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林山寨　林綠

　　四面環陸的海底王國由人魚統治，人魚國王的美貌遠近馳名，尤其小公主艾麗薇亞和國王陛下最相像，如紅寶石柔亮的長捲髮、翡翠綠雙眸以及琉璃藍魚尾，可惜個性長歪了，被喻為「罪惡的靈魂」、「神明的失敗作」。

　　國王陛下因為煩惱小女兒何時受天罰被海嘯捲走，終日以淚洗面，可是小公主依然故我──

　　「愛我，就給我錢！」

　　在小公主犯下高利貸、演唱會詐欺和擅自販賣國王原味內衣，第二次保安處分出獄，她身為司法長的二姊鄭重告知她，她已經被王室除籍，而且年滿十八，家人們再也不會為她的人生負責。

　　「母后死得早，妳也不想想父王一手把妳帶大，整天只知道跟身邊的人敲詐，妳要是到人類世界還不被人剁了作烤魚吃？」

　　艾麗薇亞低頭作反省貌，怯怯向二姊伸出雙手。

　　「幹嘛？」

　　「在我心底，姊姊永遠是我的姊姊，我愛妳！」

　　二公主咬緊牙，還是掏出錢包，給該死的小妹零用錢。

　　出獄後，艾麗薇亞來到黑暗海溝的貧民窟，那裡有每個月三千的學生雅房，她跟房東海巫女殺價到二千八貝幣。

　　海巫女雖然被小公主（已除籍）騙過買國王原味內衣，還是給這個青春期就叛逆離宮的壞姑娘準備了海草餅除除坐牢的穢氣。

　　「陛下是這麼好的人魚，卻生出妳這什麼東西，妳再墮落下去，總有一天妳會後悔莫及。」

　　艾麗薇亞將紅髮綁成長辮，目不轉睛盯著女巫家水鏡所現，最近人類世界期貨的漲幅。

　　「姨，人魚沒有心，我心裡只有錢。」

　　海女巫眉頭抖了下，強忍著怒意：「海裡又不重物質，妳就這麼想去陸地學人類討生活？」

　　「說什麼呢？我永遠以人魚為榮，我只是喜歡金子、珠寶和房地產而已！」

　　海女巫至今沒把小公主輾出去，就看在國王陛下的情面。

　　「啊，也差不多時候了。」愛麗薇亞喃喃自語。

　　海女巫看小公主飛快用她的化妝品上了濃妝，頭髮也用地熱石燙好造型，最後再墊起貝殼胸墊，從Ｂ到Ｅ。

　　奇怪，海女巫記得小公主的演唱執照在上次賣黃牛票被抓的時候已經被停權，特別打扮是要做什麼？

　　「我要去『釣凱子』。」

　　「什麼？」

　　艾麗薇亞彎起脣，眼睛閃閃發亮。

　　「我在監獄夜觀星象，今天海上會有暴風雨，只要幾艘人類商船發生船難，我就發了。」

　　海女巫心裡恨道：真是隻壞人魚！

　　今晚是臨海王國二王子的成年禮，依慣例在海上舉行，就遇上二十年未有的暴風雨，最後船長下令棄船回岸，一不小心忘了在船艙睡大覺的二王子。

　　當王子殿下散著一頭銀髮、抱著木枕在海上醒來，十公尺高的巨浪已經在他眼前。

　　於是好不容易起床的王子殿下，重新閉上雙眼。

　　他兩腿突然被「人」用力下拉，沉入幽深的海底世界。

　　二王子並沒有溺水之類的，他父王那邊的祖先混過一點點海族的血脈，可以在水底撐個十來分鐘不呼吸，也就能好好看清楚把他拉下水的元凶是誰。

　　那是一條容貌秀麗的人魚小姐，向他說起流利的人類脣語。

　　──你是王子對吧？你家裡很有錢對吧？你要我救你的命對吧？

　　二王子心想：糟，遇上歹人。

　　然而二王子還是彬彬有禮向人魚小姐行了禮，表示他船上的賀禮全都予她，只要她送他上岸，不然他的國家就沒有繼承人了。

　　即使如此，人魚小姐還是直溜溜盯著他。

　　二王子不得已，拔下王后賜給他代表攝政的金戒指、掏出家傳的護身銀懷錶、零零總總，直到身上只剩條內褲，人魚小姐才表示滿意。

　　他都被洗劫一空，人魚小姐還數落他一句：你也太瘦了吧！

　　二王子也以海族脣語溫和回應：姑娘胸部也墊太多了。

　　人魚小姐笑笑的，一拳把二王子敲昏。

　　等二王子在岸邊被王家搜救隊找到，年輕國師和老丞相喜極而泣，好在不用被王后娘娘砍頭了。

