻放下手上的刀具,攔下連圍裙也忘了脫的蘇蔚。


  「我之前的老闆送醫急救,我去看他一眼,沒事,我沒事。」


  「我送你一程。」


  「我請胖子載我去車站,妳趕快做妳的沙拉,孩子們都很期待。」蘇蔚堅決拒絕朱槿的協助,「如果妳因為我放棄妳想做的事,只會讓我覺得窩囊。」


  「蘇蔚,我能趕得及,請讓我載你下山好嗎?」


  朱槿打了記響指,廚房的大刀和小刮刀都動了起來,馬鈴薯也自個跳起來和刀共舞,脫光皮再一個一個跳進滾水的大鍋裡。


  蘇蔚看得傻眼,他在那邊削得手痠是削心酸的嗎?有這麼犯規的能力為什麼不拿出來用?


  「因為我喜歡跟你一起煮食,你都會跟我聊天,好可愛。」


  「別、別廢話,要送我就快去開車!」


  朱槿開車的同時,也給蘇蔚準備一只外出的提袋,有水和紙巾,口罩和一瓶小酒精,還有一盒試作的馬鈴薯沙拉,給他帶在路上吃。


  蘇蔚感覺就像他老母還在世一樣,備受呵護。


  路上,蘇蔚說起他的前老闆,蕭董事長,人如其姓,老瘋子一個。巡視公司的時候,每個人都怕他怕得憋住氣,深怕被他抓到小辮子,從祖宗十八代開始教訓,唯獨他是例外。


  「我從出社會就被老董帶在身邊,跟著他學經營,不像大學還得適應團體生活、分組報告,我有獨立辦公室,陽台還有一排小花圃。」


  雖然老董說,太座不准他找漂亮女人當秘書,他又需要談生意的門面,只能找漂亮的男人,各取所需,不用太感激他。但蘇蔚從來不覺得自己被當作草包花瓶,董事長教他做事,從來不藏私。


  有一天,董事長半夜找他出來,送他一把親手做的烏克麗麗,生日快樂。


  ──又不是我生日。


  ──是小薇生日,她不要。你會收下來吧?


  原來不是只有單親的他會在年長男性身上尋找父親的身影,出身貧賤、不被妻女所愛的董事長,也想要有一個能愛他的孩子。


  他們一起上山下海、飛過五大洲,十來年都會在周末晚上約出來吃小麵攤,也只是各取所需。


  「我沒有爸爸……老董就像我父親。」


  蘇蔚坦誠完內心可笑的想法,朱槿把他當作小輩一樣,摸了摸他的頭。雖然很彆扭,但他沒有躲開。


  「我也沒有爸爸,我父親殺了乞求他投案的妻子,也就是我阿娘後,上吊自殺。」


  蘇蔚屏住呼吸,朱槿像是訴說一件外人的事,雲淡風輕。


  「我只是想向你坦誠我的出身,不想跟你說痛苦的事;我不想你難過,一絲一毫也不願。」朱槿側身凝視著蘇蔚,沒有一絲虛偽和迴避。


  「那妳不惜挖自己瘡疤,該不會是想轉移我的注意力?」被朱槿這麼一插話,蘇蔚悲傷與懊悔的情緒被斷開來,因此冷靜下來。


  「沒有的事,我說出來,是希望得到你安慰。」


  「我要怎麼安慰妳?」


  朱槿趁著紅燈的時候,往蘇蔚那邊側過腦袋,跟他討摸摸。


  蘇蔚解開安全帶,過去把她攬入懷中。
  

 

 

  蘇蔚來到私人醫院的豪華VIP病房,望見病床上的老人董事長,原本頭上餘著那一點黑,已經全都花白。


  老人伸出乾瘦的手骨,似乎想拿床頭櫃的杯水,卻把杯水碰倒了,弄得一地狼藉。


  老人該哭喪著臉,卻嗤嗤竊笑了起來:「好在沒人看見……」


  「蕭老頭子。」


  蘇蔚冷冷叫了一聲,蕭董僵住身子,想要回過身來看,好一會仍定在原位。


  蘇蔚過去收拾蕭董闖下比孩子不如的小禍,重新倒了一杯溫開水過來。


  「小蔚蔚,我好想你──」


  「閉上嘴,喝你的水。」蘇蔚小心扶著老頭子起來,盯著他不准他喝太快,「怎麼沒人照顧你?」


  「我哪知道保險沒含看護,虧大了。」


  「是你把人都遣走吧?看你快死了,一定有很多人趕來服侍你。」


  蕭董啞著嗓子大笑:「換作你,會想要食腐的禿鷹給你顧床嗎?」


  「都變成一把老骨頭,你到底有沒有好好吃飯?」


  「天底下也只有你會為我流淚。」


  「少噁心了,我這邊有快𦤀酸的沙拉,吃嗎?」


  「小蔚蔚餵我,我就吃。」


  蘇蔚真的去洗淨手,從朱槿交給他的麻布袋拿出準備好的餐點和造型餐具,給毫無血緣關係的老人餵飯。


  蕭董艱難地吞嚥兩口,不再進食,轉而握住蘇蔚的手。


  「對不起,沒能保住你。」


  「早知道要跟你老婆搶公司經營權,你就不該找我當幫手,在爭權奪利這種事上,我根本是廢物。」


  「相信我,你比那些奸詐醜男好多了,你是嬌氣了點,但也沒什麼不好。」


  蘇蔚沒說話,有時在老董身上,他會感受到母親那種為他專屬的私心。


  蕭董握住蘇蔚的手,向他做出請求:「阿蔚,就念在過去的恩情,你和薇薇結婚好嗎?」


  「你好好養病,這件事沒什麼好說的。」


  「她母親給她找的對象都不是好東西,她只是一個徒有美貌的孩子,以為自己擁有全世界,如果沒有一個充滿愛的人來教會她如何去愛,她的人生會完蛋的。」


  「蕭董,我沒有必要為他人的人生負責。」


  蕭董笑了:「聽來好像是我教你的金句。」


  「你教導我處世待人的恩情,我都記在心上,如果沒有人能照顧你,我會帶你回我家鄉生活。但是結婚免談,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原來如此,我怎麼沒算到你這麼一個小可愛會被追走?失策。」


  蕭董明白,能讓蘇蔚親口說出「喜歡」,差不多已成定局。就算女兒時不時哭鬧著要他讓蘇大哥回心轉意,他也是愛莫能助。


  蘇蔚站起身,蕭董趕緊加碼:他還有房產還有股份,也不一定要留給女兒。明明知道蘇蔚不是會被錢說動的人,卻也沒有別的方法。


  「我只是去給花瓶換水,我會在這裡待到你家大小姐回國。」


  「真的?那你趕快聯絡小薇,叫她不用回來了。」蕭董喜出望外,那種顯而易見的喜愛,反而讓蘇蔚覺得可憐。


  蘇蔚端著奄奄一息的白百合,和他一樣適應不了醫院的氣息。母親就是怕他在醫院睡不好,硬是站起麻木的雙腿,說服醫生讓她居家安寧。


  ──小蔚,來年春天,花會開得很好。


  蘇蔚以為母親會為他等來春日,母親卻在一個寒冷的清晨溘然長眠,無論他怎麼呼喚她,懷裡的母親都沒有再睜開眼睛。


  蘇蔚回過神來,不知不覺,他在洗手台的鏡子裡淚流滿面。


  明明他在喪禮上都沒有哭過,不再是找不到媽媽就哇哇大哭的小孩子,可是怎麼也止不住眼淚。


  為什麼?因為用笑容暖和他的朱槿不在他身邊。


  蘇蔚抱著百合蹲下身,想要平復情緒再出去聽老董無聊的老人笑話。然而,事與願違,他在一塵不染的防滑磁磚上,發現一塊黑色水苔。


  水苔破開一個小口,對蘇蔚勾起人類似的笑容,還說起了人語。


  「嘻嘻,花仙子,我美麗的花仙子。」


  蘇蔚眼角掛著淚珠,抱著花退開半步,失衡跌坐在地上。


  「誰啊?你認錯人了吧?你媽有教你找人要睜開眼睛嗎?」


  「花仙子,被採過蜜液、已經成熟的仙子,請給我族一點精血,一點點就好,不會把你全吞下。」


  可是蘇蔚不相信素昧平生的黑水苔,抿緊脣不肯答應,水苔就往他腿間「衝刺」而來,嚇得他哇哇大叫。


  蘇蔚那雙雕花皮鞋對那片水苔猛踩一陣,終於阻止它入侵褲底的意圖,可是當他抬起頭,才發現天花板密密麻麻都是黑苔,像是蘇蔚和母親在澎湖見過的紫菜田,但蘇蔚感覺得出來,它們應該不是營養豐富的藻類。


  醫院這種充滿消毒水和人類的地方,容不下其它生物存活,能在醫院滋生的生物體,八成是病菌一類的妖魔。


  蘇蔚很崩潰,要是真是被碰到下體,長出性病怎麼辦?