　　二王子沒有托出他的海底奇遇，也沒有特別去想人魚小姐整夜挨在他身上的旖旎回憶，多虧有遇到強匪人魚，他才沒失溫而死。

　　還有，就算他意識不清，還是聽見了磨刀聲，感覺人魚小姐抓起他的長髮掂量，似乎打算把他削成光頭把頭髮拿去賣錢。

　　不過，這些都抵不過人魚小姐壓坐在他胸前說的話語。

　　──算了，總要給壽星留點餘地。萊謝，生日快樂呀。

　　二王子已經許久沒被人喊過名諱，她竟然還認識他。

　　所以王后斥責二王子弄丟傳國之寶和王戒的時候，二王子有點恍神，晚了兩拍才向母后謝罪。

　　「對不起。」

　　「道歉有何用？我國與鄰國婚事在及，連國寶都能遺失，傳出去多難聽？快去給我找回來，否則不准你進宮！」

　　安靜的國王拉住盛怒的王后，小聲地說「孩子平安回來就好」。

　　二王子退下後，只能請宮人準備潛水裝備，他要下海跟人魚小姐談判。

　　就在這時候，有一個流浪的少女，帶著銀懷錶和金戒來到王宮，求見國王和王后。

　　二王子聽了，連忙打消午休的念頭，快步來到宮門，望見穿著一身破爛的少女。光看臉，的確是搶劫他的人魚小姐，可是她腰身以下的寶藍魚尾卻變成兩條纖細的美腿。

　　少女一見王子，不管還習不習慣兩腿走路，半跌半跑衝過來，跳上去勒住王子的衣領。

　　──你他媽的送這什麼破爛，把老娘害成這副鬼樣子！

　　雖然少女無法出聲，但二王子從她眼中讀到濃烈的殺意。

　　即使身上掛了隻有點沉的少女，二王子還是溫吞詢問：「魚……姑娘，請冷靜些，出了什麼事？」

　　少女打開懷錶，二王子記憶中應該是一面鐘錶一面手鏡，可原本手鏡的位子卻映上他的睡顏。

　　──我原本許願要全世界的財富，為什麼會變成你！給我退貨！重來！

　　原來如此，這是王國傳國之寶，傳說有實現擁有者願望的魔力。

　　海女巫幸災樂禍告訴許願「失誤」的人魚公主，要是一個月之內得不到王子的心，她就會失去海底世界至今擁有的財產和公主地位，成為一窮二白的人類孤女。

　　二王子睜大那雙總是瞇瞇眼、睡眠不足的漂亮銀眸，對著氣呼呼來討債的少女說道：「妳……喜歡上我了？」

　　少女俏臉微紅，剛發育完成的身體總敵不過雌性荷爾蒙作祟，不過沒關係，把「障礙物」移除，她又能回到自由追尋財寶的美好生活。

　　二王子從嬌羞的少女身上，仍是感覺到不變的殺意，一陣冷顫。

　　就在這時，王國的主政者王后娘娘來了，看也不看王子一眼，只是冷冷詢問少女如何拿到國寶？

　　搶來的。

　　少女先向王后行了大禮，比手劃腳，表示她是在海邊拾得寶物，心想這一定是某人非常重要的東西，才會千里迢迢來王宮報官。

　　王后被少女的「誠意」說服了，口氣柔和不少，問她需要什麼回報。

　　少女──人魚公主艾麗薇亞眼中閃過精光，用不成聲的嗓子向王后請求。

　　「王后娘娘……我想留在宮中服侍王族……為國家盡心盡力……」

　　王后看向欲言又止的二王子，質問他這個罪魁禍首有什麼意見。

　　二王子搖搖頭，謹遵母后的命令，任憑身上雞皮疙瘩狂舞。

　　王后同意少女的請求，艾麗薇亞對王子殿下嫵媚一笑：不要緊，一個月內得不到你的心，把你沉海就好了。

　　艾麗成功成為王廷菜鳥宮女，從容地將女侍長指派的工作打混一半完成，加上擅長討好長輩的笑臉，很快地掌握宮中關係。

　　和她想的一樣，王子和王后娘娘關係很不好。王后娘娘原本是內陸國家的公主，因為排行老二的公爵叔叔叛變，才會離鄉背井倉皇嫁給一個濱海小國當王后，也因此，排行老二的萊謝歐爾殿下從出生就不受王后喜愛。

　　艾麗從小就聽說人類王族各種蝦事，不會太意外，但親眼見到還是不免感嘆，比起王后特別保留下來華麗無比的大王子宮室，二王子身為王國儲君，居所寒酸得像平民房。衣袍沒幾件，而且都是縫了又補的舊衣，皮靴帶子斷了，竟然用棉繩替代。二王子經常散著長髮（然後被王后罵），不是因為國中潮男流行，而是他沒有合適的髮帶。