  「花仙子,我們可愛的花仙子。」


  「呀呀呀,別過來!」蘇蔚一邊護著花,一邊在三坪大的浴間逃竄,出去又怕會傷害到老董,他也不敢開門逃出去。


  最終,他還是被水苔包圍,水苔伸出細鬚,垂涎般碰了碰他的臉,還沒能再舔舐一次那張嚇白的俊美臉龐,金光從蘇蔚胸前迸射出來。


  黑水苔被金光這麼一照,退縮到角落,從濕潤的樣子縮成乾癟的塊狀物,但仍是對蘇蔚虎視眈眈。


  蘇蔚摸了摸胸口,翻出一片金屬牌子,是朱槿二次見面給他的那一塊。


  他記得他把這塊法師牌收在房間的百寶箱,裡頭還有朱槿年輕時的黑歷史照和她簽名蓋章的租約,怎麼會出現在他身上?而且是何時放進來的……


  蘇蔚想到了,是他抱住朱槿那時候。沒想到他在偷嗅髮香的時候,朱槿仍是一心想著他安危。


  金光沒能震退黑苔,反而逼得它們更想將眼前的寶貝搶到手,再次撲向蘇蔚。


  「給我給我給我給我給我──!」


  一把大刀橫空飛出,將充滿瘋狂欲念的黑苔破開為二。


  蘇蔚怔怔看著半空伸出一雙手,綁著長馬尾、揚起碎花長裙的朱槿憑空跳下,不忘回頭投給他一記安心的笑容。然後她抽起插入牆中的大刀,將苟延殘喘的黑苔碎屍萬段。


  朱槿彈指升起明火,將碎成灰的黑苔燒盡,再將大刀收起,深吸口氣。


  「妳……」


  「蘇蔚,你沒事吧?」朱槿過去把驚魂未定的蘇蔚拉起身。


  「妳怎麼會在這裡!」


  「兩百份師生沙拉,達成!」朱槿向他雙手比「Y」。


  「那真是太好了……妳以為我會這麼說嗎?妳怎麼會在這裡!」


  「你要我先把餐點做好,我做好就來了。」


  「妳真是……」


  朱槿把臉湊到蘇蔚耳畔蹭了蹭,蘇蔚一時間忘了他要開罵的說詞。為什麼要跟他撒嬌?不公平,不講道理,太犯規了。


  「我除了你身邊,還會去哪裡?」


  「每個人活在世上,都要有自己生活的重心,妳說得好像只為我而活,太沒有骨氣了。」蘇蔚好像忘了沒多久前才被朱槿俐落救下的事,擺起大男友的架子,輕點著朱槿的鼻尖說教。


  朱槿睜大眼笑,把蘇蔚的手拉到左胸口。


  「這裡,都給你。」


  蘇蔚感覺前些日子很不妙的熱度又在他身體燃起,在他就要無法控制之前,該病床上躺著的蕭董破門而入。


  「阿蔚,你還好嗎?」蕭董憋著一口老氣,被浴間憑空冒出的朱槿嚇得一怔,「嚇!這個讓人想要去百貨公司包下整櫃精品搏取她笑顏的好女人是誰?」


  「沒什麼,不關你的事。」蘇蔚趕緊收心,拉好朱槿的裙子和自己的領子。


  「伯父好!我是朱槿。」朱槿燦爛回應。


  「好好好。」蕭董喜歡熱情的後輩,「妳跟阿蔚是什麼關係?」


  蘇蔚對朱槿悄聲耳語:「妳先假裝是我女朋友,讓他對我死心,知道嗎?」


  蘇蔚不想再從朱槿口中聽見「很好的房東」。


  朱槿點點頭,表示明白。


  「我是他的女人。」


  蘇蔚手上原本垂死的百合花苞都盛開了,做為對比,他的臉皮紅到像要滴出血來。


  「原來你們已是那種關係,齁齁,什麼時候要結婚啊?」


  蘇蔚衝過去壓著蕭董躺回病床上,氣呼呼瞪著他。三八什麼?八卦什麼?破什麼梗?


  朱槿緩步在病房四周繞圈,用指尖憑空寫下符印,確保穢物不再來犯。


  蕭董眼珠子也跟著繞著她轉:「小蔚蔚,你這女朋友不是普通人對吧?」


  「都能從你貴賓房浴室冒出來了,你就不要問了。」蘇蔚把手腳冰冷的老頭子拉好被子,又在被子裡握住他十指細細挲暖。


  朱槿畫完符,過來坐在蘇蔚同張沙發椅。她在一旁,蘇蔚明顯整個人都放軟下來。


  蕭董不想錯過這個千載難逢的好時機。


  「阿蔚,其實我認識你爸爸。」


  蘇蔚低垂的眼皮抬了下。


  「和你母親分開後,他有了家庭,不便和你相認,請我照顧你。我不是提拔沒有背景的後進,是因為私心。」


  「我沒興趣。」


  「你別賭氣,我走之後,這個秘密就沒有人知道了。」


  「桐叔,比起那種怕麻煩什麼也不敢做的傢伙,你才像我爸爸。」


  蕭董一輩子信奉男子漢教條,再痛再累也從沒哭過,為此熱淚盈眶。原來他這輩子,不是沒有人愛過。


  「所以公司被瘋女人搶了就算了,你要好好吃飯,把病養好,長命百歲。不然我不會原諒你。」


  蕭董哽咽說道:「你這孩子怎麼這麼可愛?」


  朱槿在一旁用力點頭。


 

arrow
arrow
    文章標籤
    秘密花園
    全站熱搜

    woodsgreen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