　　艾麗薇亞頭很疼，二殿下到底懂不懂得當王公貴族？身為公主王子，生來就是有權搜刮民脂民膏讓自己過好日子！

　　艾麗只能去跟大王子宮室的老宮女要來一點衣飾，至少得把二殿下像銀線的頭髮給綁好。

　　她進房的時候，二王子又在睡覺。他每次完成王后交代的政務，不玩樂不出門就是睡。

　　二王子嗜睡病舉國出名，以前服侍他的宮人常會因為叫不起來而被王后責罵，久而久之，受不了的宮人都調去別處，二王子就一個人繼續睡覺。

　　艾麗對著二王子的睡容，輕輕一嘆，然後抓起王子白皙的手臂，往地毯過肩摔下去。

　　於是，二王子頂著腫包醒來了。

　　「妳可以用和平一點的方式叫醒我。」

　　艾麗微笑點點頭，下次知道了。

　　「有什麼事？」二王子抓起額前的劉海，眼神還有些恍惚。

　　艾麗指指桌上的餐點和箱籠的新衣──吃飯、換裝，像個人類年輕人出去走一走。

　　「妳不必費心，如妳所見，我沒有賞賜可以給妳。」

　　艾麗清了清喉嚨，看來「詛咒」暫時失效，可以說幾句話。

　　「那種東西我可以自己賺（偷），我沒有打算從你身上得到那些好處。只是有個章魚老巫婆說，我得抹除心底對你的在意，才能變回人魚。」

　　二王子淡淡一笑：「妳認識我之後，就會失望了。」

　　「聽宮人說，你生日那天，是你無視國師勸說，堅持出航，不帶老弱婦孺，只有幾個善泅的水軍隨行。」

　　二王子緩緩地眨動綿長的眼睫。

　　「如果成功，王兄聞訊回來，母后一定很高興。」

　　「你搞屁啊！」

　　艾麗薇亞就是突然想通這件事，怎麼會有人船難都不呼救，是不是故意為之……才會害她許願的時候走神失誤，全部都是這個白爛王子的錯！

　　「你要去死就去死，又為什麼叫我救你？」

　　「後悔了。」二王子呼了口長息，「真正實行才知道，一個人死在海裡，原來感覺是這麼地孤單……」

　　艾麗薇亞用力按住額頭。

　　「對不起，給妳添麻煩了。」

　　艾麗陰沉低語：「算了，反正一個月之後，你還是要沉海。」

　　艾麗薇亞盯著二王子吃了半條麵包、起身到陽台走了一百步才放過他，拿著王子三天沒人幫忙換洗的內衣褲去洗衣房。

　　從洗衣房拿到新的內褲回來，艾麗看二王子在床上拿著一塊從廢椅背拆下的櫻桃木板，用小刀仔細刻成她的名牌，方便喉嚨時好時壞的她向他人自我介紹。

　　「艾麗薇亞，妳不嫌棄的話，這個就當作我們相識的禮物。」

　　呸，這種窮酸的東西，誰稀罕。

　　艾麗伸手接過，明明是塊破木頭，她卻覺得像太陽下的金子燙手。

　　當晚，艾麗薇亞來到王城附近的海灘，要把破木牌扔掉的時候，海上冒出氣泡，一頭熟悉的紅髮冒出水，原來是她好久不見的七姊，擔任機動海警。

　　「小艾麗，真難得，妳也有喪氣的時候。」

　　艾麗拉起宮女裙襬，用人類腳板踢著海水：「姊，我遇到一個大麻煩。」

　　七公主接過木牌，端詳字跡：「看來是個溫柔貌美的男孩子。」

　　「唉，溫柔又不值錢。」

　　「那妳煩惱做什麼？像以前一樣，把那些妳榨乾積蓄的追求者甩掉不就得了？」

　　艾麗低頭不語，又踢了踢水。

　　「七姊，妳能不能請四姊過來一趟？我想問她怎麼治人類的病。」

　　七公主豪爽應下：「好啊！」

　　艾麗咕噥一聲：「我以前請妳們幫忙，妳們都不理我。」

　　「那是因為妳以前只想著自己，現在妳想要幫忙別人，姊姊們怎麼會袖手旁觀呢？」

　　就是因為如此，艾麗薇亞才格外感嘆。她在海裡就算成天惹禍，父王和姊姊們仍是照三餐去少年監獄看她；萊謝乖乖地待在宮中理政，卻沒有人把他放在心上，大家都在盼著失蹤的大王子回來。

　　明明文靜的二王子也不差，坐著就像名貴的銀瓶，行家都看得出好貨。

　　是要把他包裝起來，讓他早日登基，換取報酬？還是暗地累積風評，買通國外使節，內外包挾讓王后出乎意料，間接謀取賞賜？

　　有如黑潮暖流的嗓音響起：「艾麗薇亞，妳在想什麼？」

　　艾麗脣語回道：王太子殿下，我在想怎麼把你賣個好價錢。

　　二王子無奈笑了笑，把外國進貢的葡萄遞給艾麗薇亞，心想在海底應該不常吃到內陸的水果。

　　艾麗薇亞一隻人魚不知道該怎麼食用這帶皮的小果子，二王子就親手剝給她吃。

　　艾麗嚼著甜美的果肉，總覺得該死的有點開心。

－－

以前剛創作很喜歡改編童話，一直沒能寫完，試著重寫一篇看看。